翎沧看着窗里投进来的阳光缓缓从桌面上爬过,默默的计算着自己已经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里跪了几个时辰。
有脚步声缓缓从远而近,路过大开的门口,忽然停住,然后有人轻轻“咦”了一声。
“燕将军,你还在这里。”那人走近,蹲在他面前,长的黑发垂在身侧。
“卿先生。”翎沧认得是那个叫卿月的万花。
“我还以为,我这一纸圣旨是白讨了,没想到,你竟然还在。”卿月将手里明黄的丝绢塞进翎沧手心。
打开来看,是让他不必再跪了。
可以去跟怒气冲冲的弦卿讨要圣旨……而且,还要来了……
“谢先生。”翎沧收了圣旨,摇晃一下,缓缓站直。
双腿刺麻的几乎都不像是自己的。
卿月并没有动,只是淡淡的说:
“燕将军,还请你,善待我那师弟。”
翎沧一怔。
“如果不是因为他强要留你下来,他也不会被大师兄赶到绝情瀑去受裂肤钩骨的刑。”
翎沧看着那黑衣的万花缓缓站起来,将生寒的笔尖抵在自己咽喉上。
“你可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万花弟子该受的罪,凡是在绝情瀑下被琵琶钩钩了锁骨的人,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凭什么只因为你一个活死人,就要让箜篌去受那种罪!万花谷上上下下,受此刑的万花弟子,只有他一个!”
……
“……翎沧谨遵先生教诲。”抬手拨开抵在喉间的笔,转身向外走去。
箜篌,我想见你。
从长安到洛阳天策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翎沧出了宫门便快马加鞭赶返天策,用的是紧急军情传报的法子,每到一个驿站便换一匹快马,人不卸甲马不卸鞍的连跑了两天一夜,在天策大门前滚鞍下马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亥时,双脚甫一沾地就是膝盖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箜篌回来没有。”翎沧向李承恩交了令便问。
“他比你早回来一个时辰,应该已经睡了,传令官说他丢下这个就回帐子,只说自己累得很,让人不要去吵。”李承恩指指一旁的木匣,里边用石灰镇着个灰白的人头,因为失了水分,有些皱缩。
“这是什么?”翎沧一时茫然。
“灰鸽子的人头。”李承恩盖上盒盖,沉吟,“我本是让他去查探情况,谁知道他顺手杀了灰鸽子。这样的身手,调进你营中确实足够了。”
“你明日自行把调令给他就是,他未曾来我这里交令,于是,也没拿到这调令,只怕还不知道已经调入你营中。”李承恩随手把案上纸札递给翎沧,“此刻亥时过半,你长途奔波回来,也下去好生歇息了。”
“谢将军关照,末将告退。”翎沧握着纸札,一时欢喜,一时担忧。
欢喜的,是箜篌进了自己帐下,就断不会再去出生入死。
忧的,却是不知他有没有受了伤回来,早听说李渡那边已是一片死地,连派去几个斥候,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只有最后一个斥候传回一张满是血迹的字条,而那上边的墨迹却早已被染得一塌糊涂,看不分明。
他竟然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揉揉酸软的腿,翎沧在箜篌帐外伫立良久,终于还是反身回了自己帐子。
他睡了吧,明日……再看他也是一样。
唤了值夜的兵卒抬了浴桶净身,翎沧趴在木桶边看着一跳一跳的灯火出神。
温暖的水直浸到肩膀,一点点把身上的酸软溶掉,翎沧忽然就想起裴元面无表情的把箜篌按在地上疏通经络,那时候只觉得他别扭的好笑,又病怏怏全没半分锐气,心底里,倒是有那么几分瞧不起的意思。
却没想到……那样的人,竟然有着让自己几乎要杀之而后快的身手。
在真正看到箜篌的身手之后,自己是有一段时间想杀了他的,他太过危险。
深深叹了口气,要是箜篌与皇室为敌,只怕弦卿会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
这是当时心底里,唯一的念头。
幸好,只是那样想……
那样柔韧的身子……
翎沧忽然沉进水里,这却是想到哪里去了。
又禁不住不想,想他在自己怀里的挣扎,玉色肌肤在月光下彷如上等绸缎,眉眼精致几欲成妖……
想他迷乱时摇散了一头黑发,一双凤眼水波潋滟,想到……自己在月色下,看见他手腕鳞片光华似水……
想他……颤抖着覆在自己唇上啮咬……眼里,些微的带着不甘。
……如果……弦卿只把自己当成个会武的妃子,那,你当我是什么?箜篌。
还是……去看看他罢,轻一点,也许就不会醒。
翎沧擦干身子,随手披了软袍在身上,信步出了自己营帐。
繁星闪烁,有值夜巡戍的兵士向他行礼,翎沧回了礼便向着箜篌的帐子过去。
“燕将军,箜篌先生说,三天之内不可进账打扰。”箜篌帐外值夜的新兵给翎沧见了礼,轻声说。
“我知道,无妨,我看看便走。”翎沧点点头,撩开帐子走进去。
帐子里,出乎意料的燃着灯火,有安神香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细一看,竟然燃了薰炉。
他睡觉怎么会需要薰香!自己在万花同他抵足而眠几个月,从未见他焚过香。
翎沧心里一动,几步绕过屏风去到箜篌榻前——
凌乱。
这是翎沧心里唯一的想法。
翎沧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包裹放在一边,走近箜篌榻前低头看着睡的正熟的人。
这家伙怎么这么睡了……
枕头被推在地上,被子连同一层床单都被抓起来团团的揉了个球,而那个理应乖乖躺在床上盖着被的人竟然半身伏在被子球上紧搂着揉成一团的被子不放,整个人弯成个弧形卷在被球外边。
竟然……还是和衣而睡,黑色的弟子服被他滚散了大半,露着玉色的肩颈和小半胸口。
累成这样吗?
翎沧蹲在榻边看着箜篌熟睡的脸,许是安神香的关系,箜篌睡的分外沉,玉白的颊上泛着一抹嫣红。
“如果不是这香,你这会应该是把孤心笔抵在我喉咙上吧……”翎沧轻声说,伸出食指抚在箜篌唇瓣上。
箜篌皱皱眉,咕哝一声,张嘴便咬住了。
“呃……”翎沧怔住。
感觉到手指上传来的压力,翎沧不知自己是该让他这么咬着还是把手抽回来。
只觉得这家伙在自己手上轻轻磨了几下牙,竟然有继续往里咬的势头,又不敢突然拽出来惊醒了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指被渐渐含进去整一个指节……
他干什么啊……
傻愣愣的看着箜篌闭着眼睛鼓着嘴开始嚼嚼嚼,翎沧只觉得冷汗大颗大颗自额角滚下。
疼是不疼,箜篌牙齿只是轻轻在他手指上挨挨擦擦,没一会连舌头也卷上来缠裹着吸吮,温热麻痒。
翎沧看着自己指尖没在箜篌口中,被他孩子样缠吮着不放,忽然就觉得喉咙发干。
这家伙,十足一个妖孽……
慢慢俯身上去,一点点抽出指尖,在他不满的咕哝之前就吻住他唇瓣。
箜篌哼一声,本能的han住翎沧薄唇,柔软的舌尖在他唇上舌忝舐。
翎沧微启了嘴唇han住他舌尖,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只是贴着他唇瓣慢慢的吮吻。
箜篌皱了眉,断断续续的咕哝着什么,却怎么都不醒,只是努力想把身子贴进翎沧怀里。
这景况……怎么似曾相识?翎沧略离了他嘴唇,伸手把箜篌拢进怀里,箜篌轻轻嘀咕一句,须臾就贴上去,额头抵在翎沧颈间,滚烫!
他在发烧!
翎沧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似曾相识了,他与箜篌相处的第一晚,就是箜篌发着高热,死抱着他闹了一夜,一定要贴在他肌肤上才肯安静。
他怎么会发烧,难道……
翎沧忙着抱起烧的昏昏沉沉的箜篌,然后才发现,纯黑的弟子服上,竟然有一只袖子被从肩上扯下来大半,露出手臂。
“箜篌,箜篌,”他急着轻拍箜篌脸颊,“醒醒,你怎么了。”
箜篌皱了眉,很不满的嘀咕一下,返身就钻进他怀里紧抱了不放。
翎沧无法,左右看看,觉得这帐子实在是已经被箜篌闹得不能呆,只得就这么抱了箜篌出去,想着先回了自己帐子再说。
出了帐子就见值夜的新兵瞪了眼睛冲自己发呆,翎沧脸上微微一红,只低声说:
“先生受了风寒,我将他带回去方便照拂。”
箜篌偏又迷蒙着在他颊上一啄,于是新兵眼睛瞪得更大,翎沧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支吾着胡乱解释几句就逃一样的走了。
回了帐子,翎沧只觉得自己脸上还是烧烫一片,却顾不得那许多,只一件件将箜篌袍子扯了丢在一边。
浑身上下细细打量过,没见他身上有伤,看上去又不像受了寒,却是怎么发起烧了?翎沧百思不得其解,箜篌离了他身子,热的难过又开始闹腾,抓了他衣衫只是拽。
被他闹得无法,翎沧只好除了袍子将他抱在怀里,移到榻上躺了。
看着怀中因为挨着凉意安静下来的箜篌,翎沧只是奇怪,他没有受伤,怎么会发烧呢?
环着箜篌滚烫的身子,听他的呼吸逐渐匀细安稳下来,翎沧收一收手臂,将他牢牢困在怀里。
如果能让他一夜好眠,想来明天他就会醒,到时再问,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