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蒙,大名周蒙溪,出生在蜀地很老、很落后的一座小镇上。
小镇三面环水,围得小镇如同一个大口袋。在口袋一侧还镇了座龙洞坡,从高处看去,状若被收了口子的大口袋,又如同一个环绕在水中央的圆盘。
蒙溪,是绕镇小河的名字,蒙溪河很长,到底有多长,她也不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河有多长。她只知道蒙溪河有多小,像条小河沟,最窄的地方不过两三米宽,枯水季节水浅得可以卷起裤脚在里面走。蒙溪河曲曲绕绕地绕过很多镇、穿过很多县,据说,它连着沱江,据说,延着蒙溪河一直走能到长江,据说,曾经有条龙借着发大水从龙洞坡下来游进地蒙溪河……
很多“据说”,她一直听闻,却从来是到证实,也没有去证实过。人总喜欢把一些东西夸大了去说、去想,也总喜欢神化某些事物得到某些方面的满足。
周蒙溪经常也会想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
镇上有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又被称作八字先生,镇上的人都说他算八字很准。听他说曾经因为泄露天机,遭天谴,双目失明。那算命先生眼睛瞎了后,似乎算命收敛很多,有许多不算,也有许多不说,但他仍旧摆摊靠算命糊口。
曾有人私下调侃:“宁遭天谴不愿饿死。”
周蒙溪却对那瞎眼的算命先生给她的命批耿耿于怀:
她在娘胎里的时候,算命的说她是个儿子。可出生后,她的性别分明就是——女!
她几个月大的时候,她母亲和外婆曾抱着她去算命,那算命的说她生儿身男儿命,生在寅虎年辰时,还是生在正月里最冷的时候,寒龙一条,年关刚过、青黄不接,天寒地冻没吃没穿;八字先生问过她家人的八字后,又说她八字过重,家人的八字都轻,全是鸡狗蛇,没一个镇得住她,说她养不过八岁,即使过了八岁,十二岁前也非死即残。
周家从来不信鬼神,更不信八字所说。周蒙溪的父亲周彬听他老婆说过他的宝贝女儿命不好后,一脸不高兴地说:“算啥子算嘛,那算命的要是算得准他自己早就发财了,哪会穷到连衣服裤儿都没得穿!”数落几句那算命先生蒙钱也不知道说好话的不是后,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周蒙溪记事极早,或许说是生命里发生的一些事让她印象深刻,一直难忘。这些事,让她总觉得这世上在同一天空下在人们的周围还存在着一些人类寻常看不到的事物,又或是说平时不容易看到,但偶尔能撞见的。例如,见鬼!
鬼是什么?有人说是亡灵的魂魄,又或许别的不为人知的鬼怪,也被称作鬼。
八十年代底的农村小镇还没有托儿所,孩子也是在地上跑到四五岁才被送去幼儿园。周蒙溪的家迁到隔壁镇上做生意,在离她家不到二百米远的地方,有一间民办幼儿园。
那时她才两岁多。一天清晨,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小朋友成群结队地去到幼儿园,觉得好玩,有一个小朋友在逗她,她觉得新奇,就懵懵懂懂地跟着去了。父母发现她不见后,遍寻不着。幼儿园的老师与她父母熟识,放学后,把她抱回了家。第二天清晨,她又跟着路过家门口小朋友跑去了幼儿园,连续几天她都自己跑去,有时候父母看见她跟着小朋友跑,把她抱回家,一转眼,她又自己跑去了,最后,只能由得她,把她送去幼儿园。
那民办幼儿园是栋两层老房子,落在敬老院的院子里。一楼是门面,二楼是幼儿园,后面是院落,一排上百年的老房子里住着一些犹如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幼儿园小楼对面有一片小池塘,池水幽绿幽绿的,池塘靠近公路,公路边上有鱼贩子摆摊卖鱼。池塘的一侧是镇医院,在镇医院与池塘之间,有一片小竹林。郁郁葱葱,又似笼罩着什么。
周蒙溪去到幼儿园没多久,就听说学校闹鬼,还有一些关于闹鬼的故事。父母叮嘱她,放学后早点回去,不然当心被鬼拉了去。周蒙溪头一次听到“鬼”这个词,不懂那是什么,一点概念也没有,连续听过好几次之后,仍是不懂,脑子里只有一个浅浅的意识——要避开,看到了要躲开。
幼儿园很旧,门脚下靠近门框的墙上有两块白砖被抽走了,露出一个洞。
周蒙溪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同学喊:“老鼠,有白老鼠。”她也听到门口那有什么动静和声音,扭头一看,一个白花花的类似白鸡爪一样的东西抓着一根稻草在洞口处飞舞。她心说:“那怎么会是老鼠,那是鸡爪子!”有小朋友跑了过去,她也跑过去。老师过去,用教鞭拨了拨稻草,那挥舞的稻草不动了,那“鸡爪子”也随即断散开。
下课了,有小朋友朝那“老鼠、鸡爪子”跑了过去,她也赶紧跟过去。
那鸡爪子只剩下很碎散的小白块,她那时不懂,直到长大很久后回想起来才想明白那是什么——人类的指骨。
有小朋友找来小棍子拨那稻草,也有小朋友拨动那“指骨”。有一个小朋友踩了一下,她觉得好玩,也跟着抬腿去踩,踩完后抬脚,发现那东西不见了,原本堆散的稻草也只剩下一两根,地上,光光的只有白白的楼板。
没东西了,不好玩了,大家便又散了。
这时,周蒙溪想上厕所,便扶着楼梯下楼,到建在楼梯下的厕所去上厕所。结果一个老太婆蹲在那。那厕所很小,只有一个蹲坑,老太婆蹲了,把位置全占了,她上不了厕所,只好走开,在旁边等着。一个小朋友过去了,上完厕所出来,她又跑过去,结果老太婆还蹲在那。她说:“婆婆,我要拉粑粑”。老太婆不理她,也不让她上。她看看小小的自己,才看看那么蹲在那很大一蹲的老太婆,力量悬殊,她又默默走开。她站在边上,看到一个小朋友进去一个朋友出来,连续上了三四个,以为那老太婆走了,她又过去。结果那老太婆还蹲在那。周蒙溪很憋,可老太婆蹲在那里,她上不了厕所。
老师喊上课了,小朋友也喊上桌了,都往教室里跑。她也只好回到教室,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周蒙溪想拉粑粑,憋得很难受。她想跟老师说,看到老师在不停地讲课,她又开不了口。憋着的粑粑越来越往下,最后一个没忍住,拉出来了。热呼呼的一团贴在上,她挪了下,压在下坐着。周蒙溪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夹紧,藏在裤子里唯恐被人发现她拉粑粑了。
一股热呼呼的臭味飘出来,弥漫在教室里,笼罩在所有人身上。教室里顿时“轰”地一下子闹开锅,所有小朋友都站了起来,说好臭,就她,很不好意思地坐着佯装没事。
有小朋友喊,有人拉粑粑了。
老师也过来了。
最后,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她这里。
老师来了,把她拉起来,看到她拉在裤子里,把她送回家。
周蒙溪的母亲说她:“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拉粑粑都不知道?不知道跟老师说吗?”。
周蒙溪委屈,在心里说,我下课去厕所,有个老太婆一直蹲在那里,上课老师在讲课,我开不了口。她一言不发地让她妈给她换好裤子,又被她妈送去幼儿园。
坐了没多久,下课了,小朋友都在活动区转着圈跑,一步跨前一步跨后地“骑马”。她也跟着跑,跑得飞快,前面,一个小朋友假装摔倒扑在摆在活动区中间的一条长凳上。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扑上去,摔一下,把头撞上去。”鬼使神差的,她照做了。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扑过去,把头撞在凳子角上,然后摔下去,膝盖撞地石头铺成的地板上,摔在地上。
周蒙溪摔坐在地上,疼啊!膝盖当场有血流出来,额头摔得疼得她难受。隐约中,她还听到有谁在笑。她知道那个让她扑上去的谁还在教室的空气里飘着,但大家谁都没有去留意那个东西,她也好自己闷着没说。
小朋友在喊老师,说她摔倒了,有人围了过来。
周蒙溪坐在地上哭。直到许多年后,她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如果换作今天的她,肯定会用这样的话吼出当时的心声:“尼玛,你这是坑人的啊!”
周蒙溪的额头被撞出一个大淤包,膝盖被摔破流了许多血。她平衡感不好,走路经常摔,但摔到膝盖大出血上药绑纱布敷住伤口还是头一回。被大人背回去的路上,还因为头晕,吐了。不停地吐过很多次。许久之后,伤口好了,留下一个成人的指甲盖大小的疤痕,至到成年后,那疤还清晰可见,额角上当初撞伤的地方,还微微凸起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