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娘子会煮饭 有妖来访,阎王纳妾。

作者 : 秋千巷陌

我拾裙下楼,有个男子立于堂前,望着芳菲楼前的花架出神。只不过是个背影,却长身玉立,瘦削挺拔,青衣玉带轻轻拂摆,如孤山晓月、西堤春晓。

唯有一点,头上三千烦恼丝并无一根,我暗自以为,今日来了个和尚。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芳菲楼前用来揽客的花架上正鲜花怒放,迎风送香,不由微微一笑。

狐狸不喜花干枯焦蔫,每隔一日就换一批新的鲜花,是以这芳菲楼也名副其实。

管他是僧是道,即是上门便是客,见他怔怔在那里出神,我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身,急忙向我略一行礼,道:“今日在下侥幸得了二两仙崖石花,想来想去,久闻姑娘擅烹调之道,特来叨扰姑娘做个茶食,想来才不辜负了这等好茶!若姑娘不弃,在下奉上一两仙崖石花权作饭资!”说着便双手奉上一个象牙镂空雕的带锁小盒。

我不接那盒子,浅笑着说:“久闻仙崖石花生于万丈悬崖之上,难生难采,即使当今圣上,也未必能年年喝上一口,如今你却拿一两做饭资,我是万万受不起的!”

这个僧人听了面上有些赧然,却也落落大方的说:“只因在下今日出门有些急,没有带那些阿堵物,实在是付不起饭资。”

我撇了他一眼,腰间没有挂玉佩,却别了一只箫,淡笑着说:“公子想要什么茶食但说无妨,我家大掌柜也是个风雅的人,公子到时吹首曲子,就算是饭资了!”

他收拢了那盒子,笑道:“姑娘是个爽利的,改日必定以曲会友,连着饭资也一并送来。”

我略一想,道:“这仙崖石花味香淡雅,适口润甜,配个梅花青团最好不过!”那僧人笑道:“就依姑娘所言!”我颔首,让有钱招呼他坐了,去花架上折了一枝黄色腊梅去了后厨。

这忘川河畔长了海海漫漫的艾草,极绿极野,如六月浓密的草茵。这草幼时为艾,长成为蒿,忘川蒿里也是酆都一景,不少佳侣怨偶都喜欢在这里对着奈何水海誓山盟。

因茶极为珍稀,我特亲自来选艾草,精挑细选,只挑鲜女敕无伤的细茎与叶,采了小小一包回去。洗净之后放入碱水,如此艾叶三煮三沸之后仍能保持初生时的青绿。煮好用又用水冲了一遍,方才将洗好的艾草包裹在纱布里,挤出碧绿的汁。若只用糯米粉做青团,蒸熟之后过于绵软,需得和上籼米粉,再兑上艾草汁揉面。青团里要包一口甜,吃的时候才趁了艾草的青涩和茶的甘香,寻常人都用红豆做馅,这次我特特选了黑芝麻炒熟了在臼里捣成酱,包在里面。厨房里有做年糕用的梅花模具,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我用着模具蒸了小小一笼屉梅花样的青团。

这梅花放的时候也有讲究,若是放的早了,鲜花那经得起热水蒸沸?若是放的晚了,则花是花,团是团,味道断断融和不在一起。只有趁着刚刚出锅青团还热的时候,将腊梅洗好,一朵一朵的按上去,不早不晚,刚刚好。青团青、腊梅黄,梅花样的团子色泽夺目,芬芳淡雅。

我将这花馔青团配了白色瓷碟端了上去,那人已经亲自煮沸了水,手腕抖三抖,将水倾入茶壶之中。见我端着青团过来,急忙起身去接,我笑道:“这么女敕的茶,公子还是赶紧品尝,怕在壶里闷久了,失了香味!”听我这样说,他只一笑:“姑娘是行家!”当下也不推辞,倒出两杯茶。我有心讨一口喝,便就着坐下来。两人就着青团喝了一壶茶,只觉得齿颊留香,就连舌尖都是润极的感觉,我赞道:“果真好茶,想不到生前没这福分,死了在这酆都城里反享了这世间难得的珍香。”他淡笑,“还得配上姑娘做的茶食,单单喝那么一壶茶,怕是寡薄了,这青团留了艾的清苦之气,又和了梅花的淡雅芳香,黑芝麻做馅更是风味独特,各具其味又有君臣之分,着实难得!”

庖厨之人最喜别人赞扬厨艺,他这番话说的如此高雅不凡,让我内心狂喜不止,但面上只略笑了一下,道:“想不到你一个出家人还有这等清雅意兴!说的我做的这茶食天上地下独一份似的!”

他却肃正了神色,“姑娘,在下虽有向佛之心,但并非出家人,只不过是打娘胎出来,便没生头发而已!”

我虽有些惊讶,但在这酆都呆久了,异事见的多了,也就没往心里去,正打算将我娘从前说的,用桐油洗头可生毛发的法子告诉他,就见他突然面上一沉,向我拱手道:“在下有些急事,就此告辞,改日再来谢过姑娘!”说完便出了门,化做一缕青烟腾空而去。

此人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当晚关张的时候,我给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账的狐狸说了下,又说起那人相貌清俊却天生不长头发,追问那人是不是个仙,那狐狸抬起眼,冲那人坐的地方看了几眼,笑了笑,道:“不过是个蛇精罢了,蛇善攀爬,到高处采几两茶叶也不是什么难事,下次送你,只管接着便是!”

啊?难怪不生头发,原来是个蛇精,我顿时释然了。

酒楼生意一日好过一日,我也渐渐模出了些门道,食材准备的也不想刚开始那般有的多有的少,有钱也能跟着做些不太复杂的菜,我开始略感轻松一些。

这边流行的口味我也逐渐心中有数,酆都的鬼多喜甜食和鱼脍,点洗手蟹的鬼也很多,猪肉不太好卖,但做成肉干和腊肉就有主妇特特来酒楼买回去家用。

当然,酆都城府衙的官爷们休沐时最喜欢喝碗羊头签,嚼个炸的嘎嘣脆的花生米,再哧溜哧溜吸上点面条,就欢天喜地的回家去。

于是我也学着阳间酒楼的样子,隔三差五就推出点新菜品,比如用菊花、红果染了色的鱼脍、羊什件汤、蜜汁金瓜等等,让狐狸写在木制菜牌上,挂在门口的显眼处,时不时的一换,食客就算是常来常往也能图个新鲜。

已经许久都没见阎王了,我这里是音讯全无,只有念善,作为王爷派来的资深细作,时不时给我说下阎王的消息:

比如某日阎王大人领了玉帝一年一次的廉洁奉公包青天奖。

比如阎王让十八层地狱的鬼都实行岗位轮换,大大激发了众鬼劳作的积极性,以至一天小鬼们用力狠了,手上没活了,干脆把那些本来只需下个一层地狱的鬼在一至十八层足足溜够了两趟!

比如……

龙王看阎王大人孤苦太久,专程送来两个蚌精美妾。

听了这个消息我正忙着切菜,手上菜刀只是一顿,接着便抡起来,“咚咚咚咚!”将手里的一堆土豆飞快的切成丝,泡到水里。

许是见我将阎王大人晾的有些久了,念善见状一反往日言语不多、进退有度的常态,继续追在我后面说个不停。

“都说东海出美女,果真如此!要说那俩个蚌精的腰,真是又软又细,要说那眼,真是顾盼生辉!不过最俏的还是那皮肤,又细又白女敕,一掐能出水!老身加上生前足足活了二百多年,就没见过那么俊的姑娘!”

“跳起舞来,如九天玄女,唱起歌来,如黄莺初啼,走起路来,那可是烟视媚行啊!莫说王爷,就连府里那些打杂的小鬼,瞅上一眼,骨头都酥了!”

念善一边在我身后念叨,一边不住摇头叹息,“美人啊美人,妖精啊妖精!”

我被她念叨的有些紧了,急忙将蒸出来热腾腾软和和的大白馒首递给她,试图堵住她的嘴。

念善接了馒首,却一口不吃,继续在那里唠叨。

我揉了揉听的有些酸的耳朵,正色给念善道:“即是如此,还请姑姑替我恭喜王爷一声,另外劳烦转告王爷,那蚌精起码长了几百年,王爷有天嫌弃她们了,记得我这里还缺些海蚌的瑶柱做鲜汤!”

念善一听黑了脸,把馒首往箩筐里一丢,出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冷笑,还拿这事来刺激我,那只有兵行险着了!

在念善闹过那么一出之后,没几日阎王登门了。

我在后厨忙着做菜,发财和旺财跟的久了,不似刚来时那般拘谨,见他们俩在那里挤眉弄眼,我问道:“何事?”

发财和旺财嘻嘻一乐,上前齐齐道:“阎王到了,点了素八珍面,正在前堂坐着呢!”

我看了看下的单子,说:“等三个菜有钱就能烧这碗面,你们莫念旧时情谊,等下收钱的时候,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在我这里寻了个无趣,发财旺财悻悻的去了。等过了一会,旺财却又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灶房里,只是手里多了一张画,“阎王大人付过钱走了,留下这张画给姑娘,要小的一定送到!”

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来,嘻笑着说:“是不是送了他们家天仙美人的画像给我这腌臜婆娘看?”

打开画,我却愣在那里。画上是个清丽的女子,却并非念善说的那般美艳非凡,想来不是他家里的妖精。画中女子宽额臻首,身量修长、高贵宁静,一看便是贵族之家,我从未见过这个女子,见了画却生出几分面熟之感。

画上那女子斜倚花窗,一个男子穿了朱子深衣,手持一个钟形玉佩,正递与那个女子,那玉佩十分熟悉,我左看右看,却想不起来。

突然听见有钱在一旁唤我,“姑娘!该起锅了!”

我急忙揭起锅盖,莲藕酥猪手已经收了汤汁,闪着蜜色的光散出满室肉香。

三下两下折好了画塞到怀里,将猪手起了锅让旺财端了出去。

剩下的时间里我做菜都有些心不在焉,五更天刚一到,我就收拾停当回了房。

点了几支蜡烛,将那画铺在桌上仔细的看,还是认不出画中人是谁。料想阎王也不会无缘无故的送这张画给我,可我猜不出所以然,实在是困乏了,就收妥了画去睡。

醒来时披衣而起,手碰到肩,顿时如电光火石般想了起来。也不顾当时还披头散发,就圾着绣鞋将那画寻出,仔细的看。

那玉佩果真是和我肩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钟、蝙蝠、蔓缠的枝纹!

难怪我见到会如此的熟悉!

我惊异不已,恨不得立刻寻到阎王问个究竟。后来想起身边还有狐狸这个狗头军师,就举着这画去问。

狐狸看了画也不知所以,但他告诉我,耐心等待。

阎王绝不会只这一幅画就善罢甘休,坐等我这只鱼儿上钩。管他什么花招,我只需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

这话说的我连连点头,奉狐狸为上师。

隔了没几日,阎王又来了。这次他并非孤身一人,带了判官、黑白无常几个相熟的,在二楼包了个临街的雅间。

因判官初次而来,旧时又有几分交情,我只得从后厨洗净了手前去问了个安。判官和黑白无常与我话了几句家常,谈起当初掬了我的魂魄来酆都,和吃了我的油饼才让判官夫人生产的事迹,又赞扬了我家酒楼的气派,前尘往事,皆唏嘘不已。

只是一直等我唠完嗑转回后厨,阎王都不曾与我说一句话,甚至,他都没有正眼看我一眼。他坐在那里,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喝着清酒,眼神明亮,胡渣满面,脸庞如那日来的蛇妖一般消瘦。

我承认,我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轻轻的疼了那么一下。

只不过我马上想到念善说的他家中两只美妾,那点心疼如放屁一般顿时烟消云散。

如此邋遢、如此瘦弱,想必是两只妖精采阴补阳的有些过了,阎王大人承受不起吧?难怪要下馆子吃点好的!

思绪至此,我狞笑着,在他点的酒里塞上一点雄黄,炖的鸡汤里下了一把锁阳。

只是那日阎王没喝我的雄黄酒也没啃个锁阳鸡腿,临走却又在雅间里给我留下一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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