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雪过后,天渐渐放晴,朗日高挂,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陶景之立在院内,仰首望着天际,似是等待着什么。直到一记尖锐的啸声传入耳中,方才扬了嘴角,抬起系着皮套袖的手臂,目光如炬望向声源。
只见一身形娇小如雀,通体雪白的鸟儿划破长空,如利箭般向他笔直俯冲下来。翅疾如风,爪利如锥,恍然一刹那就稳稳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陶景之解下鹰隼爪上的布条,将脚边小筐内的野兔放了出来,“将军,觅食去吧。”
鹰隼发出状似欢快的啸声,噌一下便冲了出去直取猎物。
陶景之打开布条细读,末了,神色颇显无奈,俊容微愁。
“老头子不回来也就罢,还尽给我出这等难题。报恩法子多了,没必要搭上爷一辈子的幸福吧。说来也巧,为何偏偏就是她,难道这就是缘份。”
陶景之支着下颚,浓眉微蹙,陷入沉思中。
“爷。”
突然一张木讷的大脸印入眼帘,陶景之身形一弹微后仰,不厌其烦的念道:“九宵,你这习惯一定得改改。平时咱俩个大老爷们随意些,爷不计较。可假如爷一时想不开,给你讨了一个女主子回来。你这见门不敲的习惯就大为不妥,要是瞧了不该瞧的,让爷吃了亏去,爷可不会轻饶你。”
“爷,宁国公府欲与容侯府家结亲,求娶二房嫡小姐。”
“哦~~~”陶景之仍想继续教育九宵几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发现不对时,忙问:“你确定没打探错,是二房的容清芷?”
九宵只是点头,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怎么是她,这可不好办了。”陶景之拍拍额头,难得出现烦恼之色,“朋友妻,岂可戏?”
九宵依旧面无表情,眉头也不见耸一下,酷酷道:“爷,八字还没一撇,高兴就好。”
陶景之抓着他臂膀拍了又拍,喜道:“九宵啊,这般随性的言语也就你能说得出来。自古忠言逆耳,可爷向来贤明,不能因为逆耳就拒了忠言。既然话出自你口,事情也该由你去办,国公爷那边就交给你了。你办事,爷放心,哈哈。”
“三哥,三哥,大事不妙了。”陶焕之火急火燎的冲进了院。
这个小四,都快成家了,行事作风仍是这般没轻没重慌慌张张,真该扔进军营好好锻炼一番。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小事都能成大事。想好了再说,不是大事,小心哥揍你。”
陶焕之抓住陶景之胳膊,抹了把额上泌出的汗珠,急急道:“太尉府派人去宁侯府家提亲,说要求娶二房谪小姐。哥,快想想法子。那样的妙人儿,要真许了李瘸子,这辈子就毁了。”
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事态索性糟糕到底。陶景之锐眸扫向九宵,警告意味十足。
“回爷,据暗卫来报,容太夫人并未应下这门亲事,已想了私招解决此事,不足为患。”
“不行不行,就算现在解决了李瘸子,没准下回蹦出个孙瞎子,下下回又冒出个王哑巴。”陶焕之一联想到容二小姐所嫁非良人的可能惨状,心里不由打了个突,摇头甩掉脑中不好影象,抓着陶景之一顿摇晃。
“哥,你如今单身一人,连个侍妾都没,外貌人品皆是上选。你娶了她吧,我看你俩挺般配的。”
陶景之甩开胳膊上缠着的手臂,吹了声口哨,唤来饱食后正摊着小肚皮晒太阳的将军。帮它顺着羽毛揉着胸背,抚其翎理其羽,过后拍拍它的小脑袋,语气宠溺。
“吃饱了就到上头飞几圈,要是长了一身肥肉飞不动了,爷就将你炖了做下酒菜吃。”
语音还未落,将军就腾的一声,直奔高空开始画圈圈。
九宵仿若未闻,双眼漠然,身形闻丝未动如立柱般持久。陶焕之则浑身一颤,每回三哥用这般亲热的语气说些冷情的话,他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个三哥,有时候真让人看不明白,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三哥,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就说说而已,你别生气。”陶焕之声音低了几档,不敢像方才那般大呼小叫了。
“小四,你要弄清楚一点,我和你是一样的身份。你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强加在我身上。你这样做,哥很为难的。”
“可是,只要三哥想做,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语毕,陶焕之抓了抓脑袋,郁闷道:“要是没有婚约在身,我一定会争取的。可如今我给不了她正室名分,以她的烈性,也定然不会委屈自己做妾。”
“你可以毁了婚约,娶她为正室。”陶景之凉凉建议。
陶焕之眼眸一暗,闷闷道:“这样胆大的话只有三哥说得出来,皇家所赐婚事,岂是说毁就能毁的。别说家里头不答应,单单这事传了出去,损的可是两家小姐的名声。这种自私之举,实非君子所为,不妥不妥。”
陶景之敲了弟弟一记脑门,摇头直叹。君子君子,你就是榆木脑袋,这辈子也别想开窍。
“所谓君子之道,实在是迂腐。你这样前后顾忌思虑太重,注定得不到真正想要的。”
“所以我才说三哥能做到啊,”陶焕之从衣襟内掏出一条绣帕,递给陶景之。
“金屋夜夜独垂泪,不如草屋欢作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君心与吾同。”陶景之读出帕上的诗句,又见帕角绣了个“芷”字,眉头微锁,若有所思。
“这帕子你可有给人看到?”
“我哪里敢,要是传了出去就是私相授受,岂不是害了人家小姐。这帕子是那日相撞时,从容小姐身上掉下来的。我怕别人捡了去拿来做文章,索性自己捡了收着,想寻个好时机再还给她。”
“你毕竟有婚约在身,不好私藏别家小姐的物件。我先帮你收着,以后再还了小姐。”陶景之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将手帕放入衣袖中,然后掸了掸身上衣裳,大步往院外走去。
“哥,你去哪里?”
“进宫,请旨赐婚。”潇洒抛下一句话,转个身便没了影。
“这么说,他答应了?”
陶焕之愣愣看向九霄,九霄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就这么简单?”
陶焕之再问,仍然没缓过神来,九霄再点。
“我不会在做梦吧,”陶焕之在自己脸颊上狠捏了一把,“哎哟,疼!”
九霄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抽了抽,纵身一跃,转个眼也没了影。
容太夫人宁氏今日在清晖园内摆了戏台,请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过来唱戏。一是想着如今已到腊月,将府中女眷聚到一起热闹热闹,给侯府添点喜气。二来也是感慨最近府内事多,气氛压抑,把她们叫来看戏权当散散心解解乏。
看着各房都到了个齐,宁氏自是开心,眉开眼笑道:“想听什么戏,尽可以点,都别拘着,一定要过瘾才行。芷姐儿,你是第一回来这家宴,你先点。”
清芷笑着应诺,接过丫鬟送来的戏单,心里犯了愁。她一直就不爱听戏,在湖州时张氏即便自己爱看,也不会迫着她随同。这单子上写着的,她全不知道,什么搜神传,长平乐,西厢夜话这些的这些,看着就头痛。索性随便报了一个戏名,就将单子递了出去。
“囍相随,”清玉一听戏名,蛾眉微皱,“没想到芷姐儿喜欢这类戏文,还真是喜好独特。”
“既然是戏单上写的,应是没有禁忌。我看这戏名喜气,衬着这月份,倒也合适。怎么,难道有什么忌讳么。”清芷疑惑不解的笑道,自动屏蔽掉清玉那嫌弃的神情。她不生气,她大度,不与小人计较。
“没什么的,”清兰一直不喜欢清玉那傲娇做派,这时自然帮着清芷说话,为她详尽该戏内容。
“这出戏说来也颇感人。讲的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进城寻找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女方父亲官运不错,做到了一方知州,自是看不上穷酸秀才,便强行悔了婚事。秀才和知州千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不甘就此分离,便相携一同私奔。结果还没出城,就被知州派人给抓了回来,秀才遭了一顿毒打后被赶出了城。秀才回乡后发愤图强,一心只想入了仕途,让知州刮目相看。可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实力不够,考了多年都未及第,而小姐早已另嫁他人。后来知州因犯了重罪判了死刑,知州小姐夫家怕惹上祸事,硬是休了贤惠的妻子。知州小姐无处可去流落到乡间野地,正好遇到往田间劳作的秀才。两个有情人多年未见,执手相看,感慨命运沧桑叵测,重新走到了一起。”
“多年后竟然还能相守,倒是一段难得的缘分,呵呵,”宁氏眯了眼,又问道,“这戏既然在单子上,怎么从来没有人点过呢。”
宁姨娘守在一旁,为宁氏桌上摆上点心添了香茶,笑应道,“兴许戏名短,又掺杂在一堆戏中,看到的人少。没听过的多,估模是怕不好听不敢点,久而久之,就更无人注意了。我从前其实也想点这戏来着,怕大家不爱听,就消了念头。”
杨氏拿过戏单,连着点了几出戏,然后抬头撇了宁姨娘一眼,语气不屑道:“又是私奔,又是下堂,说的还是乡野□。这般粗俗不堪的内容,哪家正紧府上会点。就是戏单上有,也是摆在那晾着。要真点来听,还不晓得怎样被人笑话了去。”
杨氏说话素来扫兴,大家索性不听,各说各的,自发笑开。
清玉则拉着杨氏,和她说笑,调开话题。虽然母亲说得有理,但那些人都是规矩不全体统不分的,多说无益,只会平白添了心烦。
台上戏子“咿呀”唱个不停,语调缠绵起伏,一波接着一波,突地掺杂进了一个高亢的声调。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