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夕阳的余晖下,一条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线,正在大地上缓慢的蠕动着。
男人的肩上挎着一个干瘪的包袱,一手护着自己的妻子,一手揽着自己的孩子,警惕的看着身边不远处,满脸不怀好意的西凉士卒。
佝偻着背的老人,拄着一根如他身体一般瘦骨嶙峋的拐杖,缓慢的挪动着脚步,跟随着大部队。披在身上的破麻布,在老人的弓背之下,形成了一个独立空间,一个扎着两支羊尾辫的小脑袋,突然从老人的手臂之下冒了出来,有些惊恐,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外面的世界。老人迅疾的将小脑袋按了回去,惊慌的看了看四周,这才又低下头来,紧了紧麻布,继续上路。
“快走!”
随着这一声怒吼,“啪”的一声鞭响,打在了男人的肩上,痛得他呲牙咧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男人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将身边的妻子、儿子搂得更紧了,让他们能躲在自己怀里,躲避那随时会落下的马鞭。
长长的队伍,近百万的洛阳百姓,茫然着目光,神情呆滞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不知道自己走向的将是何方。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前方的平地上,军队的大营已经建了起来。而陆陆续续到达的百姓,却只能在这荒郊野地里蹲着,没有居所、没有食物、没有饮水,甚至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因为,长途奔波一天,他们已经没了力气再说话。
中军大帐里,董卓正在享用着他的晚餐,一大盘烤得鲜女敕多汁的鹿肉,两大瓮清香扑鼻的美酒。
用小刀切下来两片,放入肥厚的嘴唇里,董卓却顿时皱眉,“呸”的一口吐了出来,随手将鹿肉丢弃在地上,对着侍卫说道:“去看看今天是谁烤的鹿肉,给我拉下去砍了!”
侍卫离去后,董卓满脸的缅怀,对着李儒说道:“吃惯了皇宫里的东西,这凡人之物,就是难以下咽。”
李儒笑了笑,拱手说道:“还请丞相保重身体,大汉的社稷,可都压在了您的身上。”
“哈哈……”
董卓顿时大笑起来,眯着眼睛看向李儒,说道:“皇帝小儿身边,秀色可餐之物尚多,不怕饿着!”
李儒却没接这茬儿,走近董卓两步,沉声说道:“丞相,此时已出了函谷关,据斥候回报,张飞已经率兵到达新安,距离此地也不过五十余里,大军应该考虑一下如何行走,以避过张飞。”
李儒所说的函谷关,非秦时所建之函谷关,乃汉时修建。汉室在关中兴起之后,以长安作为帝都,则将函谷关以东称为关外。而汉时之人,都以自己是关中之人而自豪。武帝之时,有一位楼船将军杨仆,原籍函谷关外的新安县,别人都说他是关外之人,进而瞧不起他,让他深感不快。于是上书汉武帝,愿自费家资,重修函谷关于新安县以东,对于自己的爱将的要求,武帝就应允了他。
于是,杨仆尽捐家资,招募民人,终于在几年后,修建了一座雄伟的城池于新安城东,距离秦时函谷关三百里,被称为汉函谷关。如此,杨仆也就成了关内之人,让他颇感欣慰。
而董卓此时的大军,就驻扎在这函谷关外不远的平地上。
听到李儒的话,董卓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变得愤怒起来。不过他也没怪李儒,这个女婿和吕布是他的左膀右臂。
抬头看向李儒,董卓试探着问道:“本丞相麾下二十万大军,难道还需害怕张飞吗?”
“丞相当然不怕张飞,但是,大军此时需要护卫皇帝的安全,又需押送财货以及近百万洛阳百姓,却是分不出多少士卒去与张飞对敌。”
听到自己的财货有可能会受到张飞的威胁,董卓顿时有些担心起来,皱着眉头问道:“文优有何计策,可以让本丞相顺利抵达长安?”
李儒笑着说道:“丞相可让十万西凉铁骑走新安、陕县前往长安,让张飞士卒不敢出城,而丞相则率领十万步卒以及皇帝等人走新安、黾池一线前往长安。虽然走黾池多山地、峡谷,但是有十万西凉铁骑围住张飞,反而比走陕县更加的安全。”
董卓沉思半晌,觉得李儒说得不错。虽然走陕县,一路多平地,但是有近百万民人跟着,骑兵很难跑得开,但是将两路人马分开就不一样了。十万西凉铁骑,当可在陕县一带自由驰骋,而且,骑兵跑得快,也不怕张飞的步卒。让他们在陕县缠住张飞,自己则可以从黾池轻松而过。
有了解决之道,董卓也不担心了,让李儒下去休息后,对着身后的侍卫说道:“去皇帝小儿那里找几个宫女过来,伺候本丞相休息。”
当太阳再次照耀在大地之上的时候,荒地里的百姓,却有一些人再也站不起来了,而更多的却是躺在地上茫然的看着天空,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能够支撑整个身体继续前行。突然,大地传来些许颤抖,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从天空中收了回来,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缓缓的坐立起来,看向了西方,眼里含着希冀。
随着大地的颤抖越来越强烈,军营里的西凉士卒,也发现了不对,慌忙爬上瞭望台,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表情严肃的看向了西方。
骑兵,大队的骑兵正从西面疾驰而来。不敢耽搁,这士卒飞快的跳下瞭望台,向着中军大营跑去。
中军大帐里,董卓正准备让十万西凉铁骑出发,侍卫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报道:“丞相,张飞率领着近万骑骑兵,正向我军大营飞驰而来。”
“哦?”董卓心中顿时一喜,本丞相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走,出营看看。”
带着李儒、吕布、徐荣、李傕等人,董卓迈着沉稳的步子,微笑着出了大帐。
董卓大营百余步外,张飞正骑于马上,看着大营旁边,荒地里躺着的无数百姓,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扭头看向大营方向,就见一群人上了瞭望台,正向自己这边看来。
瞧见那个肥胖的身躯,张飞勒马上前,爆喝道:“董贼,还不出营受降,某张飞给你留个全尸。”
荒地里的百姓,听到这声音,心底都升起了一股暖气,升起了一股希望。虎牢关外的大军不用指望了,听说只有曹将军一人前来追击董卓,而且还被董卓给打败了,险些丢掉性命。现在,他们只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张将军的身上,听说他已经攻下了河东,正有大军驻扎在弘农。他,能击败董卓,将我们救出这苦难之地吗?
百姓们的心声,董卓听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很愤怒。这张飞杀了他的女婿,弄得女儿每天都到相府里来哭诉,数落他当这个丞相有什么了不起,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保护不了。现在,亲人死了更是不管不顾,只知道自己逃跑,麾下有二十万大军,连张飞几万人都打不过。
看着张飞在大营外耀武扬威的样子,董卓更是气得咬牙,怒喝道:“奉先何在!”
“义父!”
“命你率领五万骑兵,去将张飞的人头给义父提来。”
“喏!”
吕布的脸皮一跳,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可还记得虎牢关外被张飞几人围攻的场景。此时有了大军在手,心中暗暗发誓,此次,定要报仇雪恨。
“吱嘎……”
大营的辕门缓缓打开,吕布骑着赤兔马,飞身出了大营,五万西凉铁骑,紧跟着也冲了出来。
没有丝毫的减速,吕布甚至连整队都觉得是浪费时间,五万西凉铁骑,还对付不了张飞麾下的一万骑兵吗?
看着越来越近的张飞,狰狞着一张脸的吕布,爆喝道:“张飞鼠辈,可敢出来一战?”
“出来一战?”张飞冷笑一声,“匹夫之勇而已!”
迅疾的拍马回到骑兵身边,张飞率领着麾下的万余骑兵,向着来的方向,迅速的跑了。
见张飞居然跑了,吕布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显得异常兴奋,这才是他吕布该有的威风。
扭头看了大营一眼,见义父并没有鸣金收兵,吕布顿时加快了速度,带领着五万西凉铁骑,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看着张将军转眼就消失在了面前,荒地上的百姓们,都叹了一口气。他们不怪张将军,董卓麾下兵马的强悍,出洛阳的这几日,他们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只有一万骑兵,怎么会是董卓的对手?
他们现在,只希望张将军能够跑快点,别让吕布给追上了。
张飞并没有跑多快,因为并州骑兵与西凉骑兵比较起来。并州骑兵的速度更快,而西凉骑兵,则更注重于拼杀,故而有西凉铁骑之称。
看着越来越近的吕布,张飞于马上对这跟随而来的张郃点了点头,随即带领着典韦以及麾下的二千侍卫向着北面跑了去。而张郃则带领着剩下的一万骑兵,继续向着西面跑。
看着前面张飞分兵,吕布一愣,顿时放慢了马速,眉头也皱了起来。见吕布有些犹豫,张飞顿时于马上爆喝一声:“三姓家奴,脊背尚痛否?”
“嗯?”吕布瞬间睁大了眼睛,鲜血猛冲而入,双眼里的血丝似乎都要爆凸出来,满含怒气的爆喝一声:“给我杀!”
随即率领着五万西凉铁骑,向着张飞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