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幸好诸多好词曲的歌词陆宇都还记得,才没有半分差错地用了4分30秒唱完《Angel》,随着曲调渐渐收尾,酒氛围在少年温润轻飘的磁性声音中越发宁和舒心,俊美不凡的灯下少年也走入了不少人的心中。
角落内的藤蔓雅桌后,不知何时坐在那里的青年,仍是一身朴实严肃的迷彩服装,在满场空间层叠和角落的绿意点缀之后,安安静静的,其实并不显眼。
不过谁若是真切地细看过去,又会感觉,此人实在是和这里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并不是说谁低俗、谁风雅,也不是指谁高等、谁低下,而是那种气质的冲突和气场的冲撞。
一个是轻松的、淡雅的、嬉笑调-情的、轻歌曼舞的醉人地方,一个是平静的、朴实的、不苟言笑的、端坐如钟的迷彩军装……两厢的确有那么几分不符。
偏生这迷彩青年相貌帅气,尤其那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的极其有神锐利,这般神色平静地静坐喝酒,不挑衅不惹是非,连应侍生除了最初的礼貌招待之后都不敢再贸然上去问候,自然而然的没有谁胆敢狗眼看人。
青年神色自始至终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既不刻板,也不柔和,唯独一双森亮的眼睛专注扫视着陆宇,心里从在火车上就升起的一点探究心思,此刻又被勾起和放大。
——这小子倒真是好皮囊,跟墓里墙绘的太子画似的,不过他的所作所为也实在透着古怪,先前在血衣巷旅馆不说,现在他居然来到这里驻唱,还唱得忒有水平,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的求生存,他目的何在……
青年眯了一下眼睛,他今天刚刚将所有东西出手,先前残留的事情也已经办妥,难得来酒放松一下,何必立即离开?
更何况,他与陆宇一而再的相遇,又貌似被陆宇骗过去一回,白白地跟下火车充了一次傻了唧的烂好人,近年来早没几人骗得了他,虽说那次是有些大意,但是被这半大小子蒙了眼珠子,他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舒服。
——我在火车上是小看了他,他当时跟着那个西装男走,指不定谁骗谁呢,连我都糊弄过去了,头一次遇到装纯装得这么有水准的!
于是,青年现在索性放松了心情,以好整以暇的看戏心态,频率整齐地喝着小酒,面无表情地在心底瞅着陆宇分析。
他的职业行当,注定他见过的世面广阔,不管是高雅的、狗血的、肮脏的事端,还是稀里糊涂透着神秘的人物,他都知道甚至接触过不少,当下便有几个猜测——
酒驻唱的收入来源之中,客人捧场占了不小的比重,这是说得好听的,直接点说就是打赏罢了。
陆宇一曲《Angel》唱完,曲调还没完全停歇的时候,场中隔间就有人召来应侍生,将一叠纸币或者红酒名片放在托盘上,送到了后台。
按说“夜为非”酒驻唱,唱完一首之后会有半分钟的休息喝水时间,不过陆宇料想孟欣源不会只挖着一个坑在前头等他,后面恐怕还有其它龌龊。
所以,刚一唱完,陆宇也不给音响师继续作弄他的机会,《Angel》尾声还没有停歇,他直接扶着麦克风,轻声道:“献给各位先生女士一曲guitar弹唱。”
陆宇这么一说,音响师就不能继续播放配乐曲调,否则就是他自己的过失,算不到陆宇头上。
而且音响师现在也不免后悔:“若早知道这小子是个有实力有能耐的,我何苦去得罪他?看他相貌身段比孟欣源还要精致,如果也被店长瞧上,保不准我这份工作就这样没了……”
陆宇神色宁然如初的下台喝水,塞岩尴尬的上来解释。
陆宇看他一眼,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多说,我是信你的,刚才开始唱的时候就隐约看到你抱了吉他出来,否则我也不会直接说guitar弹唱。”
塞岩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夜为非”酒不是一般小地方,应侍生工资不少,他作为应侍生的小头目工资更高,他本就与孟欣源是死对头,如果连这个被泱兰女士看重的人都得罪了,那可真难呆下去了。
孟欣源此时端着杯茶水,优哉游哉地踱步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宇生得好相貌,好歌喉,令人羡慕……”
陆宇心中有数,眼神清明着,哪里睬他?低头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接过塞岩手中的吉他就往台上走,看都不看孟欣源一眼,噎得孟欣源笑容僵硬,咬牙切齿着暗恨。
“小宇等等,有人点歌。”
塞岩这时接过一个跑过来的应侍生的托盘,先将托盘里的红包与先前客人捧场送来的东西放在一处等着陆宇下场收拾,转手把一张名片递给陆宇。
陆宇止步接过,名片上写着一首歌曲名字,低头看时,眼神不由得一凝。
——郑毅!
陆宇心中一揪,沉默了一下,眼神黑沉如夜——他现在,理应还不认识我,是巧合……只没想到,竟这么快就遇到了……
陆宇默不作声,把名片放回托盘中,转身拿着吉他走上灯光昏黄的前台,神色如常的带着一丝浅浅微笑,并不再说什么问候开场,直接来到台中,潇洒优雅地坐上高凳。
他坐得端正自然,毫无拘泥,一条修长的腿微微屈着踩在高凳支撑的踏铁,比例完美的身躯和洒然有度的姿态,简直像是名贵雕塑摆上前台。
吉他垫在腿上,调了调吉他弦,这才抬头带着歉意地轻轻一笑,淡声说道:“不会唱郑先生点的《叫我如何不爱他》,换一首。”
不是恳求,不是请示,只是淡淡的陈述。
淡橙色的吉他上,匀称的手掌在灯光下显得质朴,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看上去古玉一般美好而有力,随着一句浅淡的陈述作为解释,手指轻轻拨动吉他弦,一首前所未听的轻缓曲调从弦上荡漾开来。
陆宇脊背挺拔,漆黑双眸却轻轻垂着,氛围一时静谧幽幽,一如晚霞将去的朦胧美好。他张口,低沉却清朗的少年声音如春雨般静然漾开。
唱的是一首多年后才会流行的歌,歌词十分直白和简单,没有多少华丽的修饰,像是寻常的闲谈和诉说,但他感觉用在此时分外适合:
乌云遮蔽了天空,窗外又是阴雨时候;
伞下的恋人中,不再有你我手牵手,一切过了太久;我们的十字路口,下一站是谁在等候,你我的方向盘却向着,相反的彼岸,终点还是分开;
告别你我离开之后,这回忆可以保留,当初那美好的感动;
你说你记住了,不为彼此难过,过各自的生活。
……
你答应我的我都记得,但是你却忘了你的承诺,不是说好彼此都不再联络,谁都别再犯错;是我的固执让你难过,但是分手却也无法选择,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生活,不要想我,也别再哭了……
“二少爷,他没唱您点的……”
保镖功夫很好,但是明显的很没有眼力,刚要沉声沉气地讨好,就被郑毅满眼戾气的低喝:“闭嘴!”
保镖急忙闭紧嘴巴,隔间立即安静下来,只余台上的歌声传来。还挺好听的,保镖心想。
郑毅缓缓转过头,一动不动的低垂着,他微微皱着浓眉,对自己刚才冲动的点歌行为感到一种莫名的反感,又对那少年没有应他要求轻唱而略有失落。
——是前世爱孽?是今生情缘?这样神乎其神,我真的会爱上他?是前世爱过,才会产生失而复得的念头,还是将要爱上,才给我十多日梦的警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轻轻抬眼看向台上的少年,眼中浮起不安的迷惑。
耳边歌词清晰,歌声如同世间阡陌,蔓延着纵横离合。
仿佛深入情感歌声之中的少年,坐在台上倾情演绎如此感伤的淡漠,神色浅浅的安静忧伤,声音弥漫的深刻感情,沿着时光的痕迹浸透听客的思维,让郑毅突然感到一种微妙的畏缩和紧迫。
……
心脏的收缩让郑毅骤然回神!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又用力地呼出,他突然对自己此时莫名其妙的心境感到一丝厌恶和挣扎,他在心底狠狠骂了几句脏话:草!老子莫不是真的被人下了蛊了?去他妈该死的!
他强行抛开脑中的混乱情绪,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清明了下来,却多了几分阴郁,他咬了咬牙,嘴角微微挂上一丝毫无顾忌的轻笑——既然猜不到想不清,那就真实的接触着,总会弄个真切明白!
放肆纵情的性格,漫不经心的痞气,在此时此刻显露无疑——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陆宇一手吉他轻轻松松演绎各种风情,调染着整个酒的情绪,他用了一句淡雅的轻笑收尾:“九点再见。”
下台后,奇异的发现泱兰气场冰冷的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塞岩,另有孟欣源等人神色不快的争辩着什么,一见他下来又很默契地闭上了嘴。
塞岩煽风点火:“继续编啊,怎么一看小宇下来就不吭气儿了?上回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将驻唱歌手挤走,现在又想故技重施,哼,泱兰姐,这次证据确凿,您说怎么办。”
泱兰什么也不说,只看着陆宇。
陆宇向她和塞岩点头示意,将孟欣源等人视若无物,温雅高贵的姿态尽显无余,似是虎不屑于戏猫,抬步直接往后台走,声音随意:“我去休息一下,九点那场再来。”
泱兰眼中隐约闪过欣赏,终于出声拦他:“你跟我来,有人要见你。”
陆宇听了,身形滞住,他一瞬间想到郑毅刚才送来的名片,心里便不自禁地猛跳一下。
曾经郑毅对他的深爱和情感,是他一生中最沉重的羁绊,双方都付出得轰烈难分,即便当初在郑毅被迫结婚时决定放手,他也狠狠地拖延了一年。而现在一切重来,是不是还要继续纠缠?是不是还期待着会有什么改变?
任凭思维飘雪,融化无声,陆宇忽然感到疲惫和抗拒,于是手掌轻握着,神情淡淡的不言不语,只向征求他意见的泱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