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琼最终还是与何小雅带着学生们先一步下了山,对于她的心思,楚振邦总能猜到一些,若是按照这女人的想法,她定然是要发动全部学生一块下隧道寻人的了。只要下山前人找到了,这个事故就可以隐瞒下来,至少来说,产生的影响不会太大。
但楚振邦可不能让她这么搞,眼前大雨转瞬既至,这又是在山上,几十个未成年的学生滞留在这儿,天知道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意外。上山的时候山路虽然不太难走,可那毕竟是没下雨的时候,常走山路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一场雨,悼良山这条几十年前修建的山路,估计会变得异常难行。楚振邦绝不希望用几十个孩子的安慰,换取自己仕途的平坦,他也不能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这么做。
幸亏姚琼还没有丧失理智,否则的话,楚振邦也不介意就在这儿跟她撕破脸,反正这女人一直都看他不顺眼。
目送学生队伍缓缓的下了山,楚振邦吸口气,本能的朝天上看了一眼。
北边的天色上来的很快,就这么一会工夫,滚浓的乌云已经漫到了头顶,乌黑的云层中时不时闪过一两道或明或暗的电光,可就是听不到一丝雷声。
“大水无雷呦,今天这场雨看来小不了。”孙满河也在观看天色,这时候禁不住忧心忡忡的叹息一声。
楚振邦紧抿着嘴唇,把自己肩上背着的旅行包摘下来,将里面装着的食物和饮用水与姚琼她们留下的重新做了分配,用两个背包装了。
“走吧,满河兄弟,咱们去找人,”一个包递给孙满河,楚振邦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转身走向隧道的入口。
孙满河脸上的忧色未退,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下了隧道。
下了隧道的阶梯,眼前就是通往不同方向的四道岔路,楚振邦记得很清楚,他们刚才是从最左边那一条隧道进去,又从倒数第二条隧道里出来的。他虽然对工事里的隧道不熟悉,但却知道功率最大化的定律是什么,从目前的情况看,显然从进出的两条隧道同时寻找更加省时。
“满河兄弟,我看咱们不如分开来找,”楚振邦停在岔路口的最外面,说道,“你走刚才咱们进去时走的那一条,我走这边出来时的那一条,不管能不能找到人,半个小时后,咱们回到这里汇合。”
“那怎么行,”孙满河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对道,“楚领导,你对这里不熟悉,这里面的网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楚振邦不等他说完,就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子,晃了晃,说道,“放心好啦,我迷不了路,这一路过去,我会记得在墙上做记号,就算找不到人,我也能顺着记号转回来。”
他手里拿的刀子,就是一把两寸长的水果刀,这东西拿来防身不好使,但要在墙上做个记号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孙满河还想再劝说两句,却被楚振邦摆断了。
“就这么办吧,抓紧时间,记得半个小时以后回到这里汇合,”最后叮咛了一句,楚振邦迈开步子,急匆匆的进了深不见底的隧道。
前世在宗教观念上,楚振邦向来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子不语怪力乱神,”神神鬼鬼的东西不过是心理空虚者假于来世的虚妄寄托。但随着自己的重生,这种曾经坚定的信念也在某种程度上有了弱化,楚振邦觉得冥冥中可能真就有一种超自然的东西存在着。
隧道还是不久前才走过的隧道,空旷破败,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陈腐的气味,时空的运转似乎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凝滞住了。只是与不久前相比,这次孤身回来,身边没有了那些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这种凝滞就变成了令人遍体生寒的死寂。
乌云彻底遮蔽了天空,隧道里光线愈发的昏暗,那些偏僻的角落里,更是黝黑一片,都看不到有什么东西;脚下的路面上铺满了沙砾碎石,一脚踩下去沙沙作响;头顶洞开的天窗口往下滴落着水滴,打在地面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噗嗤”声。这种交杂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经过拢音效果的过滤,每一丝声响似乎都变得异常清晰。
孤身一人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楚振邦心里发虚,尤其是每次用小刀在墙上勾画记号的时候,他都隐隐觉得那些黑暗的犄角旮旯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冷漠的注视着自己。可每次前行的时候,这种被人偷偷注视的感觉又转到了身后,就像是有人在背后跟踪自己一样,更要命的是,这个跟踪者似乎越走越快,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几乎每一个走夜路的人都能体会到,用心理学来解释,这是基于人们对周围无法观测到的环境所产生的臆想,由于人类对黑暗有天生的恐惧心态,所以这种臆想映射到脑海里,就会引来恐怖的心理联动。
类似恐惧的心态是发自内心的,近乎是无法克制的毛骨悚然。幸好楚振邦前世对心理学有所涉猎,要驱逐这种恐惧就必须来一个心理映射转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数羊。
数羊的过程近乎是一个自我催眠的过程,一只羊,两只羊……的数过去,等到自己都数不清的时候,心理的恐惧就不知不觉的消退了,这种办法很有效,能够吸引绝大部分的精力,不过它带来的后遗症也很明显,当脑子里的羊数不过来的时候,楚振邦猛然惊醒,他赫然发现自己似乎走错路了。
停下来的地方又是一个岔路口,十字型的分叉口,正前方的隧道已经坍塌了,嶙嶙碎石中显现出一道破败的残垣,残垣紧紧连着一个黝黑的门洞。门里是一个不太大的房间,屋顶坍塌了,连成珠串一般的雨水从上面流下来,浸湿了正对着门口的那一堵墙壁。
令楚振邦感觉惊讶的是,那道被雨水打湿的墙壁上竟然有字,字体很大,分明是三个“冤”字。心里正犹豫着是该过去看个究竟,还是立马在这掉头往回走,楚振邦就听到一阵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过来。
脚步声很慢,就像是瘸腿的人正拖着一条残腿行进一样,因为有拢音的缘故,也听不出这脚步声是从哪边传过来的。一听到这声音,楚振邦就觉得浑身一冷,全身上下的汗毛似乎都一下子支楞起来了,想要转身往回跑,可脚底下就像是钉了钉子,一步都挪不动。
“悉嗦……悉嗦……沙沙……”
古怪到令人胆寒的声音一点都没有息止的意思,反倒像是越来越近了,或许只是过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可这两三分钟在楚振邦的印象里就像是几个小时那般的漫长。
怪声越来越近,当楚振邦最终模准声音传来的方向时,右边的隧道尽头有了变故。在堆着一堆碎石的隧道拐角处,先是突兀的闪出来一只白色的胶底运动鞋,紧接着又出现了一截女敕白的小腿。这截小腿在拐角处闪了闪,很快又缩回去,随后又飘出来一角粉红色的百褶裙。
“贞子?!”
楚振邦脑子里闪过一个很是荒诞的念头,不对啊,电视里贞子可是手先出现的,到了这儿怎么变成腿先出来了?
这个荒诞的念头还没有转完,隧道的拐角里已经闪出来一道娇小的身影,草!哪是什么贞子,分明是个半大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套裙,脑袋后头还扎着两条马尾辫,很纯很萌的样子。
小姑娘两只手拖了一篷干枯的树枝,背着身从隧道拐角里退出来,刚才那“沙沙”的声音就是树枝在地上拖拽时发出来的。树枝的枝干足有碗口那么粗,跟小姑娘的跟头不成比例,大概是拖得累了,转出拐角的时候,小姑娘松了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细声细气的嘟囔道:“哎呀妈呀,累死我了!”说着,还在树枝上踢了一脚。
不用说啦,这小姑娘肯定是走失的两个学生之一,只是不知道她是叫张萌还是叫莫晓迪。
原本纠缠在心里的恐惧这会骤然间不翼而飞,楚振邦的猛地吸口气,这才发现内衬不知道时候全都湿透了。
小姑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朝这边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差不多有个两三秒的工夫,忽然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倒腾着两条小腿朝这边跑过来,一头扎进楚振邦怀里。
楚振邦这会心神大定,也不害怕了,连哄带劝的安慰了小姑娘一番,哄得她不哭了,这才问了问情况。
别看小姑娘刚才胆子挺大,可实际上受到的惊吓绝对不小,好不容易止住抽泣,才抽抽搭搭的回答了楚振邦的问题。
小姑娘就是走失的莫晓迪,她跟张萌是同桌,两人原本一直跟着队伍来着,后来张萌内急,拉着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小解。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小解的工夫,两人再出来就找不着队伍了。
要说两个小姑娘胆子也不小,发现掉队之后,两人也没在原地等着,而是自己找了个方向一路追下去,最后追来追去就追到这个地方来了。外面天阴的厉害,隧道里光线也越来越暗,两个小姑娘终归还是害怕了,商量一番之后就决定在这里等人来找。
从乡里出发的时候,也没想到天气会变得这么快,两个小姑娘身上的裙子都很单薄,隧道里气温一低,难免就会觉得阴冷,莫晓迪拖那段树枝回去就是打算升火取暖的。
听莫晓迪在抽泣中把经过一说,楚振邦都不知道她们什么好了,这两小姑娘倒是挺舒服,觉得冷了还懂得给自己生堆火,可怜外面的人为了她们两个都炸了营了。
由莫晓迪带领着,楚振邦又在对面那条隧道的一个空房间里找到了张萌,感情刚才莫晓迪之所以出去找柴火,是因为跟张萌“石头剪子布”的时候输掉了——难为她们到这时候还有心情玩游戏,楚振邦都不知道是该骂她们胡闹还是夸她们有勇气了。
一手牵着一个小姑娘,楚振邦顺着留下的标记往回走的时候看了看表,就这么一会,四十多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很明显,这里离着入口不是很近,即便是一路跑回去,肯定也赶不上跟张满河约定见面的点了。
头顶上时不时滚过沉闷的雷声,骤急的雨声也清晰可闻,隧道里的气温随着天色放暗而变得越来越阴冷,即便是走着,两个小姑娘都冷得发抖。
楚振邦不得不把身上仅有一件外套月兑下来,给体格看着强一点的莫晓迪裹在身上,却把娇娇弱弱的张萌背在后背上,靠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一大两小三个人,就这么在幽暗深远的隧道里一路蹒跚,等到最后走到出口的时候,楚振邦只觉得浑身上下已经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张满河没有在出口处等着,估计他是没等到楚振邦出现,心里记挂着又进了隧道。
楚振邦这时候也没能再去找他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招来一堆半干不湿的柴火,在干爽的地方点了一堆篝火,又跟两个小姑娘分吃了一点饼干,楚振邦才觉得缓过点劲来。
也许是受了环境的影响,两个小姑娘对楚振邦有点依赖,一左一右的挤在他身边,时不时问一些很“成年”的问题。
两个小姑娘都是初三的学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楚振邦可不敢招惹她们,幸好作为七零后出生的一代人,这年头的小姑娘还远没有“九零后”那般的疯狂,否则楚振邦会惹上更多的麻烦。
跟两个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就在她们昏昏欲睡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张满河回来了,看到楚振邦和依偎在他身上的两个小姑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
乡里前来接应的人直到天色全黑的时候才赶到山上,二十多个穿着雨衣的汉子,都是县武装部临时从民兵连召集来的民兵,一人一只手电筒,蜿蜒在山路上就像是一条长龙。
带队的是乡里民兵连的连长萧国柱,三十出头的一个壮汉,他告诉楚振邦,幸亏学生们下山的早,不然的话,非出大事不可。这场大雨来得太突然,跟悼良山紧邻的娘娘峰上爆发了山洪,下山必经的黑瞎子沟被洪水冲过,清运河上的一座木桥也被洪水裹夹的树桩撞毁了。
姚琼得到山洪爆发的消息,担心事态进一步扩大,便向团县委作了汇报,武装部那边就是县里给的通知,这才把民兵抽调过来。如今下山的路在黑瞎子沟一线还泡在齐腰深的水里,清运河的水位还在持续上涨,乡里临时组织了防汛办,正准备应对可能进一步恶化的汛情。
楚振邦也知道,自从当年的大安岭火灾之后,由于山林植被遭到大面积焚毁,几乎每年夏秋交界的时节,渠水境内的很多地方都会出现大规模的山洪暴发,两年前,镜水乡下辖的六个村被迫集体迁徙,就是因为洪水暴发过于频繁的缘故。但茂名乡这边似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汛情呢,眼下这次……只能说是他们命不好吧。
跟着萧国柱一行人冒雨下山,刚到山脚下,楚振邦就看到下午过来时的山路已经完全被浑黄的洪水淹没了,夜色下一眼都望不到边。坐着皮筏艇转回乡里的时候,才知道洪水一直淹到清运河的河堤,绵延的河堤成了一道狭长的孤岛,堤里是浑黄的河水,堤外是同样浑黄的山洪,大量的枯枝败叶漂浮在水面上,令人望之胆寒。
回到乡里的时候,时间到了夜里八点钟,楚振邦刚进乡政府的大院门,就看到衣着单薄的何小雅正孤零零站在县政府办公室的门口朝这边张望。
看到楚振邦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她苍白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紧接着便一头冲进雨里,一路小跑的冲过来。
“楚大哥,你可算回来啦,”冲到近前的时候,何小雅还没等站稳脚,便急不可耐的说道。
她冲的势头有点猛,再加上积了水的泥地打滑,说着话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冲进楚振邦的怀里。
楚振邦下意识的伸手想扶她一下,接过一只手倒是抓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却从她小臂前错过去,径直按在她鼓囊囊的胸脯上。尽管只是轻轻一触就缩了手,可那份柔软绵弹的触感却清晰的反馈到脑海里。楚振邦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小妮子别看还有点生涩,可发育倒是很到位,平时从身条上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何小雅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尴尬的场面,脸上本能的一红,想说点啥掩饰一下,却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怎么,还怕我回不来啊?”楚振邦装做什么都没察觉到,语气平静的笑道。
“哪有,”何小雅讷讷的咕哝一句,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叫唤。
“那怎么在门口呆着?不怕冷啊。”楚振邦笑道。
“没,我只是跟姚琼吵了两句嘴,”楚振邦的问题似乎提醒了何小雅,她一时间也忘了刚才的尴尬,愤愤的说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再也不想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