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楚振邦与几个年轻人拦了两辆面包车,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预感到不对头的姜立潮才回过神来,他看看面色铁青的王本荣,又看看满脸失落的肖昌贵,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个,什么,王总,你们跟刚才那个土……啊,那个人认识?”
王本荣狠狠的瞪了他将近半分钟,上前一步,抓过那个装着钱的帆布袋,一句话都没说便钻进了车里。
“哎……”姜立潮抬了抬手,见王本荣不理他,又扭头对肖昌贵说道,“肖总,这……这是怎么啦?”
肖昌贵还是老实本分了点,他没有像王本荣那般的不讲情面,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立潮,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
“老肖,你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还嫌受他牵累少啊?!”王本荣从车里把车窗放下来,招呼道,“赶紧上车,走咱们的。”
肖昌贵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拉开车门,钻进车之前说道:“立潮啊,要不这样,你先回去吧,我和老王这两天就不到你那去了。”
“不到我那去了?那咱们的生意怎么办?”姜立潮愣了一下,追问道,“那批货呢,咱们什么时候去提货?”
“货的事你就不要想了,”王本荣在车里不耐烦的说道,“咱们这次估计全都要折进去。”
“折进去,什么意思?”姜立潮上前两步,诧异道,“咱们前些日子不是才跟那个什么什么洛夫谈妥了嘛,我这边连下家都找好了,你可别吓我。”
“鬼才有心思吓你!”王本荣哼了一声,说道,“索格洛夫的话能信吗?他昨天告诉你能成的事,转过天来就能一推二六五。”
“是啊,立潮,你还是提前有个思想准备的好,”肖昌贵原本还想多说两句的,可王本荣说话的时候,在车里踢了他一脚。肖昌贵知道,他那意思是别把楚振邦的事扯出来,否则的话到时候可能会给他们自己带来麻烦。
“王总,你们不是涮我吧?”姜立潮脸上的狐疑越发的浓了,他手扶在车顶上,弯着腰说道,“这可是上百万的生意,说折就折了?”
王本荣不理他,拍拍前面司机的靠背,说了一声:“开车。”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姜立潮在车外不肯松手,他追了两步,朝车里大声说道:“王本荣,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想知道什么意思就自己过江去问索格洛夫!”王本荣俯身过来摇车窗,嘴里冷笑道。
“不能去!”肖昌贵吓了一跳,趁着车窗还没摇上去的工夫喊了一声。
肖昌贵很清楚姜立潮若是这个时候过江会碰到什么情况,这些日子江那边的国家显得愈发动荡了,新闻上前两天才播报了莫斯科出现苏联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游行。远东的局面也深受影响,布拉戈维申斯克爆发了反对市委第一书记的游行,并连带着出现了打砸抢的混乱。在这种时候,即便是一般的客商都不敢轻易过江,更何况姜立潮还得罪了一些他原本不该得罪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只要过了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两说着。/.吧.
“老王,你这是干什么?!”也不知道姜立潮听没听到自己的话,更不清楚他是不是能听劝,肖昌贵眼看着车子拐上公路,忍不住抱怨道,“你这不是推他去送死吗?”
“我管他去死!”王本荣愤愤的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后,又叹口气说道,“放心好啦,小楚兄弟不会把事做那么绝的,别看跟他接触的次数不多,可我多少能揣摩出他的一些心思。”
“什么心思?”肖昌贵问道。
“他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去联系安东,”王本荣在他腿上拍了拍,笑道,“刚才那话,实际上是说给咱们两个听的。”
“说给咱们听的?”肖昌贵更加迷惑了。
“是啊,”王本荣揉揉脑门,苦笑道,“什么都别说啦,这次的生意不要做了,回头把资金撤回来吧。”
“合同都签了,货款也给了,有那么容易撤回来?”肖昌贵皱眉说道。
王本荣没说话,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楚振邦的确不太可能为这事联系安东,但不等于他不能。对于姜立潮来说,这次的事是一场危机,可对他王本荣来说,却是一个机会,若是操作好了,说不准他就能跟安东直接建立联系——至于说姜立潮的死活,王本荣没考虑过,本来嘛,商场如战场,你自己不懂得低调做人,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尊大神,那就别怪别人趁机落井下石。
往“海连胜”跑了一趟,生猛海鲜没吃上,却吃了一肚子气,一群人情绪都很低落。打了两辆车去了“香园”,算是补偿吧,孟朝阳最终还是没让楚振邦请客,只是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的,每个人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饭桌上,喝高了的孟朝阳说了他家里的情况。
感情姜立潮还是孟朝阳同父异母的哥哥,孟朝阳的亲生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妈那时候还年轻,就带着他“走了一步”,跟同样带着一个孩子的姜丁铭结了婚。原本姜丁铭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但几年前他靠一台借钱买来的手扶拖拉机跑运输,两三年的工夫就发了家。姜立潮打小学学习就不成,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跟姜丁铭做起了生意,而孟朝阳的学习成绩却很不赖,高中毕业后还考上了一所大专,是他们老家四里八乡都挺有名的“秀才”。
可惜的是,“秀才”不能当饭吃,新中国,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那一套早就被扔进垃圾桶了。孟朝阳大学毕业分到了东安市团市委,做了一个小科员,每月工资六百多块,而姜立潮则全面接手了他父亲的生意,成了市里鼎鼎有名的“蒋百万”。如此一来,姜立潮可是咸鱼蛋翻身了,每每训起孟朝阳这个当初“总比他有出息”的弟弟来,简直就跟训狗一样,类似今天这样的场面俨然就是家常便饭,楚振邦他们这几个人不过是受了“溅射伤害”罢了。估模着孟朝阳那种内向害羞的性情,也是在这种高压下养成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孟朝阳喝的酩酊大醉,在酒桌上就发酒疯似的嚎啕大哭,谁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楚振邦和焦胜强连拖带拽的把他弄回宾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许表面虚幻的风光之后,却藏着一个自卑自弃的灵魂,这都是说不准的。楚振邦也说不上他对孟朝阳有什么看法,不过他倒是觉得依孟朝阳这样的经历,并不适合走仕途,他这样的人在仕途上走下去,最终的结果要嘛是一事无成,要嘛就是身陷囹圄。
因为心情不好,楚振邦破天荒的逃了课,在孟朝阳住的宾馆分了手,他出来找了一辆三轮车,就让蹬车的小伙子拉着他四处乱转,最后又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录像厅,躲进去看了半个下午的录像。
也不知道在这家充斥着汗臭、脚臭气味的廉价录像厅里呆了多久,当楚振邦再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暗,街道上华灯初上,扑面而来的清风带着初秋黄昏特有的清凉。
中午喝的有点多,闷在录像厅里一下午还感觉不到什么,出来被凉风这么一吹,酒的后劲上来,楚振邦就觉得眼前看什么都亮,明明脚底下软绵绵的,精神却亢奋的很。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直奔沈城大酒店,车到酒店门口,楚振邦才从车上下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了两忍没能忍住,停在路边哇的一口吐出来。
“呦,这不是小楚吗?怎么啦这是?”楚振邦扶着路边的柳树,吐了两口,就听到有一个女人走到身后,诧异的说道。
忍着胃里翻上来的酸水,楚振邦站直身子,回头看看,嗯?是个挺狐媚的女人,一条牛仔裤紧紧裹着两条笔直修长的大腿,小腿细的让人看了心慌。
“怎么,不认识我啦?”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我傅淑丽啊,咱们县招待所……想起来了吗?”
楚振邦晃晃脑袋,只觉得脑浆子都成了糊涂糨子,眼前这个女人看着挺眼熟,傅淑丽这名字听着也不陌生,可就是想不起她是谁来——县招待所,难道自己跟她在县招待所开过房间?
“哎呦,臭死了,怎么喝这么多?”傅淑丽才走到他身边,就皱眉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说道,“要说你们团委这些人啊,就是不知道克制,难道不知道酒喝多了伤身吗?”
“伤肾?老子伤肾跟你有什么关系?”楚振邦也没听清她说的是哪个“伤身”,心里嘀咕一声就朝酒店院里走。
“你就一个人?”傅淑丽看他脚底下轻飘飘的,走起路来活像个醉八仙,赶忙追上去扶住他,说道,“算啦,算啦,我送你吧。”
楚振邦也不搭腔,自顾自的继续往酒店里走。傅淑丽搀扶着他走了一段,才诧异的问道:“你住这儿?”
“嗯,”楚振邦闷哼一声。
“呦,那这种地方房价不便宜吧?”傅淑丽一边扶着他上台阶,一边抬头去看高高耸立的酒店大楼。她本身就是经营宾馆的,自然懂得一些行情,这里她虽然没有来过,但只看外面这奢华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便宜不了。
“还行,”楚振邦还在想身边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但脑子里思绪混乱,一点概念都抓不住。
进了酒店正门,从大堂里横穿而过,走电梯上楼,一路上傅淑丽都没再说话,只是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幸好楚振邦还能记得自己的房间在哪儿,虽然脚底下跌跌撞撞的,但终归能找到地方。
到了房门口,楚振邦伸手去口袋里模索房卡,结果模了两模没模到,胃里一翻,哇的又是一口吐出来,正正的吐在傅淑丽身上。
傅淑丽一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胸前连同衣襟里全都流满了没消化掉的食物碎屑,刺鼻的胃酸气味连同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对不起……”楚振邦的神智还算清楚,他一边道着歉,一边用力拍了拍房门,“真是不好意思……”
这话还说着,穿着一身睡衣的苗豆已经从里面拉开了房门,她一看门口这架势,先是尖叫一声,这才慌手慌脚的跑出来搀住楚振邦。
“这是怎么啦,怎么喝成这样?”跟傅淑丽一人一边的架着楚振邦进了门,苗豆连声抱怨着问道。
“你是苗豆?棉纺厂那个苗苗的妹妹?”傅淑丽从进了门就一直在打量苗豆,直到把楚振邦放倒在客厅沙发上,她才一手捏着鼻子,含糊不清的问道。
“嗯,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苗豆拿着一条毛巾,给楚振邦抹了一把脸,用酸溜溜的语气问道。
苗豆并不怎么懂得照顾人,更没有照顾“醉鬼”的经验,楚振邦正酒劲上涌呢,这时候最忌讳用凉水敷面,而她手里那条毛巾却正好是凉水打湿的。
楚振邦歪在沙发上,原本还有点清醒的意识,被凉毛巾一敷,晕的就更厉害了。他挣扎着竖起一支胳膊,胡乱的朝四周一指,说道:“这是傅……傅淑丽,嗯,傅淑丽……我把人家衣服吐脏了,苗豆啊,给人家找身衣服换……嗯,换上。”
话说完,他在沙发上拧了拧身子,只觉得眼皮重的像是灌了铅,就想闭上休息一会儿。
“真看不出来,小楚这人还挺风流的,”傅淑丽看看仰倒在沙发上的楚振邦,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可遭罪了,这里能洗澡吗?我得好好洗洗。”
说完,也不等苗豆开口,便自顾自的朝客厅对面那扇门走过去。
“浴室在这边,”也不知道为什么,苗豆从一开始就看着傅淑丽很不顺眼,她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一股妖气,就像今天下午刚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西游记里的兔子精,眼神扫过来扫过去的,就想着勾引唐僧。
眼看着“兔子精”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装作什么都没见的样子,硬是到那间卧室里扒头看了看,这才转回来进了浴室,苗豆气的一扬手,就想把手里的毛巾摔在楚振邦脸上,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下的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