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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前世活了一辈子,楚振邦也没怎么往渠水西南部乡镇去过,那边太荒僻了,村村镇镇的根本没有通公路那一,即便是到了2011年之后,中国的经济总量达到世界第二位,美元国债持有量超过数万亿美元,这里的状况也没得到什么改善——没办法,国家也有国家的困难,毕竟全世界需要援手的地方太多了,国家财政近十万亿的税收根本不够拿来修路的。
楚振邦开车带着苗苗姐妹两一大早出来,又在县城里转了一圈,重新置办了一份年货,出城的时候正好是上午九点,行车不到半个时就到了南各乡,六五年县里修的公路就通到这个乡,再往下就没有公路可走了,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车放在南各乡的乡政府,楚振邦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随后又在乡里雇了一辆带斗的三轮摩托车,经过持续近四个时的颠簸,直到下午将近三点钟的时候,才到了苗苗姐妹两的娘家。
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子就坐落在覆满积雪的两座山梁之间,从来时山路经过的山脊上看,几乎看不到山下有一个村子的存在,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积雪掩盖着。
沿着曲折的山路下来的时候,三轮摩托车“蹦蹦”的马达声击碎了整个山谷的静谧,村子里一栋栋低矮的土坯房里,开始有人出来探头探脑。
沿着进村的路一直朝里走,沿途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七八个穿着破旧棉袄、浑身上下又是泥又是雪的孩子追在三轮车的后面,蹦蹦跳跳的,偶尔不心摔一跤,也没人哭没人闹的,爬起来撇撇嘴,抽抽流到嘴唇边的清鼻涕,接着追上来继续跑。
只有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子,虽人口不算少了,可终归也多不到哪去,家家户户的谁跟谁都认识。苗苗姐妹两坐在三轮车的后斗上,一边跟路边屋檐下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们打招呼,一边给开三轮的师傅指路。
苗苗她们家在村子的西头,紧挨着村里的大队部,据苗苗她爸当年还在村里当过民兵,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
与村子里大多数人家不一样,苗苗家的房子是一排崭新的红砖大瓦房,院子也被一圈砖墙围着,院门顶砖吊瓦,门梁足有三米多高,两扇铁制的大门堵在门框内,右边一扇上还开了个角门。按照苗豆的法,当初修这个大门的时候,家里还跟街对面的人家打了一架,原因是她家的门楼修得太高了,把人家家的门楼给盖过去了。村里人都迷信,是什么门楼对家的矮了福气就没了。
就因为家里盖这套新房子,苗苗姐妹两在村子里成了大名人,苗苗的父母当然不会自己把两个丫头都给卖了,只两个丫头在城里有了工作,挣了大钱什么的。这年头的村民都淳朴,思想没有后世那么复杂,老夫妻两什么别人自然就信什么,一时间在村子人心目中,苗苗姐妹两就成了“能耐人”,是山沟子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心脚底下,”三轮摩托在大院门口停下的时候,苗苗抢先一步跳下去,提醒楚振邦注意脚下的污水沟。
苗豆终归还是玩心重了点,她坐在摩托后斗的帮沿上,手里捏着一袋大白兔女乃糖,一边朝围在边上孩子们晃悠,一边笑眯眯的招呼道:“都叫姑姑,叫姑姑给你们糖吃。”
七八个孩子里个头最高的一个都没有摩托车后斗高,虽然刚才蹦跳的挺欢,这回让叫姑姑了,却都不吭声了。僵持了好半晌,才有一个女孩女乃声女乃气的叫了一声“姑姑”。
“豆豆,别玩啦,赶紧去叫门,看妈她们在家没。”苗苗扶着楚振邦下了车,扭过头来招呼道。
“这天不在家还能去哪儿?”苗豆撅撅嘴,随手把那袋糖递给女孩,自己从车上跳下来,走到门前,拍了拍门上的铁环。
没一会儿工夫,门里传来一阵儿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后,只听的拉动门闩的声音,角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看上去最多只有五六岁的男孩探头出来。
“根子……”第一眼看到男孩,苗苗就露出了笑容,她招呼了一声,正要上前去,没想到男孩扭头就往回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大声喊:“娘,娘,我姐回来啦,我姐回来啦。”
“苗根?”楚振邦看着男孩跑进院子里的背影,笑了笑,问道。
他知道苗苗姐妹两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其中妹妹是最的一个,当年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的惩罚,丫头被过继到别人家去了,即便如此,为了这个弟弟,苗苗家里也没少挨整,听有一次工作组下来的时候,家里的两间破土坯房子都差点给拆了。
“嗯,”苗苗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又满脸歉意的道,“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孩子,从被我爸我妈惯坏了,不懂的礼貌。”
“孩子嘛,”楚振邦笑笑,转身招呼开三轮车的师傅下来。他们下午还要搭这车会南各乡,这时候什么也不能让他走了。
苗根的大嗓门很快就把苗苗姐妹两的父母都给招了出来,与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相,苗老头的面色显然好看了许多,虽然皱纹还是那么多,但原本干瘦的脸腮上却是长了不少肉。相起来,老太太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当初那副诺诺弱弱的样子,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
见到跟自己女儿一起来的楚振邦,苗老头夫妇显得非常不自在,尤其是苗老头,他对着楚振邦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对着准女婿,反倒像是碰到了黄世仁的杨白劳。将楚振邦让进北房的堂屋里,请他坐的时候,老头甚至还用衣袖在簇新的凳子上反复擦了擦,就像是唯恐凳子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蹭脏了楚振邦的裤子。
倒是苗根那孩子一点都不显得夹生,自从进了堂屋之后,就一直咬着手指盯了楚振邦看,等到楚振邦坐下的时候,他半截身子藏在苗老太的身后,脆生生的问道:“你是我大姐还有二姐的男人吗?”
楚振邦暴汗,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知道“男人”的确切含义是什么,幸好此刻堂屋里没有外人,不然的话,这问题还真是不好解释。
“去,滚一边去,孩子知道什么。”苗老汉被自己儿子这个天真的问题吓了一跳。其实有些话也是他在背后的时候跟自己老伴的,也没提防过这毛头子,没成想这节骨眼上他竟然蹦出来捅篓子。
苗老太也很是尴尬,她扯了一把儿子的衣领,不顾他的反抗,扯住胳膊就给拉进了里屋,没一会儿,屋里头就传出来孩子哇哇的哭声,估计是挨了两下。苗苗姐妹两心疼弟弟,顾不上在外面陪着楚振邦,慌里慌张的跟进里屋。
“那啥楚”眼瞅着堂屋里就剩下自己的和楚振邦两个人,苗老汉尴尬的陪着笑,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楚振邦。
“您老是长辈,叫我振邦就行。”来之前,楚振邦可没想到会出这种尴尬的状况,要是早知道的话,打死他也不跟着过来了。
“那成,那成,”苗老汉连连点头,嘴里却道,“那啥,孩子还,不懂事,他啥你别往心里去哈。”
“没事,孩子嘛,童言无忌。”楚振邦笑道。
“哦,”苗老汉眨眨眼,也不知道他的童言无忌是啥意思,有心问两句,又不敢开口。
在苗老汉的心里头,楚振邦就是他们家的财神爷,两个女儿跟他是啥关系,老汉一点都不关心,闺女就是赔钱的货,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根,要不他怎么会给儿子起名叫苗根呢。对于现在的生活,苗老汉挺满意的,别的不,至少将来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他不用操心了,就凭这敞亮的三间北房、两间南房,就凭他老苗家现在这条件,邻近几个村的大闺女还不是可着自己儿子挑选?
简单的两句交谈之后,堂屋里又陷入了静默,苗老汉实在不知道该点啥,正迟疑着想找个话题出来,楚振邦他们雇佣的三轮车师傅进了院子,在门外喊道:“老板,这些东西放哪啊?”
苗苗听了声音从里屋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罐子,走到楚振邦身边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扭身朝门外喊道:“师傅,麻烦你给拾到屋里来吧,顺便来喝口水。”
“好嘞,”师傅听爽快,没一会儿就一手提着一个大旅行包进了堂屋,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啧啧赞叹道,“嘿,这屋子拾到的真敞亮,我看着咱整个南各乡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师傅,您真会话,”苗苗嫣然一笑,下意识的瞟了楚振邦一眼,这才转身去忙活着给人家倒水。
“行啦,你别忙活啦,给我找个地,我自个现喝现倒,你们一家人话,我就别在这儿碍眼了。”师傅招呼一声,从苗苗手里接过水壶。
“那就去南屋吧,还有炕,晌午烧过,这会估计还热乎着呢。”苗老汉总算是找到了话的机会,站起来一边把师傅往外让一边道。
“等等,”楚振邦站起来拦了一下,打开地上的一个旅行包,掏出一条上午刚买的中华烟,拆了封,取了两包递给三轮师傅,笑道,“今天可是麻烦师傅了,这两包烟您先拿去抽着,要是累了就先睡会,等走的时候我们再叫您。”
“呦,这烟十几二十块的,我可不能要,老板,您给我算足了工钱就行,”师傅先伸了伸手,很快又缩回了,迟疑着道。这烟他在乡里看到过,十几块一包呢,他跑这一趟的工钱才是五十几块,两包烟一折算,基本就剩不下什么了。
“师傅,您这是想哪去了,烟是请您抽的,跟工钱不碍的。”楚振邦失笑道。
苗老汉在一边听的直犯嘀咕,眼瞅着三轮师傅客气两句,把烟接了过去,心里又觉得很是肉疼。这烟他是没见过,可十几二十块他却是听得很清楚,看看放在地上的旅行包,这两包烟明显应该是孝敬他的嘛。
前脚送了三轮师傅出门,后脚苗豆就牵着抽抽涕涕的苗根从里屋走出来,嘴里还哄着:“不许哭啦,看看姐姐这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啦,要是再哭一声,就啥也不给你吃了。”
看着苗豆牵了弟弟去翻那两个鼓囊囊的旅行包,苗老汉在一边反复念叨着“你,你,花这冤枉钱干啥”,再看看躲在里屋门边的苗老太,楚振邦很无奈的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俨然就是个外人,他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正筹措间,感觉旁边的苗苗朝自己身边靠了靠,同时,一只温润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背上。扭头看了看,发现苗苗正歪头看着自己,一双睫毛遮掩的眸子里闪着温柔的光彩。
楚振邦心头一动,正想着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正蹲在地上收拾年货的苗豆突然惊呼一声:“哎呀,下雪啦!”
有的时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下午突如其来的一场雪,打乱了楚振邦当天回县里的计划,一场雪直下到天色渐暗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迫于无奈,楚振邦只得在村子里住一晚,第二天雪停了再往回赶。
家里烧的土炕热的有点烫人,晚饭的时候又陪着苗老汉喝了点酒——土作坊里出的纯高粱酒,虽然喝了不上头但度数却是不低,楚振邦呆在屋里,这么冷的天还是出了一身大汗。
床上摆着的四角方桌上放着一个茶碗,不过碗里不是茶,而是一种黏稠透明的东西,楚振邦前世也喝过这东西,它就是所谓的林蛙油,香港东南亚一带称它为“雪蛤油”,是一种高档的滋补品。听苗苗,这东西是家里自己晒得,她的时候也到村西头的河里挖过,很常见。村里的女人秋后没事的时候,就到河里去挖这东西,晒干了给自己男人滋补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