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道:“梅二爷,你不服,想再打一架?哼,算了,当真要打,我也只跟令兄打,他的名头可比你几兄弟响亮得太多。我眼下还籍籍无名,要想扬名立万,就非找他狠狠地打一架不可。”说罢冷笑。
梅昌绍、梅昌宗等,岂听不出这恶僧言辞轻蔑,瞧不起他们?皆十分恼怒。总算对方尚不敢小觑大哥,六人虽怒,但都明白父兄一贯的苦心,何况摩尼教绝非乌合之众,一旦大起冲突,后果不堪设想。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再愤恨也得先忍了,不禁都想:“今天要是妹子在,这十几个摩尼教徒,焉能如此猖狂?要么打得服服帖帖,要么化身戏弄,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灰溜溜的滚蛋走人。”
这时,许姓女子走上前,说道:“梅老爷子,你礼也收了,咱们酒也喝了,该当算是朋友了?本教冒昧而至,难免使府上心存疑虑,好在误会已消,自当坦诚相见,多加亲近亲近。”
梅敬安心底冷笑,说道:“愿聆高见。大厅杂乱,请到别院叙谈。”当下引至西面院落里的瑞盈院,在堂上坐了。
许姓女子、无定和尚、王姓胖子、汤姓黑汉四人身后,那十五名摩尼教众并排肃立。
沏茶毕,梅敬安道:“许坛主有甚赐教?我父子洗耳恭听。”
许姓女子道:“赐教不敢当,我一个女流,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东拉西扯、说说闲话而已。对了,怎地席间不见梅老夫人啊?”此言一出,只听有人哈的一声失笑。她移目看去,见是斜对面梅氏昆仲里,坐在末座的老七梅昌平,道:“梅七爷有何指教?”
梅昌平笑道:“指教不敢,指正则可坦而受之。我非笑你东拉西扯,乃是‘对了,怎地席间不见梅老夫人啊’这一句话里,大有语病,你知道了么?”见许姓女子不言,哦了一声,道:“是了,你自是不知,否则怎么会把梅夫人,说成梅老夫人呢?我这一问未免多余。”
王姓胖子笑眯眯道:“倘若你们哥几个夫人在此,那自然不该尊称一个‘老’字,但令堂又当别论。要不然,怎么称呼你们夫人才好?‘梅老夫人’偏要叫做‘梅夫人’,岂不乱了辈分?再说,女主人在内宅忙着款待女宾,不及出来见客,实属平常。我们并不介意,梅七爷无须这么较真。”
梅昌绍喝道:“姓王的,你胡说什么?”
汤姓黑汉瞪眼道:“你凶什么?难道王兄说错了吗?”
梅昌平道:“王兄岂止说错,乃是谬之千里,近乎乱七八糟也。其一,先母早逝,二妈是我继母,令堂之谓,不是不可,但要视各家情形而论。如果她在此,你便知这般称呼,尤其当着我大哥二哥的面,大大不妥。其二,二妈并不年高体衰,若妄加一个‘老’字,大大不恭,有眼无珠。其三,称呼我六位嫂嫂何难?大少女乃女乃、二少女乃女乃,以此类推是也。倘若诸位不明于此,那当真是礼义廉耻不清不楚了,啧啧,简直还不如街坊的三岁小儿,令人匪夷所思矣!”
胖子笑脸为之一僵。许姓女子、无定和尚、汤姓黑汉三人,听梅昌平叽里咕噜、子乎者也的说一大堆,甚是作恼。汤姓黑汉怒道:“你在消遣我们吗?”
梅昌平正色道:“非也,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子曰‘有教无类’,岂敢虚言相戏?”
许姓女子讥道:“梅七爷学富五车,指日高中,自不待言。”
梅昌平摇头道:“学富五车吗?未必未必。一车半车,或许有之。因此,在下大有自知之明,高中遥遥无期,今生不作此奢念矣。”说罢长长叹气。
梅敬安平日厌烦梅昌平这股书呆子气,当下却觉胸怀一畅,颇感出了一口恶气。梅昌乾等皆知七弟故意戏弄对方,均暗暗好笑。
许姓女子凝视道:“梅七爷大才,如欲一展抱负,还愁无人赏识吗?”
梅昌平笑道:“我既不作出人头地奢想,还谈什么抱负赏识?”
许姓女子不再接口,转对梅敬安道:“实不相瞒,本教昔日曾经栽过大跟斗,以致韬光养晦沉寂多年。今番重临江湖,痛定思痛,首要之务,便是广交朋友,互壮声势。前些日子,我们初到江南,一路来屡屡听到金刀孟尝的名头。敝上汪长老很是看重,详加打听,方知本教和你老爷子不是没缘,他老人家当年跟你会过一面,甚是佩服你的硬气,命我代致故人之谊,说是很愿交你这个朋友,嘱我务必同你好好攀谈攀谈。”
梅敬安父子见对方终于挑明来意,都是心神一震,皆想所谓“广交朋友,互壮声势”,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实则乃是扩张吞并,逼人就范。观以该教往日行径,如不俯首听命,势必遭其铲除。
一时间里,父子八人莫不惊怒。梅敬安很快镇定,避重就轻,说道:“贵上是哪一位高人?我怎不记得了?”
许姓女子道:“汪长老说,三十多年前,他曾同你会于汉水之滨。”
梅敬安面色大变,腾地站起,指着许姓女子,厉声道:“他是汪一奇?你们想赶尽杀绝么?”
梅昌乾兄弟七人一齐跃起,梅昌绍、梅昌宗等紧握兵刃,随时出手一搏。
无定、王姓胖子、汤姓黑汉也都跳起身,属下十五人均拔刃相向。
许姓女子坐着不动,道:“梅老爷子莫误会,敝上若有恶意,何须等到今天,当日何事不可为?”
梅敬安怒道:“当日也好,今天也罢,谁晓得这个疯子究竟要干什么?”
摩尼教众人纷纷呵斥。汤姓黑汉喝道:“你胆敢辱骂汪长老,那当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梅昌乾怒道:“闭嘴!你再敢放肆,我认得你,拳头可认不得你!”
梅昌绍等怒目而视,蓄势戒备。
汤姓黑汉肩头微耸,即将暴起动手,许姓女子朝他摆手制止,阴沉沉的望着梅敬安,说道:“梅老爷子,你对汪长老成见很深啊。”
梅敬安冷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姓汪的当日在汉水滩头,一个人疯疯癫癫的走来走去,时不时指着往来船只,骂骂咧咧。那天我骑马路过,不合好奇朝他多望了几眼,他便转而冲我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说我害他汪一奇甚惨,要跟我同归于尽。我原以为不过是几句疯癫言语,也不计较,自走自的路。谁知他竟然追上来打得我奄奄一息,最后抢走我的坐骑,扬长而去。开头我见他一出手,威力十分惊人,武功之高平生仅见,大骇之下,急忙自报姓名来历,盼他立刻脑筋清醒,可是姓汪的仍然下手毫不留情。请问这等人若不是疯子,那么谁是疯子?”
这是梅敬安平生遭受的最大败绩,在汪一奇掌下竟支撑不了一招。若非当时身上包袱里放了一面新买的铜镜,恰巧挡住了那一掌,势必就此丢掉性命,可谓刻骨铭心。他蒙附近几户村民搭救活了下来,足足养伤近月,后来托以它辞,方将这回逾期归返,给勉强遮掩过去。他一直深埋此事,现在一口气的当众说出,实是激愤已极。
梅昌乾兄弟七人首次听闻,皆愤怒不已。梅昌绍刷的一声拔刀,刀尖指着许姓女子,厉声道:“滚!我们梅家绝不与疯子为伍!”
无定喝道:“不识抬举,后果自负!”
王姓胖子脸上杀气忽隐忽现,嘿嘿冷笑。
汤姓黑汉狞笑道:“你梅家算个鸟,我明教只要一伸手,便把你们捏成稀巴烂。梅老二,不信试试。”
梅昌绍大怒,喝道:“那就试试!”正要纵步出刀,梅昌宗抢先跨上一步,拔剑说道:“二哥,我来!”
梅敬安止道:“老三!”对许姓女子道:“我从不知汪一奇来历,姓汪的武功太强,且甚少在江湖上露面,当年我便自认倒霉,现在还有什么好说?老夫就当一切没有发生,大家各走各的道。你们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