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份工作还这么说,让那些连工作都找不到的人情何以堪?好歹你也是挤破头才考上的公务员,人家好多人拿着火箭推进器都没能碰着这个铁饭碗的边-_”
“是啊,我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现在不同了,我也是待业大军中的一员了。”她眼神有些暗淡,我插进话问道:“刚才光顾着跟你哼哼哈哈了,你那工作到底怎么回事?”
“辞了。”她语气轻松,我反倒惊讶起来:“真舍得?”
她笑笑:“没错,公务员是厉害,可是在我们那种小地方只能做吃等死,公务员是稳定,吃皇粮旱涝保收,但也只能维持基本生存,我将来面对的是车贷房贷,要是结婚生子了还有养育小孩的经费,我有时候想起来半夜都会惊醒。我要的是好日子,不趁着年轻搏一搏,我怕将来老了就会悔不当初。所以,要么生活,要么等死。”那语气里的坚定决绝让我有些心酸,这恐怕是她的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那你爸妈什么态度?”我之前听说关情之所以会考公务员是因为她爸妈的意思,现在她突然辞职不干,二老心里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生气。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爸妈这两天去了外地大伯家里,要是我明着说要辞职他们还不打断我的腿,照时间算他们应该这一两天就会回家了。”
“你说你是离家出走!”
“要不是先斩后奏我出得了家门才怪。”她左右权衡着要选哪一只牙膏,继而说道:“其实离开家我也是舍不得的,可是我心里攒着一团火,更确切的说是不甘心。我爸妈在我们那里要是个人物我也就不到处乱窜了,可他们偏偏不是,他们只是平凡人,许诺不了我什么,我想要的都只有靠自己。(.更新我们速度第一)你不知道,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妈的全副希望都在我身上,我只能接受不能抱怨,因为这是我为人女的职责之一。”
她仔细看着两支牙膏的包装盒,好像那里有什么隐秘:“如果单纯是这样,也就算了,只是哪个家庭不是三亲六戚,亲戚间的攀比永远都不会过时。我之所以下定决心回来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实在不喜欢公务员沉闷乏味的生活,更重要的因素其实是我表姐。”
“你表姐?”
“嗯,早些年我也不是那么喜欢钱的,后来我表姐在我上高中那会儿嫁了一个有钱人,前不久那个男人带着她移民去了加拿大,她爸妈跟上了天堂一样高兴,逢人就吹嘘自己女儿有多本事,我每次听到都会在心里偷笑,这要能算是本事,也是为人父母的本事,生了她这么一副颠倒众生的皮囊,到头来靠着男人就能家致富。”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也察觉出言语里的不妥,赶紧解释说:“嘉鱼,我只是针对这件事,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哪有那么小心眼,再说我也是勤勤恳恳靠自己吃饭的新女性。”
我报以甜甜一笑,她不知道是否真的释怀,但还是接着往下说:“以前我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等到了大学才知道人在江湖要是没有几个救急的朋友真的寸步难行,可是我苦心经营的社会关系却在毕业的一霎全都土崩瓦解,我那时才明白自己生活的圈子有多狭小,眼皮子有多浅,只顾着学校那点破地方,同学能在一起多久,跳起脚也就四年,毕业了大家各奔东西,谁还会记得当年是哪个同学帮自己打过开水买过饭?出校门进社会,什么鸟人都能碰上,谁是红脸谁是白脸根本不能当下立见,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她说着自己的种种无奈,其实这些感触很多人都有,可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做行动派,她说:“反正都是奋斗,与其在老家的小水塘里瞎扑腾还不如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人这一辈子真的不长。”
很少会看见这样一本正经的关情,记忆里她总是一副玩笑的样子,咧嘴一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天真无邪的小虎牙。她低垂着眼睑,还是在研究两支牙膏的异同,声音沉稳的说道:“人啊,总是那么自己为是的坚强,却在和风暖阳里静静消亡。我平淡的过了二十多年,现在我要做我想做的事情,过我想过的生活,当乖乖女根本满足不了我的追求。”
人啊,总是那么自己为是的坚强,却在和风暖阳里静静消亡。我反复回味着关情的这句话,我说不好它是不是悖论,但在我看来足以可以引起一场口水战。人相对于世界而言确实渺小,可是对于自己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次我,所以每一个生命都必须是轰轰烈烈的存在。有些人穷其一生追求的不过就是宁静致远淡泊明志,这样的结局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圆满的。但也有人本着去日苦短来日无多的信念,就想在有生之年能一朝得志权倾天下,安于现状平淡度日在他们看来一定就是浪费年华的愚蠢举动。就像关情,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在家族里可以被称道的席位。
想到这里,不禁忧郁起来,两种人生境界中我走的是哪一步?以前老是觉得人生是个空泛的词语,除了在作文里会提及几句,放到现实生活中谁要是老拿人生说事儿都会被看成是掉袋,矫情!现在猛一想真是一阵切肤之痛。
“嘉鱼,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冲动?”她的眼神是那样祈求答案的目光。
我叹口气说道:“一开始我也觉得你有些莽撞,不过听完你的话我好像对你有了一番新的认识,原来你背地里也有那么多旁枝末节的小心思,虽然我有些懵搞不懂自己是什么想法,不过现在也只有举手赞同了。”
她眨眨眼笑了起来:“我问的是我选这个牌子的牙膏是不是特别冲动,你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长串,搞得我懵才对。”
她手里握着牙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搁以前我一定跳上去用武力教会她唱《冲动的惩罚》,但是现在我决定忍了,这搞不好就是她辛辛苦苦宝贝着的一点自尊而已,何必说破呢?
晚上关情和我同床而眠,因为她来得突然,房间倒是有,就是没有床,沙又太小,所以我们只能暂时将就一晚。
半夜她的电话催命一样的响了起来,她轻手轻脚的下床去客厅接电话,她不想吵醒我,可是我根本就没睡熟。
她在电话里小声说着家乡话,没几句就吵了以来,声音有些激动,应该是她爸妈现她离家出走了。虽然听不懂他们具体吵些什么,可是从语气上来看尖锐得很。我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想起了《家》里的觉慧,不顾忌不害怕不妥协,为了自己的信念和家庭来了个大决裂。我其实不佩服这样的‘过激派’,抛开大时代的背景,不管怎么样,家始终是家,由不得你瞧不上眼。
过了几分钟,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先挂断了电话,只知道关情钻进被窝的时候浑身带着一股凉气,我问:“谈崩了?”
“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们搭夜班车回的家,本来还以为能缓两天,现在只能跟你说句抱歉了。”她的嗓音有点沙哑,低低沉沉。
“没事,快睡,既然决定了就好好让人高看些,到时候我脸上也有光。”我竭力安慰她,她翻身背对我,小小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