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萝看着紫衣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浑身贵气逼人,一点都不像传说中的冥王。不过这里并不是地球,传说也好神祗也好,都不能以常理去判断,既然有求于人,自然姿态就要放低一些。
“请问冥王所说的孟婆汤是指?”
“就是刚才你在孟婆村中所喝之水啊。”
凌萝心惊,是了,刚才走出孟婆村的时候,她的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缺失,后来在这三生林中,看了湖面浮现出来的场景,这才回想起来。
见她不解地看着自己,冥尊笑眯眯地靠在云端,手一摆,三生林中无数如萤火一般的光球便朝他飞来。
“这些就是每个经过这里的魂魄,留下的记忆,只有忘记前生的事情,才能够投胎重新转世为人,你也一样。”
“我?”
“刚才你在湖里已经看到你的三世之事,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没看出你的本体。原来你竟是神尊手边的流光青帕。莫怪神镜能够将灵魂割裂,重新替你招回三魂六魄,只因你本就不是凡身。二十年前,他也如你一般,闯过奈何前来见我,只求我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知道,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
凌萝浑身发抖,不敢再想,“符咒……他身上的符咒原来是因我而起的吗?”。
“猜对了,聪明的姑娘,即便他的真身已经镇守须臾,可是他的灵力依然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那符咒便是将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提供给我冥界,这样我便可以省心不少。”
太过分了!
“所以,如果我要救玉寒,同样需要和他一样,付出相当的代价,是么?”
冥王拍手笑得像个小孩,“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你喝下的孟婆汤,虽然被你吐了一部分,可是效用依然在,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下你自己的记忆,二是留下神镜的记忆。”
凌萝不解,“为什么?”
“记忆是支撑三生林的支柱。越深沉的记忆力量就越大,你与神镜,三世情缘,当然是非常好的肥料。本来我是无法拿走他的记忆,不过因为你的体内有他的天冲魄,你喝了孟婆汤,那效果一样可以作用在他身上。”
记忆吗?她与玉寒的点点滴滴,初见的惊艳,到往日的温存,若她忘记了玉寒,那他该如何伤心,他等了她三世,寂寞如斯,如何能承受自己将这段爱恋遗忘?但如果他忘记了自己,那么痛苦的就是自己一人,这样的选择,答案自然只有一个。
“消除他的记忆。”
冥尊面上未做声,心中却叫奇,失去记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被时间眷顾的人,总是会活得比较快乐。可是她却选择自己去承担。而且毫不犹豫,她真的明白这样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吗?
“你确定?神镜的记忆一旦被消除,就不可能再恢复了。即便他再喜欢上别人也可以吗?”。
凌萝抚上夜玉寒的长眉,不浓,却深深地镌刻在心。
“嗯,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灵力来交换他的符咒,既然我也曾经是神物,灵力必然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得他的力量,但是现在他身体虚弱如斯,你不如用我的,怎么样?”
冥尊没想到她会提出这般的要求,忍不住落下云头,站在她的跟前,“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不知道如果将符咒转移到你身上,你便很难再动用灵力,作为一个光宿来说,你几乎是一个废人了。”
凌萝淡笑,废人又如何,即便是要她的命,她都不会皱下眉头,更何况不过是一些修为。“我很清楚,希望冥王能够成全。”
冥尊手上一把紫色的光,闪得耀眼。“你放心,我一定成全。”
夜玉寒醒来的时候,身体似乎有些不一样,他打开房门,这里依然是忘川城中。可是他的脚步似乎重了些,不似之前那般轻浮。
“神镜大人,冥尊大人有请。”
夜玉寒轻车熟路穿过朱雀大街,站在冥殿大门前,一个陌生的女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的眼好清,似乎像是秋日的天,清得爽心。可是流动的眸子中似乎有一丝悲伤,说不上来的期待,看得他好生费解。
凌萝站在原地,那身青衣与自己擦肩而过,熟悉的薄荷香味散在空气中,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丝眷恋,抓到的却是冰凉的风。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你不在我身边,而是我与你擦肩而过,你却再也不会记得我。
凌萝无力地靠在廊柱上,抬眼看着模糊的天空,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感觉不到周围的事物。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在转,两眼发涩,可是却咬紧了牙,说好了的。绝对不哭。
夜玉寒看着冥尊跟前的记事簿,上面密密麻麻地不停印刻上新的名字,而冥尊一脸愁容,烦恼地伸出手指点着桌。
“这个齐旻寺,闹成什么样子了?魂魄数量急剧增加,忘川已经快乱套了。”
判官递给夜玉寒一张鬼符,“去人间走一趟,有太多的孤魂野鬼在阳间游荡,鬼差人数不够。”
夜玉寒看了她一眼,没有动作。
“你可别忘了你曾经许下的事。”
他没有忘,但是他不记得为什么做了这样的许诺。似乎是为了一个重要的人,可是他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只是觉得淡淡的,轻轻的,像是一个暖暖的火,在他心中留下温柔的足迹。
夜玉寒接过鬼符,他其实无所谓到哪里,神尊泯灭,他本来应该在天上待着,不知道怎么又跑到冥府来了,反正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当是到处散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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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萝孤身回来之后,睡了整整三天,天音阁人心惶惶,灵族已经全体往北撤退,一路上哀鸿遍野,处处白骨,曾经欣欣向荣的城市在厮杀声中归于沉寂。
“凌萝姐姐,你醒了吗?”。
修启敲门的声音,惊醒了发呆的凌萝,她勉强坐了起来,朝他招手,“你怎么还没走?听说兜师叔正在找你。”
“我不想走,姐姐你不是说过,我也是七星的一员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会有奇迹。”
凌萝嘴角努力地扬起笑容,她不想告诉他,夜玉寒已经走了,她也没有了战斗的愿望,这个世界是生是死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凌萝姐姐,为什么你回来都不告诉红颜姐姐他们呢?如果不是粉圆找到你,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凌萝看着熟悉的酒馆,模模他的小脑袋,“这里是我的家,就算大家都走了,依然是我家。”
“姐姐,你的身体似乎大不如以前。”
凌萝慢慢走到院子里。熟悉的竹躺椅,还有盛开的杏花,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她的灵力几乎被符咒抽取一空,可是白霜依然留在她身边,手一动,就叮铃铃的响。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吱呀声,修启警觉地将凌萝护在身后,低声喝出一阵哨音,几只机灵的妖鼠便朝门口扑去,一声熟悉的呵斥声传来,明德狼狈的身影便从前头滚了进来。
修启忙招呼妖鼠们停下,上前扶起他,吃惊地问:“明德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凌萝也不敢置信,打量着明德,他的衣服已经破损不堪,脚上赤luo,褐色的泥土中夹着隐隐的黑色血迹,他定是这般走了很远的路才会如此狼狈。
“明德,人族究竟到哪里去了?”
已经十天没有吃东西了,明德早已经饿得两眼发昏,刚才被那两只妖鼠闹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由得挺尸一般软倒在地上,喘了半天气没说上一句话。
“我……饿……”
凌萝先是惊讶,接着笑出声来,拍拍他的手臂对修启说:“你先扶他在椅子上歇会,我去做点东西来。”
明德风卷残云地将一锅蛋炒饭吃了个精光,连锅里的饭粒都吃得一干二净。
他不好意思地将碗递给凌萝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这有什么,如果你没吃饱,我再去做。”
两人一笑一说,就像是过去一般,可环顾四周,物是人非,阳平村早已经是一片寂静。
“你……”
“你……”
凌萝倒比明德大方,“我先说吧,为什么人族的人在瞬间都消失了,唯独我却留了下来?你们究竟到哪里去了?齐旻寺是不是与你们在一起?”
明德被她的咄咄逼人弄得手忙脚乱,“我……我也弄不清楚。”
“没事,你慢慢说。”
他想了想,抬头回忆,“那天我在天宫当值,与往常一般,突然间听到师兄师姐们在议论露约城起火了,我便拔腿往七星殿跑,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突然,身体像是受到了吸引,跌入黑暗之中,等我站稳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露约城中,我以为是做梦,可是那里的确是露约,只不过是一个新露约城而已。广场上除了我,还有不少人族的光宿和人族的百姓,齐旻寺出现在城头上,他说了很多话,可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当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刺了下我的手臂,我见旁边的人都很激动,群情激昂,只有我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听见。”
“后来呢?”
“后来我才知道,齐师叔说,人族一向势单力薄,总是受其他三族的欺负,就像这次上官掌门明明不是南宫清杀的,可是他们硬是将这个罪名栽赃在人族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