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退回各自应站的位置,垂首静候。薛夜陌迟疑了一下,也终于还是把剑缓缓插回剑鞘,然后转身对坐在胡塌上的人低下头:“楼主。”
意气风发,素服却显霸气的疾剑楼楼主略显急切地问:“阿陌,可有受伤?”
关切的语气让薛夜陌微微一怔,她神色复杂,但依旧没有抬头,答:“回楼主,我很好。”
“啊,那就好。”安擎苍脸色稍稍缓和,然而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那你可知错?”
“于公,我确实做错。于私,却没有半点过错!”薛夜陌沉着回答,语气坚定。
堂上再次议论声起,众人惊讶于此女子竟敢在楼主面前这般恣意妄为,然而接踵而来的更多是愤懑、恨意——疾剑楼和暗阁都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割据,双方一旦开战,孰死孰生还难以估计。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暗阁这只睡虎一直对疾剑楼虎视眈眈,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这个借口……会是顾远。
如有一天,暗阁千军万马踏破驰道开来,金戈铁马,剑气如云,定会血流山川,尸横遍野。那……他们家里的妻儿要如何安置?这方圆千里的百姓要如何保全?他们自己除了迎战,还能如何……
即将到来的恶战,全是因为这个女子的一剑。
这种可怖隐患,安擎苍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听了女子的回答后,他不怒反笑:“好!公私分明,不愧是我一手栽培的中原第一杀手!”
“薛夜陌甘愿受罚。”薛夜陌却双膝跪下,将腰间的佩剑横放在地上,“一切恶果由我一人承担!楼主大可割下我的首级请罪暗阁,不必挂念旧情。”
“受罚不如将功赎罪,要我失去一个千年难遇的人才,还不如和暗阁血拼一场!”安擎苍叹了口气,“起来吧。”
他看着阶下依旧跪地不起的爱徒,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恍惚。
她是十年前被萧凉从夜郎带回疾剑楼的。
夜郎族亡的时后她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全身伤痕遍布,满衣污血,萧凉说这些伤是她带着另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孩子一起逃亡的途中被敌军打伤的。可惜那个她用生命保护的孩子还是死于敌人剑下。
初见他时,只一眼他就知道,这孩子不管是身上还是心上都有难以愈合的伤,也许是为国,也许是为情。她黑如暗夜的眼睛里有深深藏起防备和不信任,是的,除了救下她的萧凉之外她不会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
“不能死心塌地为我卖命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当时他就这样在心里告诉自己。然而少女刚毅的面容和全身竖起的针芒让已经拥有中原半壁江山的他也为之一震,直觉告诉他:虽为女子,但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在江湖上占据一方山河,她的才干也一定能与众男子并驾齐驱甚至傲然群雄,那么如为己用,他的江山定能扩充千里,稳如磐石。
果然,他的预言成为了现实——不久的将来便是十年之后,她成了众所周知的中原第一杀手!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选择,这次也不例外。
安擎苍起身走下台阶,停在薛夜陌伏地的身前,亲手将她扶起来:“阿陌,我要你去迦叶为我取回‘结魄’,将功赎罪。”
如他所料,女子猛然抬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震惊的表情,嘴唇微微颤抖:“迦……迦叶?”
“是,迦叶。”安擎苍回身重又坐回塌上,眼色陡然下沉,“也到了疾剑楼向西域扩充势力的时候了。结魄是迦叶的镇城之宝,呵呵,我想没有了结魄,那个城便会成为一堆黄沙吧。”
“况且……传说结魄是能聚集灵魂的灵物,有了他,说不定萧凉还有救。”他稍微停顿,看着青衣女子素来没有感情起伏的脸此时仿佛裂开了一条缝,露出鲜有的局促,越来越苍白,于是眼中的凛冽更加深沉,“你不愿意?”
“……”薛夜陌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迦叶……这个十年不曾提起的城和与这座城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竟在这样的不经意间被再次提起,本来以为早已腐烂在心里的伤疤,在重新揭开的那一刹却还是让她如遇雷击。
终于要再次面对那个人了吗……
再见时她是否依然选择把红影插进他的胸膛……
“夜陌,跟我走。”他嘴里温热的气息笼上她的脸颊,耳边是他轻若蝉翼的声音,“我要带你回迦叶,做我的妻子。”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脸上带着忸怩却又幸福的笑……
不!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他骗她……他骗了她……
惨淡的月光下,她看见那个孩子孱弱的身体倒在地下,脸上带着生前痛苦的最后一丝表情……她本来很明亮的大眼睛却蒙着一层死灰色,没有了光华。她的瞳孔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仿佛在哭泣,仿佛是在叫她为她报仇……
而他就站在孩子的尸体边,手里握着长剑,剑尖不停地低着鲜血。
没有任何思考,她哭喊着将剑对准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刺了进去……
就在那一剑刺进去的一刹那,她与那个人的所有联系就已经被她亲手斩断,那些虚幻的温柔爱恋不过是过眼云烟,在讽刺着她的年幼无知……他和她,竟是仇人的关系。
“好。我去。”他于她,什么也不再是。然而萧凉却是她唯一在乎和信任的人,为了他,就算千般不愿意,她也一定要去。
薛夜陌站在大厅中央,看着那柄曾经刺穿过他心脏的红影剑,无声的苦笑。
这是否就是宿命——就算彼此曾经伤得那么重也一定还要重逢……
他们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呢……
不管怎样,萧凉,我要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