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华按玉竹的话,细细想着。她知道,母皇平时是不去太乐署的,那天却突然去了,又恰好听到了琴声,恰好见到了岑霏,而岑霏,不是吹埙的么?为什么母皇会突然去太乐署,又为什么岑霏会在那里弹琴?本是丝毫不明,可脑中却总是不愿忽略母皇在去太乐署之前见过钟离陌的事。
钟离陌,与他有关吗?这件事的促成,不会是母皇,也不会是岑霏自己,更不会是沈凝之,当然也不会是与沈凝之同盟的太子,二皇子……似乎不太可能,而钟离陌,完全有这样的能力。至于动机……
她想,像他占有欲那么强的人,自然是有的。
心中一有这想法,便再也不能平静。让岑霏做母皇的男宠,对她来说就像让一个心有所属的姑娘被迫嫁与有权有势的男人一样,此后一生,永失自由,甚至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前途难测。而造成这一切的,也许就是钟离陌,为了满足他那掌控一切的私欲。
“玉竹。”宣华沉着脸,朝玉竹开口,“去给他留信见面。”
第二天她就到了老地方——那是一座她不知道名字的小山头,然而那一片地方真的很美,有成片成片的兰花,秋冬交界时都不见凋败的影子,也有如火如荼的山茶,甚至远处还能看见一棵木芙蓉。他让人搭的竹屋呈一片翠绿色,置在这幽静处,让人会不禁猜想是不是某个隐世的老人为避尘世喧哗所住的地方,而谁也不会知道这只是某对男女在交易之余寻欢的地方。
对这竹屋,她是排斥的,所以哪怕天气阴霾,寒风阵阵,周身甚至有股湿冷雾气环绕,她也站在竹屋外。看着眼前少了蝴蝶流连的兰花,看着远处是否有人的身影。她憋了很大的怒,迫不及待地要责问他是不是一手策划了岑霏的事,刻意去忽略心中的另一重想法。
让岑霏成为母皇的男宠,是因为她吧……是因为如他所说的,要独占自己碰过的东西,还是其他?他对岑霏的愤怒,他对她的控制,他要做皇夫的提议,他某些时候看她的眼神以及他某些时候表现出来的温柔,都让她在心里思量很久,以至于都要忘了许久以前自己对自己发下的誓言。
在竹屋前看着一片片色彩斑斓的花朵与青翠欲滴的绿叶,心中突然哀伤满怀,因为意识到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也自以为有所改变,结果却仍在男女情事上难以自拔,而对象还是同一个人。在这样想时,前方出现了他纤细的身影。
混着山间微微的氤氲雾气,一身的黑色,纤细却不柔弱,甚至有些许的挺拔,又有些许的凌厉,明明与美无关,却让人挪不开眼。
他行路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就看得清容貌,又一会儿,站在了她面前。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戴那银色的面具。
“怎么,出了禁卫府,是不是不习惯没有我在的地方了?不如再做些什么事,让皇上将你一辈子幽禁在禁卫府算了。”他朝她以暧昧的语气说着暧昧的话,一笑,红唇一翘,眼底又是掩不住的媚态。每次看到这样的脸这样的笑,她都要想:他怎么做了银面卫?
“岑霏为什么突然住到了清心宫?”她冷着脸问,语气完全是责问,而不是询问,这是一直以来,她所习惯的。
钟离陌脸上的笑很快就消失,呈现出带着几分冷的面无表情,“急着见我,就是要问这个?”
“没错,告诉我,”
“为什么要问我?你可以去问你的岑霏,或者是你母皇。”
“是你做的对不对?”她立刻问,甚至往前一步,表现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却不退,只是定定看着她。昨日,她从禁卫府离开,在他心中,他们不只是同一战线的盟友,同生共死,更是……以后要相伴一生的夫与妻,然而一转身,得了自由的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忆禁卫府的一切,也不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作出第一步谋划,而是因为岑霏的整个来质问他。
岑霏,岑霏,永远都是岑霏!他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如此迂回,而该一刀杀了他?
他看着她,声音极冷:“你是不是觉得我满怀妒忌,因为你,要处心积虑地除掉情敌,下毒,暗害,使出浑身解数来对付他?”
宣华一时竟没了话。不敢去看他的眼,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点心思,因为对他这问题的肯定回答而无地自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以为自己是因为岑霏而愤恨不已,而火急火燎地找他要得到证实,面这,不过是为隐藏另一个原因而已……她真的有那么一点以为他是吃了醋,是要除掉情敌,甚至对这以为的原因是抱有希望的。
忍住了低头,忍住了羞愧,她努力看着他的眼,同时忽略他刚才极具讽刺的问话,只是冷问:“究竟是不是?”
他的双唇竟微微颤了颤,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没有那样的兴趣来投什么毒,也没有那样的闲功夫来给皇上找床上的男人,不过到此,我似乎有必要问一句:宣华公主你,是不是空有一副万人之上的野心,眼睛却总是在男人身上打转?”
有水滴在脸上,一点,两点,三点。又有“啪啪”的声音,是有水滴在绿叶花瓣上。阴霾了半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宣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心中那点自己也不愿面对的心思而恼恨羞愧,甚至找不到很好的话来反击他。
好久,在雨以极快的速度淅淅沥沥洒下来时,她开口道:“希望真的与你无关。”说完,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径直往前,想保持现在不曾暴露什么的表情,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他而前。
终于与他擦身而过,终于将他扔在后头,终于可以在对自己的愤恨之下咬住唇时,手腕却被他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