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是我们三人,而没有含柔?”宣华立刻问。
钟离陌回道:“含柔公主,是你们几人中最没有争储之心的。在她眼中,你是姐姐,太子、二皇子是哥哥,皇上是母亲,她不想做皇帝,也不想争权利,所以,当时的她,是很少有可能会去做威胁到皇上地位或是生命的事的。”
宣华缓缓道:“换句话说,母皇是怕我们篡位?”
钟离陌没有说话,或者是他并不是女皇,不知道女皇心里的想法,或者是默认。宣华有些勉强地淡淡一笑,“坐上那个位置上,总是多疑的。”
半晌无言后,她接着说:“母皇对太子本就有疑心,再经过太子三翻四次的大逆不道,母皇不可能会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也许皇上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可她放在心里,我们并不明白。为防她出其不意,只有逼她选择。”钟离陌看着她,说道:“没了太子,皇储之位你有一半的机会,没了二皇子,皇位就是你的。就算皇上有别的打算,她也无从选择。”
宣华承认,他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要让母皇从四个子女中选择自己做继承人,实在太渺茫,渺茫得连她自己都不能信,可若别无选择,那不管母皇愿不愿意,皇位就是她的。
“东宫与国君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更何况母皇疑心重,太子行事猖狂,要除去太子,似乎并不难。”
钟离陌却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确实准备好要坐你母皇的位置?那个地方高得看不见周围的人,那个地方的寒凉你真要去受?”
他想要的,的确是月兑离禁卫府,行走在阳光之下,可那并不一定要去争皇位。后者甚至比前者更难上好几倍,他完全不用……可是,偏偏他太贪心,不只想走在阳光下,还想再执着一人的手一同走。然而那人的心里,却只有皇位。哪怕终于能拼来最好的结果,她为女帝他为皇夫,他也不敢对未来去任意憧憬。坐在那个位置的她,也许不会相信任何人,那自然包括原本就不那么相信的他;也许在心中再也没有情,更没有唯一;也许也如大部分的当权者一样,对不顺从的人除之而后快……实在不愿去承认,他拿了所有去赌的,是一个并不好的结果。
宣华又笑了,笑得凄苦,肯定道:“我别无选择。我是公主,是皇夫的女儿,原本我面前是有两条路的,如普通公主那样相夫教子,或是像母亲一样登上皇位。我想过走第一条的,可有人让我断了走第一条的念想,我只有索性自己把那条路堵死,义无反顾地走第二条。”
久久,钟离陌才开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苍州时,你的生命垂危以致最终的不孕,是意外还是……”
“当然不是。”宣华一副淡然的神色,却又像用着全身力气在说:“是计划。”
雨仍在下着,洒在竹屋上,传来一片“啪啪”声。和着那雨声,他说道:“对不起,宣华。”
他这声对不起,让她心中猛地发疼,脑中蹦出许多不该再想起的画面。
“小时候听说,我是有母亲的,她未婚先育,又为了嫁人而将我丢给了她哥哥。她哥哥自己有孩子,又和妻子一起领我到森林里丢弃,我想,这也是我那个母亲默许的。后来入禁卫府,不愁温饱,却是没完没了的训练,所有的一切,都为迎接五年一次的生死较量。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孩子,一同成长,却没有半点情谊,谁都知道对面的人要么是被自己杀死的,要么是杀死自己的。宣华,那个时候,我不懂情,我的身份,也不容许我有情。那天,我看见你的床上染满鲜血,看见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乎一眨眼就要停了呼吸……我坐在屋顶上,夜很黑很静,你沉沉睡着,房中的烛光一下一下的摆动,而我,终于意识到哪怕是堂堂的大阁领,我也不算是个真正的人。离世的,是自己的孩子,气若游丝的,是自己的女人,我却只能躲在黑夜里庆幸,她们都没有给我带来性命之忧。我常常想,那个时候,我该带着你离开的,天涯海角,纵是死也无所憾。”
“哼……可笑,可笑……”宣华从鼻间冷冷地笑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快速套了湿着的衣服走出门去。
“宣华——”钟离陌立刻冲过去,在门口屋檐下拉住她的胳膊。Pxxf。
“放开,放开,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别碰我,别管我!”她突然竭力吼叫,脸上水痕斑斑,不知是雨还是泪,却分明痛声呜咽着。
钟离陌拽过她,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她的身子与日渐瘦,躲在他怀中那么小那么小,又浑身冰凉,他心痛,不住收紧胳膊,几乎要将她揉入身体。
事么么上。她仍哭着,早已忘了自己不哭的誓言。
不知过了多久,在雨声渐小,她的哭声也渐停息时,他在她头顶说道:“蔻儿,我……我们……”
“钟离陌。”没等他说完,她突然推开他,脸上再不是刚才恸容,“你们见面的时间紧凑,无用之事就不要再说了,对于太子,你心中可有部署?”
钟离陌看着她,唇微有颤抖,最终却归于平静,说道:“禁卫府有消息称,东宫有人向太子建议逼宫,太子回绝。若让太子陷入极度恐慌,他定会同意,而对于谋逆的臣子,任何皇帝都不会姑息。”
宣华点点头:“我也如此打算,太子行事向来冲动又不顾后果,知道母皇对他早有疑心,的确有可能使出强硬手段。断肠草的事刚刚过去,皇上心思不明,此时太子若在东宫中看到皇上手下的银面卫,定然会惊慌失措。”银面卫一旦出手,哪怕没什么也要查出些什么来,不只太子,任何人都会失措。
钟离陌回道:“我会去布置。”
“为防意外……”宣华微低头,又抬头漠然看向他:“以后我不会随意找你了,岑霏的事是我多疑,望你不要见怪。”
话音落,便觉察到身上似乎暖和了许多,细细一辨,这才知道那温度是从他拉着她胳膊的手心底传来的,沿着胳膊,一直到全身。她知道,这便是人们所说,练武之人所有的内功。
忍不住,要去揣摩他的心,猜他心里是不是有了她,可在他要说明白时,她又将他打断。有如何,没有又如何,那些都不是她要去关注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