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眉岚在心中无奈地叹口气,脸上神色不变,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然而司马康和却并没继续,他抬手,想要去碰她的脸。
眉岚侧头避开,退后一步,脸上浮起微笑。这里是荆北王府,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在此地接受他丝毫的温情。
司马康和手落空,神色有一瞬间的僵凝,而后倏地收回手,甩袖而去。
眉岚唇角的笑淡去,慢吞吞走到厅中的椅子边,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扶住椅手,缓缓坐下。
她不再是他的奴才。她弃清宴而去,也不再是他奴才的家眷。她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但凡豁出去,他就算再有权势,又能拿一个无牵无挂的无命之人如何呢?她只是不想到了生命的最后还要被他以势相欺,不想让自己落进被逼迫的难堪地步。至少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的。
眉岚被安排在贵宾住的苑落,有两个侍女伺候她,没看到棣棠。她想起棣棠留在了荆北。她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沉静地坐在屋子里,偶尔打开窗,看一院萧瑟。院子里没有梅花,也没有雪,她觉得挺好。
越秦来了,来送解药。小家伙红肿着眼,满脸的不高兴。他将解药扔到眉岚身上,一句话也不吭就要转身离开。
“越秦,你又哭了?”眉岚开口,声音沙哑低弱。
越秦身体一震,僵硬着转过身,看到她微笑的脸,眼泪哗一下夺眶而出,他蓦地冲进她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眉岚眼泪险些也掉落下来,她仰起头,将满眸酸涩逼了回去,这才低头婉然而笑,抚模着越秦黑乎乎的脑袋。
“哭成这样,不欢喜看到阿姐吗?”
越秦点头,又赶紧摇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道:“阿姐你怎么瘦成这样?”明明才一个月不见,却已险险让他认不出来了。
眉岚拉起他坐在自己身边,掏出手绢擦干净那张小花脸上的脸泪,微笑道:“越秦,王爷对你可好?”瘌痢头郎中说君子蛊可生发脉息,却是以人的生气为食。就算她是有史以来首例带蛊的活人,却也扛不住君子蛊对生气的强烈需求。他无能取出蛊,所以才会在首次见到她时,便为她定下了死亡的预言。她想这话还是不要让越秦知道的好,以免他又哭个不停。
越秦心思单纯,很容易便被引开了注意力,闻言点头,眼中浮起崇敬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阿姐……”他喊了一句,却什么也没说。
眉岚嗯了声,注意到他袖子上破了一块,大约是之前挣扎时撕到。于是侧转身从榻边的包袱里拿出针线,就这样给他缝起来。
越秦看着她比以前更枯涩的发以及平静宁和脸,还有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只觉眼睛又酸疼起来,忙背过身,用另一只袖子使劲抹了两下,这才慢慢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原来司马康和刚一抵京,立即接到圣旨,接收西南军指挥权,扛起了驱除外虏的重任,与牧野落梅的婚期再次往后延迟。让天下人惊异的是,司马康和抵达青城之后,不仅控制了西南军军权,竟然连杨则兴统领的藏道军也一并接手了。藏道素来排外,此次被重新启用,也并没改善那种情况,与西南原驻军泾渭分明,造成战事拖延无功。然而,司马康和不仅掌控了藏道军,还成功使两军融合,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加上事先早已做足的准备,对敌之后当真是所向披靡,连连创下振奋人心的战绩。南越人被打得心惊胆战,连连败退。
一月不到,南越军仓皇退渡黑马河,边防失守,大有被气势如虹的炎军直捣黄龙之势。南越王破釜沉舟,派出护国大巫设置与敌同归于尽的人蛊阵困住大军。司马康和率领虎翼十七骑亲身闯阵,牧野落梅偷偷跟了去。谁也不知道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牧野落梅为司马康和以身挡蛊,让他顺利地破去了人蛊阵。
尸鬼虽然也懂巫蛊之术,但对着那蛊也无可奈何。只知那蛊以食人血肉为生,如不控制,一旦活化,瞬息之间便能将人食成一具空壳。司马康和无奈之下只能以内力凝水为冰,将牧野落梅全身冰封住,同时也封住她体内的蛊虫。
盛怒之下,司马康和一边积极寻求解蛊之人,一边挥师攻下南越王都。他对南越地形了若指掌,加上之前就安插了接应之人,此番攻入竟是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就算他俘虏了南越王和大巫,也无法救牧野落梅,因为于南越人来说,这人蛊阵以及血蛊乃上古传下的遗术,无解除之法,这也是他们从不轻易动用此阵的原因。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来了一个异人,说能解此蛊,但需要以君子蛊的寄身体为引。于是司马康和亲自带着牧野落梅回京,留下清宴在南越给他收拾烂摊子。
在越秦说这一段经历的时候,眉岚已经给他缝好了破掉的袖子,模了模不算匀细的针脚,她笑道:“所以司马王爷就巴巴地去找我了?”
越秦嗯了声,看着自己的衣袖,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他脸上还有泪痕,此时带笑,看上去分外惹人怜惜。
眉岚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柔声道:“越秦,你好好地跟着司马王爷,别惹他生气,知道吗?”她看得出来,司马康和对越秦分外纵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无依无靠的越秦跟着他总是没有坏处的。
越秦点了下头,眼圈突然又红了。“阿姐,你……你……”他原本想说你怎么就让他找到了,转念想到司马康和手下那么多厉害的人物,连历来让外人头痛的南越月复地都能如入无人之境,何况是找一个人。于是又闭上了嘴。
眉岚微笑,“是要人命的事吗?你这样不想见到我。”越秦之前的反应让她不得不做此想,原本就冰冷的心仿佛也渐渐封上了一层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