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这院子的大榕树后,有一座小阁楼。二楼鸳鸯厅,中间一隔,便成了东西两半。东半边为抱夏厅,敞轩结构,光滑油亮的木地板上放着精美的席子,中间一个案几,高矮错落在种着几株碧绿的兰花,坐在这里,南北空气通畅,凉风习习,院中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只让人心旷神怡。
林小竹与周二妮,也就是现在的周柔面对面在案几上坐了下来,道:“你先泡一道茶给我喝喝。”
周柔也不多言语,亲自烧水,温壶温杯,分茶入壶,高冲低斟,沏了一壶茶来。当真是分花拂柳,姿态翩然,动作极为柔美好看。
林小竹拿起一杯茶,饮了一口,抬眸问道:“你在这泡茶的当口,想些什么?”
周柔抬起眼来,有些错愕在看着林小竹,道:“自然是想如何把动作做到更美,一步也不要出错。”
“那你喝上自己泡的茶,又有何感受?”
周柔想了想:“感觉到口舌生津,齿颊留香。”
“除此之外,没有了吗?”。
周柔奇怪地看着林小竹:“那还能有什么?”
林小竹微笑着放下茶杯,摇了摇头,道:“想必你也知道时间紧迫。我不知今天我说的话你能不能领悟,但你要字字记在心里。在你运用这泡茶的功夫去执行任务时,能把我所说的内容付诸于行动,那便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听得林小竹这话,周柔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叶姑娘请说。”
林小竹对她的态度极为满意,道:“市井贩夫喝茶,讲究的是解渴;而士大夫们喝茶,讲究的是心境。当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处理了各种烦杂公务,心头堆积了一大堆的烦心事。这个时候,把自己置于一间雅室之中,抬眼是碧树繁花,盈耳是琴筝雅乐;洗净双手,焚一柱香,慢慢地给自己泡一壶泡,看着茶叶在沸水中慢慢舒展,清香满室,水雾氲氤,当此之时,他便感觉身体得到了放松,心灵得到了体憩,一种恬淡宁和的感觉弥漫于心间,这便是一个人喝茶的最高境界。”
“但一个人喝茶,有时未免感觉到寂寞。尤其自己喝到好茶,其中妙处,欲要有人共鸣,与人分享。此时便要有一两个懂茶的朋友,相对而坐,一同品茗,一同感悟这天地之间蕴育的琼浆玉液,一同领悟这难与人说的妙处,每到会心之处,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心领神会。这是与朋友一起喝茶的最高境界。”林小竹又道。
她直视周柔:“所以你泡茶的时候,应该心如止水,一切红尘俗事,都不与你相干。你只与那清澈甘甜的水在一起,与天地之气滋养的芳香植物在一起,只想把这世间最清雅的东西相溶于壶内,让它滋生出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这才是你所应有的心境。而当你有了这样宁静安详的神韵,才能把这种心境传递给别人。此时哪怕一个字不说,他也会被你所吸引,将你引以为知已;才愿意与你一同泡茶、饮茶,才能把你当成他躲避风浪的一道港湾,将你当作世间最宝贝的女子,珍藏于心间。”
说完这些,她不再说话,只端起茶壶,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细细啜饮。
周柔本就冰雪聪明,这三年的山庄学习生活也让她月兑胎换骨,从一字不识的山里女娃,变成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大家闺秀。这些年,她也读过书,吟过诗,作过曲。只是这时代只注重泡茶的技艺,也就是茶艺;而对于茶道,却是没有人提出(注:茶与泡茶的技艺都是中国传到日本的,但茶道却是日本人所提出并发扬光大。泠水如此写,并不是为了给女主开金手指而胡诌)。所以对于林小竹所说的这些东西,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如醍醐灌顶,眼界为之一阔,心中如被茶水荡涤过似的,宁静致远的感悟在心间一点一点如湖水一般荡漾开来。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姑娘教导。”她站了起来,举平手臂,匍匐在地,对着林小竹行了个大礼。
林小竹知道这周柔有了她的这一番提点,定然会在茶道这条路上走出不一样的风景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当即也不推辞,对于她的大礼坦然受之。
至此之后的几天,林小竹便教导周柔如何选择环境,布置雅室,如何营造清幽气氛;如何利用视觉、嗅觉、味觉细细辨别各种茶的细微差别。
这一日,两人正要抱夏厅里推演何种水配何种茶好的时候,宅子的大门被一个中年男子拍响。半晌之后,袁三娘进来,严肃道:“二位姑娘,情况有变,咱们已没有时间再行学习。公子有令,我们现在马上便要前往一个地方,巧遇那个人。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叶青姑娘也扮成一个小婢女前往。周柔姑娘事成之后,你便可离开,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可是,没办法布置茶室环境……”周柔一阵为难。
袁三娘打断了她的话:“叶青姑娘这几天所讲的,阿梅一直在旁边仔细听了。她前日已跟人商议,根据叶青姑娘所讲的这些理论,布置了一个地方。不过我们现在先去一个茶馆,等巧遇了那个人,再一起过去。如有什么不妥之处,叶青姑娘到时可以适当地进行改动。”
她又转过脸来,对林小竹道:“叶青姑娘,任务对象的情况,我们都已对周柔姑娘说过。此时再跟你介绍一下。那一位,姓钟,是个将军,现年四十五岁。虽是武将,却酷爱下棋和饮茶,但这两个嗜好,因是武将的关系,怕人笑他附庸风雅,很少跟人说起。而周姑娘此次的任务,便是要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将她视为红颜知已。”
“是,明白了。”林小竹颔首。
“那您跟我回院子,咱们化化妆,换身衣服。”袁三娘道。
半个时辰之后,周柔换了一身清雅的衣服,蒙了面纱,带着两个丫环,一个嬷嬷,乘车离开了这个宅子,出现在江边一处风景如画的茶馆里。
也不知是时辰不对,人家都还忙着生计,还是这家茶馆生意不好,此时茶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小二慢悠悠地抹着桌子。
“小二,来一壶明前龙井。”袁三娘一进门,便叫道。
“来了来了,几位楼上请。”那位面容清秀的小二跑了过来,领着她们到了楼上。
这个时代的风气开放,倒有些像大唐,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在家人或奴仆的陪同下,自由上街玩耍。所以对于林小竹一行人的出现,小二并不在意。
林小竹不知这家茶馆是不是袁天野的产业。今天不是她唱主角,便也不问,只安静地打量了一下环境,只见这楼上虽然没有将空间隔断,但环境布置得极为清雅,空气中隐隐还有一股安神香的气息。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小二道:“你们只管把炉子和水、茶叶拿上来,我们自己沏茶。”
也不知一惯有人这么泡茶,还是这家茶馆就是专为今天的事准备的。小二闻言,也不多话,应了一声:“好嘞。”便下了楼。
“小二,东西先不忙,一会儿有客人到了,你再端上来。”林小竹想想,又叮嘱一句。
“姑娘放心吧。”小二终于给了一句准话。林小竹便知这茶馆是袁家的,人是自己人了。
“周姑娘,一会儿人就来了,您把面纱摘了吧。”阿梅开口道。
周柔正要去摘面纱,林小竹便道:“依我看,这面纱还是蒙着好。”
袁三娘点点头:“一切听叶青姑娘的。”
周柔的手又放了下来,抬起头,对着林小竹一笑。
林小竹看着气质与前几日又有不同的周柔,极为满意。一个人的心境,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此时的周柔,宁静而清雅,跟三年前为了看袁天野而跟吴彩云吵架的周二妮,判若两人。
几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另外一处窗外忽然传来马的嘶鸣的声音和车辆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这马车是怎么回事?”声音里隐有怒气。
“老爷,车轴断了,您先下来吧。”这应该是车夫的声音,接着他又道:“要不老爷上这家茶馆坐坐,待小的让人来把这马车修好,您再回家,如何?”
那男人停了一下,道:“也好。”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袁三娘正等着这声音,当下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周柔的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站直了身体,不再动弹。
“这位爷,您来了?里面请。”楼下传来了小二热情地声音,“不知爷喝什么茶?”
“上好的龙井。”那个男人,正在大家要等的钟玉贵。他跨进茶馆,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满意地点点头。
而此时另一位小二则端了林小竹要的东西,从他的面前走过,往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