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远处传来雄鸡鸣叫的声音,一瞥眼,又见天光微透窗户。李元霸仿佛从梦中惊醒,跳将起来,把仍酣睡床底的阿龙婆拉到床上,推入被里。趁颜萱未出厨房,推开窗户,轻轻一跃,跳出窗外,回身将窗户掩好。
潜至后院,见那只大黄狗犹酣睡墙角下,跃上墙头,跳了下去,沿原路返回。其时已过寅时,天色微明。
他心想:“昨夜自己居然与颜萱同床共枕,发肤相接,又缱绻难舍,几不自持,毕竟假扮阿龙婆,令颜萱蒙在鼓里,虽非存心之举,终属不轨之事,若让师傅知晓,必定重罚。”自思及此,一时大感自责,举了两个耳光,骂道:“该死,该死!”当下端正心念,脚下加快,径往九曲巷奔去。
跑出五六十步远,却见头顶上空来回盘旋一只信鸽,不住嘶声哀鸣。他听得心惊,颇觉古怪,不禁停下脚步。只见那只信鸽忽然飞至前方路边一棵树上停落,又对着自己鸣叫,似在央求什么,随后又朝前方飞去,似在引路。他甚感惊奇,便随信鸽而去。
那只信鸽飞一会,停一会,俨然不时等候他跟来,引着他往一处荆棘丛林行去。走不多远,又听到有鸟哀鸣的声音。他从小随师傅牧道人修炼,也学会不少异能,比如听声而知吉凶休咎。他乍听见信鸽鸣叫声,便知信鸽已遇不测之事。当下他寻声过去,拨来挡在跟前的杂草丛树,果见一只信鸽伏卧地上,羽翅染血,似已受伤,奄奄一息。
这只受伤信鸽与带路信鸽大小仿佛,看似一对鸟儿。他蹲下近前一看,原来受伤信鸽左翅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大抵因失血过多而坠地。伸手仔细察看信鸽脚伤,幸好未伤着筋骨,解开一个小布袋,拿出随身带的金创药“无痕散”,沾了一小指甲抹到信鸽伤口上。此药乃西蜀异药,于创伤愈合有奇效。又见信鸽右爪上拴一个小竹筒,精致小巧,封着木塞。他解开竹筒,掰来木塞,掏出一物,却原来是一条细小的白色手绢,手绢隐隐透出一股幽香,上绣着一只金蝉,栩栩如生。他左右翻看,不明何意,又按原样放回。受伤信鸽得抹了药,过得半柱香功夫,居然便能缓缓站起。抖动了几下翅膀,跃跃欲飞。又来回在地上行走几步,似已大好,转眼已飞上了天。那只领路信鸽欢快鸣叫,飞过去和它交颈绕飞,情态亲密之极。
李元霸见受伤信鸽已能飞起,舒了一口气,仍回到路上。忽抬头,只见两只信鸽还在头顶上空绕飞不去,不停鸣叫。他知信鸽颇通人性,便向它们挥了挥手,两只信鸽依依不舍,又盘旋了几圈,这才往北飞去。
眼看双鸽飞远不见,自己才转身往九曲巷走去。其实,晨曦已现,镇上已升袅袅炊烟。再走得一会,便回到九曲巷。原来醉拐李有隐逸之风,却将自己居所称做听竹居。听竹居四面遍栽竹子,竹皆玄色。
李元霸从前门绕至后院,见后门居然虚掩,便悄悄进去,径往柴房走去。
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后颈窝一紧,衣领被提起,跟着身子便如腾云驾雾一样,悬在空中。不禁大惊失色,伸脚往后踢去,却软棉棉的,竟踢了个空。双手挣扎,无从着力。原来手足已被点了穴,浑身酸软无力。借着天光微明,从影子看出自己被一人倒提着,疾驰而飞。
“好小子,你干的好!”忽然一个苍老之音响起,李元霸陡然听见,耳鼓大震。侧脸看去,却原来是醉拐李,心神稍安,一时又弄不明他揪自己想干什么。想开口说话,竟又不能,想来又被点了哑穴。又听醉拐李忽发此语,不禁大惊,以为自己假扮阿龙婆之事已被他知道,莫非将自己当作小婬贼擒住,正不知将被如何炮制,心下惶恐。不住在心里大声辩道:“快放下我,我没干什么,我、我虽假扮阿龙婆,本为了偷猪脑汤吃。我虽和颜萱姐姐共卧一床,却没有欺侮轻薄于她......我不过胡诌故事给她听。快放下我!”毕竟心虚,又有口难辩,他知醉拐李行事古怪,自己吉凶未卜,心中叫苦,也无可奈何。
先时醉拐李还足不点地,到后来干脆将他横扛肩上。李元霸在他身后,只觉耳边呼啸,人似月兑弦之箭,两边景物往后飞掠而过,竟看不清轮廓。心中大惊,想不到醉拐李轻功如此神妙。
不到一柱香功夫,已离双桥镇远去,似朝西南方向而行。李元霸心下猜疑:“却不知要带我到哪里?"忽然灵光一现,心中闪过“玄竹谷”三字。
一路上,醉拐李一语不发,行出半个多时辰,只听他忽然开口说话:
“坏小子,你给我听着……”
“你从河南过来找我,我也早有料算……
“牧老道遣你而来,也是天意……
“可惜你耽搁了许多时日,却来得太迟……
“我老人家本要慢慢教于你,可是眼看寻我二十年的仇家便要找上门来,时间无多矣……
“从现下起我至多有两个半时辰教你......”
这几句话,虽在飞行中,语气依旧气定神闲,似平常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李元霸的耳鼓,令他听得真切。话语又反复在李元霸脑海里来回传响,似远还近,浑不知身在何处。正自惊疑不定,忽觉手足穴道被醉拐李经手上传来的一股力道冲解而开,身子顿时凌空翻了一个斤斗,直落而下,连忙双脚打开,猛扎一个马步,硬生生站定了。
略定了神,睁眼环顾左右,只见一座悬崖耸立在前,不知几时便到了此处,心下茫然。忽见远处朝阳之下,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如一道巨帘悬挂崖上,瀑布上空腾起一道七彩虹。瀑布水帘下,一泓方圆几百步的潭水便在脚下。原来他们已到了一座深潭边上。眼见潭水似长年飞瀑冲刷而成,除有哗啦啦的水流声外,四下静谧异常。潭水深碧澄澈,平可鉴人。
李元霸深吸一口气,只见醉拐李负叉手而立,双目如电,冷笑道:“坏小子,你抬头看清了,那瀑布顶端下有一洞口,等会我们便从哪里钻入,里面别有洞天。嘿嘿,你小子惯会翻墙越房的,现下可瞧瞧,你如何攀得上去?”
李元霸往上一看,果见隐隐有一个洞口如月,在水帘顶端。洞口离地也有几十丈高,洞口左侧有一老树从石缝伸出,枝干苍劲,如龙盘旋。悬崖平如玉屏,无可借力之处,若想徒手攀援而上,简直难如登天。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高悬在前的月洞,茫然无措。
醉拐李见他愁眉莫展,冷冷一笑,忽从喉中发出一声清啸,清越无比。清啸如一道声剑,穿云过雾,直彻群山叠谷,在壁崖间来回传荡,缭绕不已。啸声将杳之时,只听远处丛林间传来猿猴嗷叫的声音。不一会,从悬崖中跑出了一只金毛猿猴。它几个秋千,三跳五纵的,在悬壁上自若飞跃,转眼就跳到了月洞边的老树上,向这边招手。
醉拐李从怀里掏出一根黑色绳索,有筷子般细,绳头系一条铁钩。奋力一挥,唆的一声,挟着一股风,竟朝着金毛猿猴直射而去。金毛猿猴不慌不忙,用尾巴倒挂在树上,俯来,长臂一伸,竟将绳索稳稳抓住,回身三下两下就把铁钩缠结扣紧那根老树干上。
李元霸看得出神,只见醉拐李顺势一抖,将绳索拉了几下,振荡出去,使铁钩紧扣住树杈,稳固之极。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酒葫芦,朝金毛猴掷出。金毛猴又纵身伸手接过,顺势又翻个筋斗,倒落到树根上。将酒葫芦拿到鼻下嗅了一嗅,顿时嘶哑咧嘴的,显是欢喜之极。朝醉拐李摆一摆手,抓着酒葫芦,一纵一跳的,在悬崖绝壁之上,如履平地,不一会,便消失在森林里,去了个无影无踪。
李元霸见脚下潭水离悬壁尚有十几丈远,潭水深幽,望而令人生畏。
醉拐李又从一直握着的紫黑色竹杖顶部揭开一个塞子,里面爬出一只龟儿。李元霸惊道:“原来龟老仙儿却躲在里面。”只见它一冒头,便即神气活现,左右张望。
醉拐李将竹杖伸入水中,白龟儿便从竹里跳入潭水中,转眼沉入潭中,不见踪影。半晌功夫,只见水平如镜的潭水竟咕噜咕噜涌动起来,猛然只见几头硕大的鳄鱼浮出水面,后面不断游出众多鳄鱼。一头特大的鳄鱼跳将起来,不停摆动鳞甲犀利的尾巴。两只突起的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凶光,李元霸咋见之下,也不禁心惊肉跳。
他心中数了一数,共有十六头大鳄鱼浮出头,它们在潭水中纷纷摆动尾巴,只见龟老仙儿悠然自得的游在其中,众鳄居然围绕着它,似鳄鱼王一般。醉拐李见众鳄云集,一挥手,十六只大鳄游散开去。一字排开,隔三四步即浮一头鳄,露出大嘴,从醉拐李脚下一直排至悬壁接水处。
醉拐李哈哈一笑,对李元霸说道:“傻小子听着,你看我如何上得崖去。待我上后,你随后跟来。”
见李元霸一声不吭,又冷笑一声,道:“小子,你若畏惧,现下也可走开,回去向牧老道复命罢。”
李元霸听他如此轻视自己,心道:“我虽恐惧,但既受命于师,此刻绝不能退缩。”当即拜倒下地,道:““弟子自今日始,师傅到哪我便到哪,无有退缩。”
醉拐李见他要拜自己,忙闪过一边不受,冷冷道:“小子,你也先别忙着拜我,待会上得去了再说吧。你若上不去,就不用叫我师傅了。你瞧清楚了,我在洞口边等你。”
言犹未了,一手紧握黑绳,一跃而起,迈开两足,从浮在水中的大鳄头顶踩过,如蜻蜓点水般,如在水上滑行。只见他轻若飞燕,一踩到鳄头,略借反跳之力,将近悬壁,纵身一跃,不断拉动黑索。顺着悬壁,穿越飞瀑之水,飞快攀援至老树上。将近月洞儿,又顺势跳至月洞旁一块石上。
回身将手中黑索掷向李元霸。李元霸慌忙伸手去接,不想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落入潭中。幸而他反应极快,将滑倒瞬间,借势跳到一头大鳄头上。大鳄被重重踩了一脚,不禁大怒,竟张开大嘴,作势来咬。李元霸连忙又跳到另一头鳄鱼头上,也学醉拐李样子,脚一踩到鳄鱼头便借力跳起。因他心中顾虑,跳跃之际,未免慌张,下脚就重了些。这些鳄鱼从未被人如此重踩过,一见李元霸伸脚踩来,都躁动不安。李元霸遭此情形,跳跃起来未免狼狈不堪。踩至最后一只大鳄之时,脚下一滑,差点又坠落水中。幸而手拉住黑索,不曾月兑手,悬着的心才放下。深吸一口气,拉着黑索,双手不停交换,贴着悬壁攀援而上。因他昨晚胡闹,未得入睡,体力大减,费了一柱香功夫,才爬到老树上,却已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