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和王蝉儿一起骑火龙宝马逃走,黑木剑客和琅琊五鬼也纷纷上马追来。
李王二人沿着通济渠南岸道路狂奔,一口气跑出三四十里,才摆月兑黑木剑客和琅琊五鬼追踪,然后顺着偏僻小道走马。王蝉儿左臂受伤,无法单臂提缰,全仗李元霸在身后抱扶着,她才坐稳。又于马上颠簸,使她痛得几乎昏了过去。
眼看天色向晚,暮色茫茫,沿途不见客栈旅舍,王蝉儿神志略清,又不时痛哼几声。李元霸坐她身后,见她痛得脸色煞白,起初还有点幸灾乐祸,后见她似极难受,才于心不忍,寻思着快找个落脚处歇息,好察看她的伤势。
忽见前方有青烟升起,附近或有人家,纵马望烟起处行去。远远见一座寺院飞檐隐约于苍柏碧树之中,四周静悄悄的。心中惊讶,如今乱世之中,此处荒山野岭,竟还有个修行去处,如此幽僻隐蔽,远离尘世。
心想今晚只得投宿寺院,明日再作行止。心里惦念着要去洛阳送信,可是见王蝉儿这样,岂能将她搁下,何况自己被她逼吞毒药,她还没给自己解药,正好趁她受伤之际,设法得到解药再才罢。本来他们要走水路,不料发生此事,只得耽搁,好在这一路纵马而逃只往西行,总算离洛阳越来越近。
忽听王蝉儿嘤咛一声,开口道:“我、我的手痛得厉害,动也不能动,莫非已折断了?”
李元霸知她当时挥出左到黑木剑客身上,反被自己之力弹回挫伤,料无大碍,道:“小师妹,别担心,再忍一会,等找个地方落脚,咱们再找个专治跌打损伤的郎中……”
王蝉儿嗔道:“这四处荒僻之地,也没见个人家,哪里找什么郎中,你分明又在哄我……”
“总会有法子治好你的伤痛,别着急......”
“哼,人家的手都断了,你却叫我不着急?你手若断了我才不着急呢。”
李元霸见她左臂软软垂放,俨然断了一般,又安慰道:“哪有那么容易便断的呢,学武之人,跌打损伤不过常事,只要没有伤着筋骨便无妨。”
“你又不是郎中,怎知没有伤着筋骨?”
李元霸一时竟不能对。
王蝉儿回过头来,瞪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咬牙切齿道:“喂,臭小子!原来你会使魔杖,你为何一直假装不会?我的手断了,都是你害的,我要你赔!”
“怎、怎么又要我赔?”
“你若早点将你的什么魔杖使出来,哪里还用我动手?我不动手,我的手臂哪里会断?这不都怪你么!”
李元霸见她自开口说话,句句强辞夺理,可是说这句话时,自己也不能反驳,不禁哑口无言。当时自己情急之下,奋不顾身,使出玄竹杖法,居然将强敌逼退,也不知怎么突然爆发如此功力,事后想起自己也觉得奇怪。于是笑道:
“我、我有什么魔杖呢,这好比是去无退路,狗急跳墙,情急之下,才显非常之能……”
王蝉儿听他如此解释,不等他说完,格格大笑,点头道:“是,是,你果然是情急之下,狗急跳墙!”说到“狗”字,故意加重语气,停顿一下。
李元霸哈哈一笑,也不介意,手指不远处,道:
“你手伤痛,须找个地方歇一下,顺便察看伤势,再作行止。今晚我们便去那座寺院投宿罢。”
王蝉儿皱眉道:“干么要去寺院,里面太过清静,闷都要闷死的,我喜欢有人热闹地方......”可是顿了一顿,又叹道:“不过,又哪里去找旅店,今日只好将就罢了。”
说话之间,便走到寺院前。李元霸先下了马,王蝉儿仍在马上。他走近前去,抬头一看,只见山门上写有“渡厄禅寺”四个字。寺院颇大,占地数亩,从外看去,殿堂却有三四进,里外松柏掩影交错。可是寺门紧闭,四周不见人影。
心中诧异,迟疑片刻,上前敲门。连敲几下,许久不见动静。正要举手用力拍门,忽然心念一动:“奇怪,院中有烟火升起,怎的没个和尚出来,莫非是一座空寺?”
当下不再敲门,走到寺院右侧墙角,施展壁虎功,爬上寺院墙头,又轻轻翻墙,跳入寺内。
双脚一落地上,只觉寺中寂静,也无和尚敲打鱼木唱经的声音。往里潜入二进殿堂,依旧空无一人,但见佛菩萨塑像座下,桌案明净,供奉新鲜瓜果,香火犹在。他看见瓜果,顺手拿了几个塞入衣兜里。回头再看,发现殿中几个门窗已被打破拆掉,颇觉蹊跷。心想若无和尚于中修行,怎么又有青烟升起。想起青烟是从寺院中间大殿顶上飘出,便悄悄寻找过去。
转过两道门槛,来到一座高大殿堂台阶下。他拾级而上,潜至殿外左侧,透过窗口往里一张。只见大堂中央,泥塑菩萨座下,居然燃放一堆木柴,烟火弥漫,原来二进殿堂被打破拆下的门窗却拿来这里烧烤一只狗。狗已宰杀去毛,四足张开,架在一根铁棍上熏烤。火堆旁边,赫然坐着两个中年汉子,皆身穿藏青衣袍,两人头上都包扎了白布绑带,缠住耳朵,仅露出脸。从侧面看过去,火光闪烁之中,阴影在两个人脸上不住晃动,显得滑稽丑怪,狰狞可怖。
原来这两人却是江湖武林中有名的恶人,一个名叫贾作法,因生得浑圆粗俗,额头歪斜,如生两角,江湖上有个外号叫“牛头”,另一个名叫毕怀仁,却是瘦长脸形,眼小如豆,江湖上有个外号叫“马面”。两个一起拍档,行走江湖二十年,名头颇响。上月前,他们收到黄龙教邀请,专程从西南巴东郡赶赴扬州参加黄龙教开坛收徒宴。谁知先到扬州城,因流连于青楼曲坊,竟误了参加宴会。黄龙教清风坛主邴元真为显教威,竟命本坛护法将他们二人耳朵全都齐头削掉,以示惩戒。他们被迫受刑,心中怨愤,从扬州出来,一路往东都洛阳而去。因迁怒于人,竟在路上做下了不少案子,杀人放火,夺财劫色,无恶不作。他们武功既高,性又狡诈。若看谁不顺眼,便下手痛殴。若遇反抗,便即杀掉。他们居然也不凌良善,多是那些飞扬跋扈的富豪劣绅子弟家眷遭了殃。这两个恶人从陆路走了七八天,已有六条人命死在他们手中,作恶多端,令人发指。
这一日,他们到了襄邑地盘。为防官府缉拿,也不住旅店,专找僻静地方落脚。见渡厄禅寺地处偏远,寺中又有香火钱,因此才动念打劫此寺。当日闯入寺中,十几个和尚手无寸铁,不费吹灰之力,全被他两个制服,捆绑起来,堵住嘴巴,关在禅房里头。
李元霸一见他们形容模样,便知绝非善人,当下屏息而听。只听一个说道:
“哈哈,我说马哥,想不到这小小寺院之中,香火钱竟是不少,咱们一路辛苦过来打劫的银子竟比不上这里的多……”说话的却是“牛头”贾作法,他看着脚下的一个大布袋,忍不住嘎嘎大笑,声音粗鄙。
“马面”毕怀仁点头道:“嘿嘿,这寺中油水是不少。可是这一大袋珠宝银子,明日却不好随身带着。只因你我不肯露了行藏,一路都不骑马。如今钱袋子鼓起,须得想个法子收好,你也不好成天背在身上作案了。”
“钱袋子倒不是不能背,有道是‘有钱不嫌重’也。不过,这些钱也够咱兄弟两个乐一阵子的了。要不,明日收手不干了,找条船走水路上洛阳罢。到了洛阳,可有得乐子。哈哈,听说那里的烟花巷,却比扬州的还要大许多呢。”
“老弟你光想着乐子了。我看这一袋东西,不过才值四五百两银子。这一路上去,路还远着呢,须得再做几件大的案子,凑成一千两银子,你我兄弟才好分的。你若怕背起钱袋子重,明日咱们出去找些钱庄和当铺,将珠宝银钱兑成金子收着,岂不方便?”
贾作法道:“老兄说的是。明日咱们便往襄邑城兑金子去。”说着从架上撕下一条狗腿子,递到毕怀仁手中,笑道:“可惜这寺里没酒,不然狗肉正好下酒。”
毕怀仁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没有酒?我知你小子少了酒色二物就憋得发慌,因此早备下酒水在此。嘿嘿,今夜你我两个便喝个痛快,睡到明日午时再上路。”从腰间拿出一个皮囊子,显是装满了酒。
贾作法一见之下,大喜过望,笑道:“还是老大想得周到,荒山古寺,加上狗肉美酒,妙极,妙极!哈哈。”跳起身来,屁颠颠跑去供台上找来两只大碗,盛上了酒,两个对饮吃狗肉。
李元霸从牛头马面二人说话,才知这两个恶煞进寺之时,却是寺院遭厄之日。佛门净地,竟成屠狗场所。他向来疾恶如仇,正要长身而起,进去将这两人料理了,转念一想,王蝉儿还在外面,自己冒冒失失动手,若一时收拾不了,反而惹火上身。他们正在喝酒吃肉,不如待他们酒够酣睡之时,才好下手。
当下想定,便悄悄走开,往原路退出。一面左右察看,皆无踪影,也无痕迹,猜不出寺里的和尚何在。不及往禅房细察,惦记着王蝉儿,来到院墙脚下,依前施展壁虎功,跃出寺院墙外,回到原地。
可是伫立环顾,四下空旷,却不见了王蝉儿和火龙宝马的踪影。心中大惊:“怎么我才去半柱香功夫,她便不见了,难道是黑木剑客和琅琊五鬼追上来不成,或是什么强盗将她掠走了。”想要张口呼叫,又怕惊动寺里的牛头马面两个恶人。
正自张皇不定之际,蓦然回首,只见王蝉儿牵马从寺前附近一处小林子里走出。见他神情焦急,不等他说话,开口嗔道:
“你去那么久才回,我以为你将我扔下不管了呢。”原来王蝉儿见李元霸久去不出,料定遇上情况,便自己下马,藏于附近林中。她行走江湖多日,养成了小心提防习惯。
李元霸迎上前,笑道:“你躲到哪去了?我出来不见人,急出一身汗。”
“哼,你才不会着急,你巴不得我早点消失了呢。我知你恨我……”
“恨是有点恨的,可如今咱们已是同舟共济,只好不计前嫌了,嘻嘻。”
“谁又和你同舟共济?你又哪里来的舟?”
“是了,该说同马共骑才对。”
“呸,从现下起,我一个人骑马,你自己走路。你是我仆从,岂能骑马?之前也是权宜之时,才让你骑的,你倒骑上瘾了呢。”
“哈哈,不骑也罢,反正明日改坐船了。那便可以叫做同舟共渡了罢。”
“渡什么渡,渡你个头!你要渡的话,你自己在这什么渡厄寺剃度出家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洛阳,谁又和你共渡呢。”
李元霸笑道:“不提也罢,我瞧这渡厄寺如今可改名叫遭难寺了。”
“嗯,快说!你模进去那么久,都瞧见什么了?”
李元霸当下将自己看到和听到的情形告诉了王蝉儿。她听了,眉头一皱,道:“这两个坏蛋,莫非便是江湖上臭名远扬的牛头马面两个恶人!咱们现下便进去把他们料理了,且还了此处佛门清净,也算一场功德。”
李元霸笑道:“且慢。他两个武功怎样?”
王蝉儿沉吟道:“我听爹爹说,这二人结伴混迹江湖,为人行事竟是歹毒非常,阴损无比。坏事作尽,对敌之际,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
“我进寺院看,一个和尚也没见着,也不知吉凶生死。两个恶人正在喝酒呢,我看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等夜深了,我再进去收拾他们,如此可万无一失。”
“又到哪里找地方避风去?那里正好有一片林子,草地也干净,不如今晚便到里头歇息罢。”说着手指自己才走出来的那片树林。
李元霸点头道:“好,就依你的。”又问道:“你的手还痛么?”
“哼,痛得不能再痛了。你现下才想起人家的手痛不痛么?你快去找些吃的来是正经。我还没痛死,饿也要饿死了。唉,什么渡厄禅寺,遇见此寺,肚子便饿。”
李元霸笑道:“倒也巧了,看来此寺与你大有缘法。你一到此,便喊肚子饿。”对她眨眨眼,佯叹道:“可是,你想吃圆十几里皆无人烟,哪里找吃的呢?”
“你好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就不能进寺里找些供奉的瓜果来吃吗?”
李元霸见她一开口便与自己不谋而合,嘻嘻一笑,从兜里掏出两个雪梨来,递到王蝉儿面前。她一见之下,面露喜色,咬牙道:“好哇,原来你又来哄我!”正要伸出右手接过,可是动弹之际,忽觉左臂又刺痛起来。实则她早知左臂折断,痛入骨髓,若要止痛,须得点了背后两处穴道,稍能减缓。可是她无法自己点穴,又不肯让李元霸动,因此一直强忍到这时。如今痛得不行,张口道:
“喂,臭小子,你成心见死不救是么?你还不帮我点一后穴道?”
李元霸听了,忙道:“这点穴止痛功夫,我、我却没有学过。”
“笨死了!你照我说的去做不就可以了么。你快点我背后的志室穴和膏俞穴.......”
李元霸听她如此说,迟疑片刻,这才伸手点了她背后腰左侧的志室穴和左肩背后的膏俞穴,她左手疼痛顿时减缓许多。
王蝉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抿一抿唇,红着脸,对李元霸轻声道:“谢了。”转过身去,仰头去望天上之月。
其时月儿初升,天色微茫。李元霸动手去点王蝉儿身背时,只觉触手处柔若无骨,软绵绵的,不禁心神一荡。正自收摄心神,又听她出声言谢,却是面含羞涩,娇媚之极。这是自两人相遇以来,自己第一次见她显出腼腆之意,忽觉其情态可人,颇足玩味。见她风中俏立,悠然望月,不觉默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