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醒来时,天已大亮。睁开眼,见自己躺在褒姒怀里,隐约记起昨晚自己不觉睡去,褒姒为使自己安然入睡,竟抱了自己一夜。心中感动,见褒姒也累得歪睡草席上,双手仍紧抱着自己,轻轻拿开她的手,坐起身来。
轻手轻脚推门出去,走到院子,仰头看时,日已上了三杆。只见主人老农正拿草料喂马,老农妇则在后院天井晒衣裳。
老农回头见他,忙道:“公子早呵,可睡得好?”
李元霸躬身谢道:“老伯早,真是打扰了。这里清静得紧,好久没有睡得这样香了。”
老农哦哦两声,又自去喂马。这时老农妇也走过来,笑容可掬,悄声对李元霸道:“公子,昨夜你可是跟你家妹子说了大半夜的话呢,也不知几时才睡下,怎的这么早便起身了?”
李元霸听她这样说,心想昨夜这老人家半夜睡不着,定然偷听了他和褒姒说话。微微一笑,道:“阿婆,昨晚有老鼠出来到处乱跑,你也一夜没睡好罢?”
老农妇叹道:“唉,那老鼠闹么,倒也罢了。只我家这老头儿一挨枕头,就打呼噜了。我老人家近来老毛病又犯了,一到半夜便睡不稳呢。”说到这里,忽道:“喂,我说公子呵,你家妹子可真是温柔貌美,你往后要待她好些,可不能欺负她……”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有人笑道:“嘻嘻,阿婆,多谢你了。以后我这个哥哥若欺负我了,我便回来告诉你,你替我作主……”李元霸回头一看,只见褒姒斜倚柴扉,笑靥如花。
老农妇见褒姒也起来了,过去拉起她手,笑道:“好闺女,阿婆一看见你,就打心里喜欢你。你这样好的女儿家,你哥哥若舍得欺负你,你来告诉阿婆,阿婆一定替你骂他就是了。”
李元霸笑道:“阿婆,你还有儿子没有,你若喜欢我这个妹子,我将她留下来给你作儿媳妇儿,好不好?”
不等老农妇回答,褒姒早跑过来,轻轻扯住李元霸的衣袖,嗔道:“好呀,原来你嫌我跟在你后边碍手碍脚的,想把我送了出去不是,我可不依。”
李元霸哈哈大笑。老农妇叹道:“哎哟,阿婆哪里会有这样好福气哦。我虽生有两个儿子。可是老大生下来便是个瘸子,老二生得倒也牛高马大,长到十八岁,竟也无灾无难,可上月却被官府征兵去了。老大天生残疾,倒也因祸得福,得留家中尽孝。”
李元霸见自己无意间触动老农妇的心事,不觉歉仄,心道:“阿婆的大儿子若不残疾,如今也定被官府征兵服役去了。”
正想对老农妇安慰几句,老农在天井打起一桶水,招呼李元霸和褒姒两个过去洗漱,一边催老农妇道:“老婆子,你啰里啰唆作甚,快去看稀粥煮好了没?”
李元霸和褒姒洗漱完毕,回头见老农妇已捧出一盆地瓜,放在饭桌上,冒起腾腾热气。李元霸和褒姒看见地瓜,不禁愕然,相视一笑。再不敢吃地瓜,只喝了两碗稀粥。
看天已近午,李元霸又拿出五两银子,递到老农妇手中,要告辞出门。老农妇起初不肯收下,后见李元霸言辞诚恳,才喜滋滋的收下了。一再挽留多住几日。
老农将马牵出,套上马车,对李元霸道:“公子,马已喂饱了,既然你们要赶路,也就不留你们了。一路好走。”说着将缰绳递过来。
李元霸接过缰绳,拱手道:“多谢二老殷勤款待!”
老农妇见李元霸和褒姒要走,早到院子将晾晒的衣裳收起,叠好捧来,递给褒姒道:“闺女,这些衣裳晾了一夜,今天又得日头晒了半天,也干了。”
褒姒道:“多谢阿婆。”接过衣裳,放入衣篮里。老农夫妇将他们送出门,李元霸牵过马车,扶褒姒上车,两个向老农夫妇挥手告别,才驾车而去。老农夫妇倚门而望,以目相送,依依不舍。
李元霸驾驭,褒姒陪坐在侧,驱车向西而行。不敢走大道,只往偏僻小道走。如此行程缓慢,一路问路,到了申时才见一个小镇。进入小镇集市,李元霸买来些五色漆料,将马车外厢涂成杂色,以掩人耳目。又买了些干粮茶水,然后上路。
离了小镇,继续西行。走了一个多时辰,途经管州城。想起曾答应和王蝉儿在管州城东门下会面,心下思量,暗道:“明日小师妹在那里等我不见,定然又大大生气。可是,我身边有褒姒妹妹跟随,我若去见小师妹,却比不见还要糟。说不定会射来毒针,可就不玩好了。事到如今,相见不如不见。我先将信送往洛阳,以后有机会再向她解释罢。”如此计定,却不入城,绕城而过。
时近黄昏,见道上不断有人三五成群,或牛车而行,或手推独轮车,结伴而行,往北而去,独轮车上皆为袋装粮食。李元霸向行人打听,才知这是运军粮往辽东,官府限期送达,役夫们唯恐误期,日夜兼程,正急冲冲赶往黎阳会合。
见有一家三口,年轻夫妇二人带着一个小儿,年约三四岁,居然一起上路送粮。夫妇俩也知路途遥远,不得已才带了幼子随行。只是小儿岂知父母之忧,见能随爹娘而来,一路坐在独轮车上,竟是嘻笑不断,兴奋异常,也令夫妇俩稍慰愁怀。坐得累了,便歪在独轮车上睡去,小脸被日晒得黑黝黝的。李元霸和褒姒看见这小儿随爹娘远行送粮,小小年纪竟受此苦,心中不禁感叹。
褒姒眼中有泪,手牵李元霸的手,叹道:“唉,这可是什么世道呢。官府老是征役,让百姓不得安生,这样的苦日子也不知几时才到头。”
李元霸也道:“是,如今天下无道,官府欺压不断,受苦受难的总是平民百姓。”见道上送粮役夫大都汗流浃背,面有饥色,心中叹道:“今上亲征辽东,苦役多出,劳民不止,难怪天下盗贼蜂起,时势将变,人心离散,但愿早些有个了局。”
又兼程而行,待天色向晚,到了洛口仓。洛口仓乃隋朝大粮仓,李元霸和褒姒路上所见役夫运送之粮,皆从这里派出。
是夜,李元霸和褒姒进到洛口镇一家客栈落脚。褒姒本意想省些银子,想开口说只开一间客房,她可象当日一样睡吊床,但见李元霸开了开两间客房,却喜他是个持礼君子,便由他安排。
褒姒自去隔壁客房睡去,李元霸一心要发愤用功,一进房间,便即打坐练气。那龟蛇二仙日间藏伏在褒姒带的衣篮里,晚上则出来伏在墙角一隅。褒姒见它们视李元霸为主人,对自己也甚友好,便安了心,也敢靠近龟蛇了。
在洛口镇客栈住了一晚,次日又行。一路不停,走到午时,终于到了东都洛阳。从东城建阳门入城,所到之处,皆人头攒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热闹非常。
城中街坊宽敞而长,李元霸怕露了行藏,先将马车赶去集市卖了。买来一条书囊,将龟蛇装入,让褒姒斜背在肩。又去坊间打了一张名帖,顺便打听楚公府所在。原来楚公府乃是昔日当朝权贵杨素家族府邸,却在洛阳城西,离坊间尚隔七条大街。杨素被隋炀帝顾忌,心怀忧惧而死。如今杨素之子杨玄感承袭楚公之位,因其生得高大英俊,面有胡须,世称美髯公,洛阳城百姓皆识其人,口碑甚好。
李元霸打听到楚公地址,想到是代恩师去拜会当今巨族,不可草率,须稍作修饰,注意仪表,以显恩师之教。褒姒带来的衣篮儿里恰有一套锦袍,颜色如新,他穿上之后,俨然一个富家公子,气派非常。可是他却嫌俗气,干脆又穿回颜萱亲手缝制的青衫。他穿上青衫,头戴纶巾,看上去却多了几分书卷气,倒显得清爽洒月兑。褒姒则穿一套短衫,将长发束起,扮成一个书童,可是显得太过娇美,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女扮男装。
李元霸笑道:“褒姒妹妹,你女扮男装,恰如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如此也罢了。只是我在人前唤你,却不便再叫妹妹了,你须起个名字,我好叫你。”
褒姒歪头想了一下,忽然拍手道:“好呀,以后你就用我哥哥的名字叫我好了。”
李元霸摇头道:“你模样儿俊俏,把叫你作褒雄,却不甚贴切。不如将就你的姓,换个音儿,便叫你小宝罢。”
褒姒听了,点头道:“这名字好听。那么以后你就叫我小宝儿罢。”忽然打量起李元霸,忍不住啧啧而叹,道:“哎呦,元霸哥哥,你穿上这件青衫衣裳,竞显得斯文有礼,人也显得老成了许多。”
李元霸见褒姒夸自己,心里高兴,索性顺道走进一家字画铺,卖了一柄折扇,拿在手中,更象个书生。他顺手一张,将折扇轻轻摇了几下,两手负在身后,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宝儿,天色不早,快背了书囊,随吾往楚公府拜访杨大人去也。”
褒姒见他摇头晃脑,神态俨然,忍不住咯咯而笑,躬身道:“是,相公。”
两个一边说笑,径往楚公府行去。不觉走到一个街口,只见街口立有一座石牌坊上,雄浑高耸,上书“御赐国公街”五个字。石牌坊下,不断有来往车马,皆衣着华丽,无非洛阳城内的达官贵人,或进出采买的府丁家奴。
李元霸和褒姒将走近楚公府,才知楚公府竟占去了两条大街。沿着楚公府院墙下一条青石铺成的道路行走,仰头看院墙高耸,与四周低矮民宅恰成对比。正自感叹世间贵贱有别,忽听墙内有琴声隐隐传出。
琴韵清越高亢,俨然超尘出世,又不失缠an悱恻,婉转悠扬。李元霸听来甚觉动听,似曾耳熟,不觉沉醉。褒姒也听得出神,不禁叹道:“元霸哥哥,想不到这高墙大院之中,也有这人能弹出这样好听的乐曲。你能猜出弹琴的人是男是女?”
李元霸笑道:“我猜多半是个女的。可是琴中竟彷徨低回之意,弹琴者心中定有隐忧。”
褒姒惊道:“元霸哥哥,你真行哦,连这样的曲意你也能听出来么?”
李元霸摇头道:“哈哈,我也不过瞎猜而已。”
绕过围墙,走到楚公府大门前。见大门朝南而开,门户紧闭,两侧开了小门,左进右出,两边小门各有四名身穿锦袍的家丁看守。左边小门一侧还设有一座小凉亭,摆放几张石凳。
李元霸携褒姒走近左门,上前问讯,到明来意,递上名帖。说道故人有书信,须亲自交给楚公。
一个年长的家丁接过他的名帖,见上面写道“蜀山牧道人门下李元霸敬上”字样,又见他气宇不凡,谈吐得当,便请他和褒姒在凉亭稍坐等候,一面叫唤府中一名小童仆进去通报。
过得半柱香功夫,小童才出,在老家丁耳边说了几句,老家丁便亲自引他们进去。
一进楚公府,褒姒便被府中豪华气派所震惊。原来楚公府内竟是宽阔幽深之极,俨然皇宫王府一般。满眼雕梁画栋,繁花老树,假山流水,小桥亭榭,随处可见。
二人随老家丁转了几个大院走廊,再经一个湖泊,走过几座小山,才到一处雅致的小阁楼前。远远又听见琴声,李元霸心道:“原来琴声却从这里发出,难道楚公杨大人竟如此风雅。”正思之间,忽闻琴声嘎然而止。
老家丁将他们引进客厅,早有一个侍婢出来,笑道:“老管家,客人到了么?”原来这个老家丁竟是管家,只听他道:“快去禀告主人。贵客已在客厅等候。”侍婢答应了,进去通报。
李元霸和褒姒进了客厅,并不入座,只站在客厅上。他想见过楚公,呈上书信,并转告一语后即离开。
早有两个眉清目秀的侍婢捧上茶水,送到座侧桌上。老管家对李元霸恭敬道:“请公子稍坐喝茶,我家主人换了衣裳,立刻便到。”
李元霸点点头,只好坐下,闻到一阵茶香,只好坐下,拿起茶杯泯了一口。心道:“好清香的茶,定是茶中极品。”他叫褒姒也坐下喝茶,褒姒掩口一笑,悄声道:“哎哟,我现下是你的书童随从,怎能坐下呢。相公,你自己喝罢。”
李元霸举杯又饮,只见帘栊动处,从里面走出一个青年公子来。身穿黄衫,目如秋水,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令人看去,顿生月兑尘之感。
李元霸蓦然回首,眼前一亮,心下惊讶,暗道:“莫非楚公却是如此年轻俊秀的公子?”忙起身相迎。
只见那位青年公子笑吟吟的,过来拱手道:“失礼、失礼。竟让李公子久等了。”
李元霸一见之下,只觉这位“楚公”肌肤容貌不像男子,原来竟与褒姒一般,也是女扮男装,作礼道:“在下受恩师之托,前来送信。说来惭愧,只因路上耽搁,却来得晚了。”
青年公子笑道:“公子不辞辛劳,千里送信,真是有劳李公子了,在下代家父致已,感激不尽!”
李元霸躬身道:“敢问在上可是楚公杨大人?”
青年公子忙躬身回礼道:“不敢。楚公乃是家严。在下姓杨名离,公子直呼我姓名字可矣。请坐。”
李元霸道:“原来是杨公子,失敬了。”心里却道:“当呼杨大小姐才对。可是她既以男身来迎,我也只好顺水推舟。”
杨离和李元霸分宾主坐下,褒姒则站在李元霸旁边。杨公子看了褒姒一眼,微微一笑,道:“公子请用茶。”
李元霸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道:“不知楚公可在府上,在下受恩师之命,若得其便,想当面将此信交给楚公杨大人。”
杨离道:“今日不巧,家严有公务在身,此刻正在五百里之外,恐不能当面向公子致谢……”
李元霸听了,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么便请公子转交也是一样。”起身将书信递给杨离。杨离起身来接,作礼道:“在下代家父谢过乃师致信之情,并感公子送信之德。”
李元霸道:“杨公子不必见外。楚公杨大人乃有大恩于在下恩师。恩师托在下送信,也是稍尽关切之意。书信之外,恩师要在下代转一语给楚公杨大人,即‘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一并请杨公子转达。在下感激不尽。”
杨离证重接过书信,见封面写有“洛阳楚公杨恩公亲启”,落款“牧道人拜上”五个小字。又道:“既然家父不在,在下姑且代为一观,却看乃师牧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李元霸笑道:“杨公子请便。”
杨离当即将书信拆开来看,看完之后,神色转为凝重。
李元霸拱手道:“在下来得晚了,但愿未曾误事。”
杨离缓缓将书信收起,塞入袖囊中,笑道:“李公子一路赶来,真是辛苦了。书信虽短,则情谊殷殷。在下无以致意,恭请公子入席一起小酌几杯,如何?”
李元霸忙道:“杨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将书信和话送达,便要离去,不敢打扰。”
杨离笑道:“李公子千里迢迢送信至家,岂能不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便去。若公子不肯赏脸,家父回来问起,一定责怪在下失礼。在下已备下几样小菜,便请公子及这位小书童随我来。”说着起身,伸手作请状,也不等李元霸答不答应,自己先在前引路。
李元霸见这位“杨公子”有心留客,自己再推迟也不好,又想月复中已饿,不妨也顺其自然。当下和褒姒一起随杨离走出客厅,曲折前行。褒姒走在李元霸身边,悄悄在他耳边道:“嘻嘻,元霸哥哥,原来这位杨公子也和我一样呢。不过,她生得好文雅呢,若换回女儿衣裳,不知有多好看。”说着又吃吃一笑。
转了几个回廊,来到一处亭台,上书“钓鱼台”。只见亭上早摆了两桌,均上了酒菜,更有两三侍婢回来走动,在旁伺候。亭台三面临水,原来在这楚公府中居然别有天地,尚有一湖,北面有一山环抱,四面有楼阁隐约碧树花草中。
李元霸和杨离分宾主入席,相对而坐,褒姒则另设一席坐下。
杨离笑吟吟坐下,李元霸看她伸出之手,纤细白腻,确信她十足一个女子无疑。见她亲自拿起酒壶帮自己烫酒,心想:“毕竟是大小姐,喝酒却要烫热了才喝。”想到自己也算出身鼎食之家,可是离家太早,也未享受多少豪奢生活。只是见到这样庭院排场,也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褒姒兴奋之余,又忐忑不安,便觉如至皇宫仙境一般。
杨离见褒姒俏媚可人,忽道:“李公子这一路过来,虽然路途遥远,可是有此书童相伴,也不寂寞了。”说完,掩口一笑,不觉流露女儿之态。
李元霸见她已看出褒姒是女身,也微微一笑,道:“不错。这是在下的书童,人颇机灵,名唤小宝。小宝,还不过来见过杨公子?”
褒姒忍住笑,站起身,过来向杨离作礼道:“小宝见过杨公子。”说到杨公子,却故意加重了语气,语含揶揄。
杨离点点头,颔首笑道:“果然机灵乖巧得紧。来,在下敬你二位一杯。”说着先捧起酒杯,自饮一杯。
李元霸见她爽快,倒合了自己脾气,虽身上有伤,举起酒杯,也欣然而尽。褒姒却微皱眉头,用唇在酒杯边上泯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李元霸笑道:“在下这个书童,天生不能饮酒。这样罢,杨公子敬的酒我都喝了罢。”
杨离喝下一小杯酒,脸竟红了起来。她见李元霸居然帮褒姒喝酒,笑道:“李公子真是仁爱及下,居然肯帮下人饮酒。哈哈,在下佩服。不过,公子若真肯帮你得书童饮酒的话,在下喝下一杯,你须连喝两杯才是。”
李元霸见她不依不饶,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道:“既然杨公子有兴致,在下也乐于奉陪。”
杨离见李元霸为了替褒姒饮酒,居然满口承应自己的要求,颇出意外,当即又连喝了两杯。李元霸也一连喝下三杯,正要喝第四杯时,褒姒按耐不住,起身过来阻拦,月兑口道:“元霸哥哥,你别……”,说到这里,忙改口道:“相公,杨公子所敬之酒,还是让小宝自己喝罢。”
李元霸哈哈一笑,道:“小宝,你坐下。今日杨公子既然有心请咱们喝酒,岂能扫了他的雅兴?这酒乃佳酿也,相公我还能喝几杯。”
杨离喝下三杯烫酒,脸颊早已赤如晚霞,可是她兴致不减,眼看李元霸,叹道:“李公子真是侠骨柔肠,令在下钦佩。来,我、我再敬你一杯……”说着拿起酒壶来筛酒,手指已微微颤抖。
李元霸酒量甚好,几杯下肚,只作等闲。他见杨离不胜酒力,却要和自己痛饮,不禁奇怪:“她分明是个大小姐,看她酒量,却非善酒之人,可是她却连饮三杯,似乎也是借酒排遣而已。”
这时,杨离又捧起酒杯,仰脖要饮下,李元霸见她已显微醺之意,忙伸手拦住,笑道:“杨公子,多谢你盛情款待。杯中之物,真是极品佳酿!只可以你我两个这样喝闷酒,未免无趣……”
杨离听了,点头道:“对了。我倒忘了,请李公子这样风lu儒雅的才士喝酒,岂能少了助兴之乐。我家也有几个乐优舞姬,不如叫她们出来,即兴为公子表演一番,也好助兴如何?”说着,要叫侍婢过来。
李元霸伸手拦住,笑道:“杨公子,请听在下一言。今日饮酒,却不必叫舞姬跳舞罢。倒是适才在下前来贵府,将近庭院之外,听见府中有琴声叮咚,大有可玩味之处。在下也喜听琴,饮酒若要助兴之物,不如请出府中琴师,弹奏几曲……”
杨离听他说到闻琴之事,一时竟忸怩起来,眼神迷离,望着李元霸,道:“原来你、你也喜听琴?”
李元霸笑道:“在下随师多年,也走了不少地方,遇见不少奇人异士。想当年,在西域听一琴师抚琴,印象深刻。他琴技固然高明,更奇的是,他所弹奏之曲,竟是魏晋朝的天下第一名曲。”
杨离睁大眼睛,面露讶色,道:“什么天下第一名曲?”
李元霸道:“世间只识嵇康的《广陵散》妙绝天下,久已失传,却不知是其师孙登更有一曲,曲意更高,便是传说中上古失传名曲《凤来仪》……”
杨离闻言大惊,不禁站起,细细打量李元霸,道:“你、你整日习武,也知世间失传的名曲《凤来仪》?”
李元霸笑道:“我也是听西域那位琴师所说。当时听他弹奏此去,只觉心旷神怡,如在林泉间游,似有百鸟来集…….”
杨离叹道:“这曲《凤来仪》,名出自《尚书》:‘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当年圣人孔子游齐过,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此曲佳妙如此。可是,你居然有缘得闻,那西域琴师姓名叫什么,如今却在哪里?”
李元霸道:“我听恩师与他以道友相称,其名不知,但听恩师呼他作皇三叔。听说他也出身皇族,只是归隐多年,却与当今皇族同姓。”
杨离心下暗惊:“原来会弹此曲的也是我们杨家的,可是我却从未听说族中哪位前辈已飘然归隐,真是奇了。”对李元霸笑道:“想不到李公子风雅如此,今日得与你识,真是幸如何之。公子来时所听琴声,可知是什么曲名么?”
李元霸想起曾听皇三叔弹过,也大概记得曲名,沉吟道:“适才所听琴韵,似为失传多年的魏晋朝名曲,叫《麦秀之歌》。”原来《诗经》有诗:“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锡,不与我好兮。”却是上古名臣箕子所作,他乃殷朝遗臣,当年途经殷朝古都朝歌,看到昔日宫殿已然毁坏,遍地野生麦黍,心生悲凉。感叹当日殷王纣不听劝谏,以致有亡国之痛。
杨离听见李元霸说出曲名,当即离座,站起身来,向李元霸深深一揖,说道:“适才公子所闻琴声,乃是在下闲来乱弹,不成其调……”
李元霸笑道:“曲意高亢,竟显落落寡合之姿,只是韵含隐忧,悠悠杳杳,不可寻迹。杨公子生于富贵之家,一切无忧无虑,如何有此曲意?”
杨离见他居然一语道破自己曲中之意,一时爽然自失,月兑口道:“原来公子竟也听出在下曲中之意……”不禁若有所思。
吟吟一笑,语转柔和,说道:“公子若不嫌鄙陋,在下愿再抚一曲,以娱公子,只是怕有辱尊听。”
李元霸闻言一惊,顿时站起,躬身陪礼道:“原来此曲竟是公子亲手所弹,在下有眼不识,不解风雅,又胡言乱语,真是得罪了。”
杨离目视李元霸,笑道:“公子实为高士,不必过谦。请稍候,在下换了便衣再出。”说着起身退去,自进了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