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跟恩师牧道人学习易经,颇通占卦之术,只是他一向不喜此道,因此不甚钻研。因杨离反复请求为她父兄占算,他才随机起卦。可是所得之卦非吉,吃惊之余,转念又想自己功力不到,随意所起之卦恐怕也作不得数,更不知应验与否,明日杨离若再问起,自己敷衍解说一番,让她不必多虑便了。
当夜褒姒仍去陪杨离,他独住南轩。照例打坐练功,方至亥牌时分,一时乏了,躺在长凳上睡去。正入梦间,忽闻一阵急促的扣扉声,惊醒坐起,听出是褒姒的声音,忙奔向院门。
将门打开,只见夜色昏黑之下,杨离和褒姒两个站在院门外,神色大异。褒姒手提一盏灯笼,肩上背了一个大包裹,杨离则头戴鹅黄锦缎风雪帽,身裹淡紫披风,似有远行之状。不等李元霸张口询问何事,杨褒二女早急冲冲跨入南轩门槛,褒姒回身将院门关上。
杨离望着李元霸,颤声道:“我……我爹爹和哥哥他们在黎阳起事了,我须连夜离家出走。你……你能否护送我往龙门去?”
李元霸见事起仓促,惊道:“为何如此匆匆,要连夜出走,你可获确切消息?”瞥见杨离眼圈发红,神色疲惫,心中暗叹:“昨夜才占一卦,莫非应验竟如此之速。”
褒姒在旁焦急道:“元霸哥哥,杨姐姐家出大事了,你快带我们走吧。”见杨离咬唇不语,便大略将自己所知所见原委说出。原来杨离之父杨玄感早有志谋反,借口督运误期,恐被朝廷追究,已于三日前在黎阳起兵。杨玄感暗中遣人回洛阳接她往洛阳会合,路上却遭官军截堵,有一士兵拼死逃出重围,连夜赶到杨府报信。杨离闻讯后,唤来老管家,吩咐连夜通知所有家丁丫鬟,每人散发二十两银钱,要他们各自做好准备,待天一明,分头散去,不可惊动四邻。估计近两日内朝廷令至,洛阳官府必来抄家捉人。她安排妥当,才从容收拾细软,带些日常衣物,和褒姒来到南轩,请李元霸护送连夜出走避难。
待褒姒断断续续说完原委,杨离拿出一个小小锦囊,叹道:“我不曾告诉你,几个月前,教我弹琴的老道士临走前给我一个锦囊,嘱我危急时打开来看。我接到报信,忙将锦囊打开,才知这一切,老道士早有预算……”
李元霸接过一看,只见锦囊上写有八个细微字体:“连夜赴龙门紫云观。”心下明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快离了这里罢。”回头找龟蛇,岂知二物早已爬至足下,正不时仰头张望。褒姒喜道:“原来这两位仙家早在这里等候了。”李元霸顺手将龟蛇放入书囊。
其时,夜过子时,月隐不见。三人悄然出了南轩,从侧门出了楚公府。出了楚公府,夜风萧萧,街市昏黑,四周冷寂无声。李元霸在前引路,杨离和褒姒二人以手相扣,随他而去。
杨离道:“我们往北城门去罢。大门须寅时过后才开,我已安排人通知内线,于子时三刻打开小门,让我们偷偷出城。”
李元霸听见,不觉微笑点头,心道:“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如此细密,居然忙中不乱,事先作了安排。”几经转折,赶到北城门下附近,只见大门紧闭,大门之侧,果然设有一道小门,此刻也紧闭不开。城头之上,有一队士兵往来走动巡逻。等到子时三刻,果然有个老兵出来打开小门锁头,然后虚掩其门而去。三人躲在离城门不远处,待城头上士兵走过,快步而走,推开小门,鱼贯而出。一出城门,便往西北方向行去。
夜色迷茫之中,三人匆匆赶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杨褒二女已气喘吁吁,杨离从未如此冒夜潜行,加上身心交瘁,走不多时,已感不支。来到一处,已近一个村庄,李元霸停就便在道边一棵大树下歇息。杨离和褒姒见四周漆黑,夜风吹过,沙沙而响,心中恐惧,都紧挨在李元霸身边,杨离困了,不觉歪头靠在李元霸肩头睡去,褒姒也伏在身上打盹。
李元霸见二女如此徒步而行,挨得久了,定然不支。心念一动,见杨褒二女熟睡,将她们的头挨靠树上,自己起身奔向村庄。不一会,他已牵了一匹大骡拉着一辆残破小木车回来,回到树边,杨褒二女犹睡不醒,便推醒她们,杨褒二女忽见有车可坐,皆欢喜不已,都问李元霸哪里得来的骡车,李元霸微笑不答,催促她们赶紧上车。杨褒二女也猜出大半,笑嘻嘻的相携爬上车去,三人挤在一起坐好了,李元霸这才挥鞭,赶骡子上路。原来他进入村庄,寻了几户,见有一家院子停放有一辆木车,便顺手牵骡,拉了木车出来,走前掏出两片金叶挂在农家拴骡子的柱上,以为买骡车之资。
赶车走了半个时辰,天已微明。再走十几里路,来到一个集市。李元霸去集市将木车卖了,换了一辆有蓬有窗帘的大木车。三人换乘大车,顿时宽容许多。李元霸坐在车头驾车,杨褒二女躺在车上,饿时则吃些干粮,并不停留。
连走了两天两夜,将近龙门,来到一处,却是漫山遍野的绿草鲜花,远远听见有山涧溪水哗啦流淌声息。杨褒二女透过车窗看见,褒姒一边掀开帘子,嚷道:“元霸哥哥,杨姐姐叫你快停车。”
褒姒眼尖,伸指而呼,喜出望外:“杨姐姐,你快看,那是什么?”杨离随褒姒手指伸头张望,只见远处有一道瀑布,从山谷中间奔泻而下,瀑布之下,竟是一泓潭水。杨离也月兑口道:“好幽静的水泊!这下可以洗澡了。”看了李元霸一眼,脸上一红,道:“师傅,我们便在此处歇息片刻再走吧。”她自洛阳出走,从未如此兴奋。李元霸见了微笑点头。李元霸见离道路不远处,有一山谷四野空旷,似人迹罕至,便将车赶过去,在离水泊二十步开外一处荫凉地方停下,解开骡子,放它自寻草吃。
褒姒和杨离迫不及待,早跳下车去,相携奔向水边,雀跃不已。褒姒抢先跳下浅水湾中,掬水洗脸,又不时拍水嬉戏,杨离站在岸上,也跃跃欲试。
褒姒见四处无人,便走到杨离身边,悄声道:“杨姐姐,咱们两天两夜不洗澡了,不如趁这里幽静无人,我们洗个澡罢……”
杨离闻言,不住点头,回头看了李元霸一眼,脸上一红,欲言又止。褒姒扭过头来,对李元霸笑道:“元霸哥哥,烦你回避一下,我和杨姐姐两个又要说梯己话了。”李元霸闻言,已知大半,故意逗道:“你们哪里来的许多梯己话,也说给我听听不可以么?”
杨离听了,连忙摇头摆手,忸怩道:“不成……不可以的。”
李元霸哈哈一笑,转身走开,才走出几步,只听褒姒在后面喊道:“我们不叫你时,不许回头,也不许过来。”
李元霸猜知她们要下水洗澡,远远避开,耳中听见二女笑语不住,自去车地躺下歇息。停车之处,正好在山谷隘口,他连夜携二女奔逃,一直不曾好好得睡,因此才躺下,便已沉沉睡去。
正睡得酣,耳边忽听一阵惊叫之声,顿时惊醒,跳将起来。听出是褒姒的声音,心下格登一下,心道:“坏了,忘了告诉她们别往深水处玩耍。”三步并作两步,急奔向水泊。
跑到水边,只见褒姒站在水中,惊慌失措,口中不住喊道:“救命呀!元霸哥哥,快来救人,杨姐姐她……”一个人影在水中挣扎沉浮,离褒姒有数丈远,却是杨离溺水了。
李元霸一跃而出,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向杨离游去。杨离长发散开,口中不断被水呛住,双水,似已挣扎有时。
李元霸水性甚佳,如鱼穿水,三下两下,便游到杨离身边。杨离正自惊慌无助,忽见人来,不顾一切张过双臂,一把抱住李元霸的头,死死搂住,再不肯松手。
李元霸救人心切,迎面游向杨离,不料竟被她蒙头盖脸抱住。他一时挣月兑不开,头脸被杨离抱在怀里,几乎窒息。伸手想推开她,触手绵软,反复几次,试图推开杨离,竟推不开,她身子只往自己身上挨,又听她口中乱叫:“师傅!元霸!我要死了。快来救我!”
才喊几声,两个抱成一团,一起沉入水中。杨离人在水中,虽被呛了一大口水,双手仍死死抱紧李元霸,半点不肯松手。
幸好李元霸有闭气之术,将身子往深水下沉,杨离被拖下水中,被水呛了几口,憋不住了才放了手。李元霸这才月兑身,伸手托起她后腰,将她推出水面。
杨离被呛得口眼喷水,大受惊吓,哇哇大哭。六神无主,竟不知自己已李元霸凭空托起,手脚却不住乱踢。李元霸托举杨离不稳,又再次和她一起跌下水中。
李元霸忍不住张口骂道:“笨丫头,不要乱动……”只得游至杨离身后,伸出双手,环抱住她,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杨离身子被他从背后抱起,鼻口露出水面,呼吸得以顺畅,惊魂略定,才不再乱动。
褒姒早跳上岸去,喊道:“元霸哥哥,快拉杨姐姐上来,别再让她呛水了。”
原来杨离和褒姒一起月兑下外裙,下水洗澡。她们只将外裳解了,穿一件贴身小衣。两个玩得忘情,正洗得欢,嬉笑之间,褒姒脚下一滑,身子一摇,似要摔倒。杨离见了,伸手想拉褒姒,谁知自己反而站立不稳,仰身跌入深水中。她不识水性,一落入水中,慌乱之间,便往水中沉去。褒姒也是个旱鸭子,忽见杨离落水,吓得失声大叫。
实则杨离所坠之处,水位仅没口鼻,也不算深,只因惊慌失措,不知仰鼻朝面,才至呛水。待李元霸将她抱起,她神志初定,才想起自己衣薄如无,浑身湿透,平生从未与哪个男子如此发肤相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才上到岸,将李元霸推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李元霸哪及细想,将杨离抱上岸,因担心自己若来得晚了,杨离或有性命之忧,忍不住又骂道:“你这笨丫头,既不识水性,却偏往深水处玩,想不要命了么,又害我吃了几口闷水。”
褒姒怯生生站在一旁,听见李元霸骂杨离,却大声道:“元霸哥哥,你不要骂杨姐姐了,要骂就骂我罢。只因我站立不稳,杨姐姐伸手来拉我,谁知她自己反落了水……”
杨离背对李元霸,回过头来,对李元霸轻声道:“你骂得是!怪我不好,多……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李元霸气急败坏,见杨离挨自己冤枉责骂,却不辩解,仍细声细气抱歉,脾气竟是十分好。才语转柔和,叹道:“原来如此!唉,我还以为你们两个玩得忘形,又饿急了,竟想跳下湖中捉鱼吃不是,谁知鱼没捉到,先吃个水饱。”
杨离噗嗤一声,忍住不笑,低转过头,咬唇不语。
褒姒又道:“元霸哥哥,我们却不是想做鱼吃呢。怪我不好,是我出的主意,邀杨姐姐一起下水洗澡……”
杨离回眸一笑,道:“褒妹妹,这怎么全怪你呢,我自己也极想下水洗的呢……”
李元霸见她们相互揽过,忍不住哈哈笑道:“好、好,你们想洗澡没错,也不怪你们两个!要怪就怪我,怪我、我没陪你们洗澡……”
褒姒啐了一口,嘻嘻一笑,道:“什么呀,也不羞!人家女孩子洗澡,你也要陪么,你怎么陪呢?”
李元霸哈哈大笑,才发现两个女孩子身上薄衫贴身,浑身湿透,身材凹凸有致,娇美无比,不禁一呆。
褒姒跑上前来伸手捂住李元霸的眼睛,嗔道:“元霸哥哥,怎么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家杨姐姐,眼珠子都要掉了,莫非你也饿极了,想把杨姐姐吃了不成?”
杨离瞥见李元霸目光灼灼,只盯着自己身子看,又听褒姒出言打趣,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哎哟”一声,慌忙逃向山谷后背,原来她们将解下的衣裳挂在谷中一处树丛上了。
褒姒咯咯一笑,将李元霸推去一边,自己也抱起遗落的裙带,笑咯咯的,向山谷后跑去。
李元霸背过身子,才想起方才自己不顾一切,跳下水去救杨离,两个近在咫尺,肌肤相接。杨离异常姣好的面庞和身材不时浮现眼前,不禁出神。
杨离和褒姒在山谷背后换好衣裳,走回到车边。只见李元霸已搭好一个支架,脚边横躺一只黄鼠狼,看他架势,准备燃火烤野味呢。原来李元霸见天色向晚,这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便打算在此山谷露宿一夜,待明日再赶路。
干粮已尽,正算计今晚吃些什么,忽见一只野兔从树丛里窜出,忙追过去。可是野兔跑得极快,转眼便不见了踪影。犹叹运气不佳,只见眼前一花,又有一只更大野兽一掠而过。他不及细看,顺手捡起一粒细石,一弹指,石头劲射而去。但听一声闷响,有物被击中倒地。他跑过去,见是一只黄鼠狼,喜出望外,笑道:“口福至矣。今晚有美味吃了。”
他走回车旁,当即架木要烤黄鼠狼。杨离和褒姒换好衣裳过来,看见他来回忙乎,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二女本来就喜欢山谷清幽,早不想走了,见李元霸也打算不走了,正合本意,一时欢喜不尽。
褒姒拍手道:“元霸哥哥,你真行,哪里便找来这好家伙!今晚有这样野味,正好给杨姐姐压惊!”
李元霸笑道:“这家伙好是好,只可惜少了一样东西。”褒姒微微一笑,忽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事,笑道:“你瞧这是什么?”原来竟是一个酒囊,涨鼓鼓的,里面装酒,少说也有两斤多。
李元霸见了,哈哈大笑,伸手从褒姒手中拿去酒囊,勾得酒瘾起了,打开盖子,仰脖就喝了一大口。这时,杨离换好衣裳,也从车山谷后款款走出,看见黄鼠狼和酒囊,又听李元霸和褒姒对话,笑道:“我去找些树枝来罢。”褒姒也说:“杨姐姐,我也去。”两个当即往周边拾些干草树枝,捧到木架边。
李元霸自拿黄鼠狼去溪边剥皮炮制,将黄鼠狼内脏清洗干净,然后将之架起,燃火烧烤。杨离坐在李元霸身边,看着他烤黄鼠狼,甚感稀奇。褒姒则将自己和杨离的湿衣裳抱到通风口,挂在树枝上晾晒,再回到篝火边。
其实,夕阳西下,暮霭茫茫,天色渐黑。三人围坐在篝火边烤黄鼠狼,杨离掌管架上黄鼠狼,褒姒添柴加火,李元霸则一旁捧着酒囊,不时喝上两口。
杨离身处荒野之地,感觉异样,竟如在梦中。一边转动手中黄鼠狼,一边仰头望月,心境一时豁然,口中长舒一口气。她自从家中出走,连日惶惶之情,今日才得稍解。她和李元霸、褒姒在一起,虽在出走途中,竟觉安然自在,心无恐怖,反有一种月兑尘离世之概。可是,转念之间,想到自己父兄生死未卜,又不禁伤感。
褒姒见杨离出神,一边推她道:“杨姐姐,快转一下,看烧焦了。”杨离才回过神,连忙转动架上黄鼠狼,哎哟一声,道:“差点就烤焦了呢。不过,这野味烧得焦些,似乎味道更香了。”
“不错!”李元霸拿出酒囊,仰脖先喝一口,对二女道:“晚上风寒,你们也喝两口酒,也好暖身御寒。”将酒囊递到杨离和褒姒跟前。
杨离和褒姒相顾一笑,先后接过酒囊,都喝了一口。
李元霸见黄鼠狼已烤熟了,拿出去尘短剑,割下一块肉,先递给杨离。杨离看到香喷滴油的熟肉,迟疑一下,这才接过,拿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却咬不动。
褒姒见了,咯咯一笑,道:“杨姐姐,你只须放开了牙齿咬去,肉才能入口的。也罢,再别斯文了,这一回我们都做一做野人罢。”说得李元霸和杨离也笑了。
褒姒不等李元霸帮自己割下黄鼠狼肉,自己伸手去撕,可是一时竟撕不下,李元霸忙将去尘剑放下,伸手帮她撕下。褒姒拿过来,张口就是一大口,三下两下吞食,不住连声道:“妙极!妙极!”吃的津津有味。
李元霸也随手撕下一块肉来吃,杨离见他两个吃得自在,自己一咬牙,也将肉一口咬下,吞食起来。三人相顾大笑。
杨离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如此粗鲁吃食,不料今日竟有此体验,大觉有趣。一时忘情吃肉,正吃得香,偶一抬头,忽见褒姒手指李元霸,咯咯大笑。她莫名其妙,扭头去看,只见李元霸满嘴沾满油腻和灰土,模样滑稽之极。褒姒早笑弯了腰,捧月复道:“杨姐姐,你快看看元霸哥哥样子,他活月兑像我家以前养的一只馋嘴的大花猫呢,咯咯。”杨离嗤的一声,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元霸见她们嘲笑自己,却不以为意,仍旧照吃不误,又喝了一大口酒。杨离和褒姒见他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欢畅无比,也受了感染,几个吃了个不亦乐乎。不多时,一个黄鼠狼便被吃去了大半。
酒足肉饱后,三人都去水边洗手回来。其时,夜近子时,月挂中天,清辉四射。三人见月色迷人,都不肯睡去,围坐篝火边,仰头赏月。
三人说了一会话,只见褒姒明眸一亮,忽对李元霸道:“我有点犯困,先去睡了。元霸哥哥,你再陪杨姐姐说一会儿话罢。”
李元霸不及回答,杨离见褒姒要先去睡,急道:“褒姑娘,你便睡去了,不陪我说说话了么?”
褒姒咯咯一笑,道:“杨姐姐,我陪你说话还少么?现下该轮到他也陪你说说了呢。我要睡了。”说着转身跑向木车,钻入车厢。
李元霸先时睡了一会,这时也无睡意。见杨离神色又转黯然,手指明月,叹道:“荒山孤月,篝火清寂。杨姑娘,我知你被迫离家出走,心中定有许多忧闷苦恼。可是,既然已经出来了,你须慢慢放宽些心才是。”
杨离叹道:“嗯,今人不见古人影,明月曾经照古人。人生一世,恍如一梦。其实,今日之事,我也早有预感。只是,预感之事真的发生了,心中却不能无感。想我杨家几世显赫富贵,从此不复再来了。”
李元霸也慨然叹道:“当今无道,天下其乱也久矣。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事已至此,你父亲定有许多不得已处。”
杨离颤声道:“可是,毕竟造反叛逆,当灭九族!我洛阳杨氏一脉,从此无孑遗了。”说到这里,语已哽咽。
李元霸闻言默然,沉吟道:“我看你心中隐忧,其来有因,也非一日了。虽然大事来了,心中反获坦然。或许你注定要离家出走,与尘世远离。”
杨离忽垂泪道:“唉,命该如此,又可奈何?我也不过一时感伤罢了。可是,我还为一事忧闷,便是你和褒姑娘护送我到龙门后,你们走了,剩下我一个,该怎么办?往后你和褒姑娘会常来看我么?”
李元霸听了,不由得月兑口道:“自然会常去看你的。”
杨离将眼泪拭去,稍定心神,道:“我都在想呢,不日你们送我到龙门后,你和褒姑娘却要往哪里去?”
李元霸道:“如今我已成江湖众矢之的,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有恶人来追的。”忽想到颜萱,心想:“送杨姑娘往龙门安顿好后,我当速回栖霞山寻找她。”想到这里,月兑口道:“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找一位朋友的。”
杨离看着他,笑道:“你要找的这位朋友一定是个姑娘罢。”
李元霸闻言诧异,惊道:“你……你又怎么知道?”
杨离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
李元霸心想:“她心思细密,观颜察色,自然猜得出的。”
杨离又问:“我猜这位朋友断不会是你小师妹罢。可是,你说要去找一位姑娘,那么褒姑娘可怎么办呢?”
对这个问题,李元霸倒没想过,一时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杨离叹道:“褒姑娘温柔可人,谁若得她为妻,不知前世修了多少福分才得呢……”
李元霸道:“是,褒妹妹是个好姑娘,我正愁呢……”
杨离道:“你又愁什么呢,你心中究竟惦记着几个女孩子呢?我和褒姑娘认识日短,可是我已喜欢上她了。褒姑娘心中实很爱你,你不可辜负了她。不论你心中都爱着谁,我……我都不许你欺负褒姑娘。”
李元霸哈哈一笑,道:“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会欺负她?”
杨离正色道:“你……你对她三心二意的,就是欺负她!”
李元霸急道:“我、我怎的三心二意了?”
杨离叹道:“好罢,你快跟我说实话吧。你心中除了你那个小师妹外,你还喜欢谁,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又是谁?”
李元霸迟疑不答。
杨离瞪了他一眼,道:“男子汉,爱就爱了,又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呢?孔子不是说么,君子坦荡荡。做一个男人,就该胸怀坦荡如光风霁月,肚里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她看着李元霸,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你既肯陪我说话,就当跟我说实话才是。”
李元霸见她语转轻柔,笑如春花,心中一热,月兑口道:“我……我要去找的姑娘姓颜,她是我在江南结识的一位姑娘……”
杨离噢的一声,道:“她……她一定长得十分美丽罢。”
李元霸点头,道:“她不但美丽,而且温柔无比,只是命也是很苦的。”
杨离道:“唉,怎么你遇到的都是苦命的姑娘呢?”不禁联想到褒姒和自己。
李元霸道:“缘法如此,又可奈何?”
杨离道:“你倒说说,那位颜姑娘命如何苦法?”
李元霸叹道:“她生来苦命,出生才满百日,父亲便遭人误杀,母亲生死不明,自己又被杀父仇人抱走……”
杨离乍听此言,不禁心惊,才听得几句,便被颜萱命运感动了。末了唏嘘叹道:“我还成天怨自己命运不好,谁知这位颜姑娘的命更苦。我尚有父兄相伴,可这位颜姑娘则父亡母失,孤苦伶仃……”心中忍不住胡思乱想:“不过,她毕竟后来遇见了你,你又对她如此钟情,也算不亏了。”
又道:“你说起这位颜姑娘,连我听了都会喜欢她呢。你要去找她,原该如此。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该陪在她身边。”
李元霸自认识杨离,便引为知己,对她无话不说。如今将心中牵挂颜萱之事全告诉了她,说出之后,竟感畅快许多。转念脑海中又浮现那一道美丽影子,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心中对高丽公主究竟是何情思,正要将心中疑惑向杨离说出,只听杨离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对他笑道:“好了。听你说了这么多,才知原来你肚里还藏了许多故事,咯咯。只是,我也有些乏了。你便还有什么稀奇故事,明天再说。”
李元霸也笑道:“我便有什么,也都跟你说了。师傅我在徒儿面前,无论武功心事,竟无半点隐瞒,可谓倾囊而出哦。”
杨离掩口笑道:“谁知道呢。我看你越到后来,说话之时,犹吞吞吐吐的,不知心中还有甚么更难说出口的花花肠子呢。唉,只是,可怜了褒姑娘……”
李元霸道:“我心中对褒姑娘,始终视如妹妹。”
杨离叹道:“可是,即便你心中真如此想,人家褒姑娘却不定这样想呢。”
又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我也去睡了。唔,你果然少年风lu,这一路过来,竟掉入花堆里了。今晚便罚你守在车外,乖乖的做个护花使者罢。”说着,起身走向木车。将近车厢,蓦然回首,看了李元霸一眼,似笑非笑,转身掀开车帘,钻入车厢。
李元霸呆坐篝火边,一直看着杨离起身离去。回味她说的话,不觉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