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耳听到山谷之间,呼呼风声,心知自己和公主虽有松树支撑、马车遮挡,可也是朝不保夕,更不知有无月兑险逃生的机会。眼看公主,心有歉疚,说道:“公主,都怪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离开玄中寺。既让你跟来,我又没有保护好你,以致落到今天这个险境。只恨我武功不济,不像你的崔大哥,可以随时保护你周全……”
公主也望着李元霸,见他说出这一番话,颇出意外,心念一动,月兑口道:“你……你怎么还要这样想呢,我既愿意跟你出来,无论遇到什么险厄,也不会后悔。”顿了一顿,叹道:“是的。自从崔大哥陪我千里迢迢,从高丽来到中国,差不多三年了,他一直都陪护在我身边,可是,想不到他现在也身陷囹圄,我又无力救他……”
公主一时回忆起当初自己和虬髯客从高丽出走,一起潜入中国的情景,心中感伤。
李元霸道:“公主,你放心!这一次,我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设法让你月兑离险境。”
公主微微一笑,点头道:“可是,如果你没了性命,我一个人月兑离危险又有什么意义?”伸手抓住李元霸的手,咬唇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一起月兑险出去。”一阵山风吹来,摇动松树,马车也跟着上下起伏,李元霸和公主两个忙紧挨在一起,抓紧马车。
李元霸对能否月兑险,其实无甚把握,这时见公主满怀期待,不忍让她失望,忙道:“好,我答应你!”
见公主身子紧紧贴着自己,彼此双手相握,心中大动,心想:“虽然我和她共处险境,可是与她如此靠近,彼此相依,也是平生所未曾想。真是奇妙之极!”
李元霸一时难改放浪性格,笑道:“不过,说实话,我心里倒希望我们没法子月兑离了这里。”
“为什么?”
“因为,即使不能月兑险,我和你一起过上几天鸟人巢居生涯,就算死去也值得了。”
公主听李元霸说出这番古怪之语,惊讶之余,不禁感动,心道:“其实,能跟他这样一起共患难,我心里却没什么愁闷,反而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想法。”心中涌上一股柔情,妩媚一笑,故意道:“谁又知你心里究竟怎么想?唉,就算我不肯陪你,可是,自已又不能飞走,又不敢跳下悬崖,只好勉强留下来,苟延残喘,过一天是一天……”
其时,月色朦胧,山谷寂静。两个人说话,虽然很轻,却异常清楚,略有回音。只听远处山谷竟然回传公主的话:
“过一天是一天……”
“过一天是一天……”
“过一天是一天……”
如此反复五六次,方才听不见。两个惊愕而听,不禁出神,相视一笑。
一时,天上竟飘起雪来,李元霸道:“公主,下雪了,你还是进马车里歇息吧。”
公主嗯的一声,点了点头,转身爬入马车,想起李元霸还在外面,道:“你怎么不进来?”
李元霸道:“公主,里面太过狭窄,我若进去,你会睡不好……”话未说完,一只纤纤玉手已伸出来,拉住李元霸,把他拉进马车。
公主道:“难道你永远都在外面不进来么?你既说我们都变成了鸟人,怎么又不进到巢居里来。”将李元霸拉进马车,两人面对而坐。
马车内虽然狭窄,却仍可躺下两个人。公主将马车窗帘拉好,遮住车窗,耳听着呼呼而过的山风。
李元霸人在马车里,离公主不过咫尺,不敢唐突,仍靠马车门口坐着。公主见他拘谨,拉他坐近自己一些,让他把马车门关起。一关上门,马车内顿时暖和许多,两人相对而坐,彼此双脚各伸一边,身子却紧挨着。
马车里透出些微月光,彼此尚能看见对方的脸孔。虽已夜深,但公主仍无睡意。李元霸见公主一双脚穿着淡紫色的布袜,正伸到自己跟前,不禁多看了两眼。公主见他看自己的脚,突然很害羞,忙将脚缩回去,想起当初在龙山李元霸潜入自己房中,曾说自己容貌身材样样都好,只可惜了一样。自己一直悬着这个念头,不知他说可惜的是什么,想来想去,猜他指的一定是说她的脚大。
这时,公主嗔道:“嗯,不许你看,我……我知道你嫌我的脚大呢。”
李元霸闻言,不禁奇道:“公主,我什么时候说你的脚大了?”
公主脸一红,低下头,嗔道:“你还抵赖!你说过,在龙山的时候……”
李元霸听了,才恍然想起自己在龙山静居观见过公主的脚,当时自己随口说了一句可惜,谁知她居然还惦记着,忍不住发笑,道:“哦,公主,我没有嫌你的脚大……”
公主月兑口道:“那你嫌我什么?快说!”
李元霸一时无言以对,公主眼瞪着他,伸手去摇他,他依旧憨笑不语。公主佯生气道:“哼,你不肯说就算了。反正我的脚大不大也跟你不没什么关系……”突然伸过手,道:“把我的玉佩还我!”
李元霸一愣,忙从兜里模出玉佩,递到公主手上。公主并不接,嗔道:“你当初是怎么扯下来,我要你就怎么拴上去。”
李元霸答应一声:“是。”伸手去模公主的腰带。谁知不小心碰对了公主的肋下,公主忍不住咯咯一笑,将玉佩夺过去,道:“哎呀,谁要你拴了,笨手笨脚的……”自己拿过腰间穗条,将玉佩拴好,不住摩沙,自言自语道:“这块玉佩是我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父王特意送给我的。它是用长白山天池底下的千年温玉制成的。”
抬起头来,一双明眸望着李元霸,幽幽道:“唉,真是好奇怪的。自从这块玉佩被你拿去之后,我每天老是惦记着它,魂不守舍的。”
李元霸笑道:“难怪我自从身上带了你的玉佩,每天总是想着玉佩的主人,总觉得有个影子跟在我身边,原来都是你在心里念叨,是不是一直在咒我走路摔跤,吃饭最好被噎着,甚至早点死……”
公主着急道:“什么嘛,你怎么把人家想得这样坏,我承认自己在心里骂过你几次,可是我从来没有咒过你死的……”
李元霸道:“真的吗?”
公主瞪他一眼,急得眼泪都出了,转过脸去,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困了,要睡了。”
李元霸见公主情急之下,显露女孩子的脾气,反而觉得可爱之极,心中一动,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公主,是我乱说话了,请你别生气好么?”
公主闭上双眼,仰面靠在马车角落,一语不发。李元霸拉过她的手,她一下摔开,侧过身去,背对李元霸。李元霸挨坐在她身边,眼中看到她白腻的颈脖,鼻中闻到她身上的异香,心念一动,问道:“嗯,对了,公主,我一直很奇怪呢。你怎么喜欢吃花草,身上总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仍是一动不动,不理睬他。李元霸突然说道:“哎哟,公主,车里好像有老鼠……”公主一听,顿时吓得转过身来,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身子紧贴住他,惊道:“啊,在哪里?”不时低头左右寻找。
李元霸被公主抱住,身子往后歪倒,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呢,原来还会说话。”
公主才发觉自己被李元霸骗了,虚惊一场,松了一口气,举了一下,嗔道:“你又骗我!你总是欺负人家……”说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委屈,两眼汪汪。
李元霸心中大动,一把抓住她的手,抱在怀里,道:“公主,对不起!你若生气,就多打我几下,现下就我们两个在一起,千万别不说话,好不好?”
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想把手缩回去,可是李元霸却不放手,涨红了脸,轻道:“好吧,你放开手,我们好好说话。”
李元霸才放开她,公主轻轻推了一下他,突然郑色道:“你若想我跟你说话,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李元霸不禁一愣。
公主伸出手来,道:“把那张航海图还我!”
李元霸见公主还念念不忘那张地形图,心中一动。假装在衣兜里翻来翻去,却找不见,道:“对不起,公主,那张航海图不见了。”
公主闻言,见李元霸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咬唇,伸手过来,要亲自搜查。李元霸见公主一双纤纤玉手在自己身上模来模去,忍不住哈哈笑道:“公主,我怕痒痒,别……”公主不管,手伸进他上下衣兜,仍到处掏模。
李元霸一把抓住公主的手,笑道:“好吧,公主,航海图我还留着,不过是藏在我后面的兜里……”
公主呸的一声,将手从李元霸手中挣月兑开,嗔道:“快拿出还我!”
李元霸点头笑道:“还给你也容易,不过我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你须一一解答给我,你的什么航海图立刻还你。”从身后掏出一张绢纸,正是公主说的航海图。
公主幽幽道:“你又有什么疑问要问我?”
李元霸见公主妥协,才慢条斯理道:“哦,其实也没什么疑问,只是我一直奇怪,你堂堂一个高丽公主,万金之体,为什么不安居于深宫,却奔奔跑到中国来?”
公主看了李元霸一眼,嗔道:“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公主就一定要在深宫一辈子么,我这人喜欢到处乱跑不可以么?”
李元霸微微一笑,道:“不错,公主也是人,也不能一辈子都住在宫里。可是,若说你是出来游玩,又何必要跑到百万军中去刺杀皇帝呢?”
公主闻言一愕,双目一瞪,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刺杀那个可恶的大隋皇帝!”
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又道:“都是因为他,我父王才早早离我而去……”说到父王,心中伤感,又闪烁泪光。
李元霸见自己的话触动她的心事,不敢再乱说,默默看她。公主双手抱膝,双目望出马车窗外。
“嗯,在这个世上,最宠爱我的是父王。可是,现下父王也死了,丢下我一个,孤苦伶仃。母亲生下我不久就死去了,母亲死后,父王改立王后。在,那些人都很势利的,他们见父王宠爱我,都极力讨好我,把我捧成一个下凡的天女一样,朝野上下都把我当做降临高丽国的天使。因为这样,我在宫中无忧无虑生活了十六年。可是,就在我十六岁那年,大隋皇帝调遣两百万军队,亲征高丽,父王为此忧心忡忡,每天望天而叹,束手无策。那时我就想,大隋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凶神恶煞,这样叫父王恐惧害怕。
“后来,父王病倒了,一卧不起。父王病了,后母趁机掌握了高丽王宫大权,四处散布谣传,说我是高丽的不祥之物,说大隋皇帝就是因为我生得美丽,才找借口来侵伐高丽的。她把我说成是大隋攻伐高丽的祸根,那些巴结后母的大臣们甚至说要把我拿去献给大隋皇帝。可是,父王没有允许,怒斥他们胡说八道,可是父王也无可奈何,因为后母在父王病重的时候,极力拉拢那些掌权的大臣,很快把她的儿子离为王储。现在的高丽王就是我的同父异母的二哥哥。
“二哥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一直都很维护我,可是他生性软弱,完全被后母操纵,对我受到不公正待遇,他无能为力。我当时被冷落宫中,仿佛一下子从天上落到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可以帮我,真想一死了之,也随母后父王而去。可是,当我拿出父王给我的玉佩,心里就禁不住悲愤交集。我一想到父王因大隋皇帝而死,自己所遭受的苦难都是拜大隋皇帝所赐,对他莫名憎恨,真是无法排解。在我将要自尽而死的刹那,突然改变主意,一定要亲手刺杀大隋皇帝才会死去。我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大隋皇帝,为父王报仇,才能告慰在天的父王之灵。我发誓,不杀死大隋皇帝,誓不为人。
“当时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仿佛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和理由。我动身前,为了不走漏风声,也没有跟已当上高丽王的哥哥说,私自带了两个武士,连夜出宫,直奔你们中国的涿郡。沿路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可是我始终无怨无悔。在路上奔波了两个月,才来到涿郡。”
公主仿佛在梦呓之中,又像自言自语,对李元霸说了一大堆话。她顿了一顿,叹道:“可是,在半路上,另一名武士却累死了,只剩下崔大哥一人保护我、照顾我。嗯,我从小养尊处优,从没吃过什么苦头,自从出宫以来,也慢慢学会做很多事,也明白了做人的艰难……”
李元霸听到公主这番独白,见她眼中含泪,大有不堪之状,心中触动,忙转换话题,问道:“喂,公主,我一直奇怪,你怎么会讲汉语,这也是在潜入中国的途中学会的吗?”
公主听见李元霸此问,才回到现实来,微微一怔,嗔道:“你以为汉语有那么好学的吗?我三岁的时候就开始跟高丽大国师学的。嗯,他也是中国人呢。”
李元霸很惊讶,问道:“你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公主笑道:“要是在二三十年前,他的中国的名头可是响得很,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
李元霸笑道:“你不说出来我自然不知道,你说出来了,我肯定知道。”
公主却不肯说出师傅名字,幽幽道:“本来,我发誓不再跟任何一个中国人说汉语的,因为我恨大隋皇帝,恨你们中国人。可是……”
瞪了李元霸一眼,欲言又止。李元霸笑道:“你既然来到中国,却怎么能不说汉语,不然人家会以为你是哑巴。”
公主叹道:“是。本来我一直不开口说话。可是在中国的境内,不说汉语的话,容易引起怀疑,只好打破誓言。只能尽量不说、少说。”
李元霸道:“今上好大喜功,居然要去征伐高丽,自从他登基以后,征役不断,民不堪命,以致天下大乱,祸起萧墙……”
公主喜道:“是,这正是恶有恶报!若是中国没有乱,恐怕现下的高丽已经在大隋皇帝的铁骑之下啦。”面露庆幸之色。
李元霸望了公主一眼,淡淡的道:“公主,你听见中国天下大乱,也用不着这样开心吧?战争离乱,最苦的却是平民百姓。”
公主脸上一红,点头道:“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大隋皇帝失去了天下,正是罪有应得,可不是幸灾乐祸。”
李元霸拿出形胜图,道:“可是,我很不明白,你为了这张地图,居然连你父王赠你的玉佩都舍得不要,宁愿……”
公主闻言,脸色微变,道:“不错!当初你潜入我的房间,偷了我的航海图,我一直很生气,对你耿耿于怀……”
李元霸道:“难道这真是什么航海图吗?明明画得都是中国的山川形胜,要塞关隘,兵家要地……”
公主满脸通红,伸手想夺过地图,可是李元霸却躲开了。公主咬唇道:“不错!我不惜千里迢迢和崔大哥来到中国,第一个目的就是要刺杀大隋皇帝。可是,谁知这个恶人狡猾之极,竟然用一个傀儡的替代。我们的刺杀计划不成,只好退而求其次。当初我和崔大哥到处逃亡,躲避朝廷追杀,所到之处,便顺手画下……”
李元霸见公主终于说了实话,点头笑道:“公主,你总算说了实话。可是,你随手画下的,居然惟妙惟肖,画技高超……”
公主呸的一声,道:“哼,我从小在宫中,没有事干,就学那些琴棋书画。这样的地图画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你是少见多怪。”
李元霸笑道:“你轻描淡写的画画写写不要紧,可是这张地图若是给你拿回高丽去,总对中国不利……”
公主凝视李元霸,正色道:“不错,我想把这张地图带回去,有朝一日,高丽和中国发生战争,恐怕也有用处。”
李元霸眼看着公主,沉默不语。
公主瞪了李元霸一眼,幽幽道:“好了,现下你知道了。我……我是高丽国的间谍,我恨你们中国人,恨大隋皇帝,你可以把我推下深谷去了……”
李元霸月兑口道:“公主,就算你是高丽国的间谍,可是我又怎舍得把你推下深谷?”
公主心中一动,道:“有什么不舍得?你不舍得的人难道还少么……”
李元霸笑道:“公主,”伸手去握她的手,叹道:“其实,我早就猜出你做的这一切,一定是情有可原的。只是,我身为中国人,既然知道你将不利于我的父母之国,却不能不加阻止……”
公主闻言,怒道:“是!你不但阻止了,而且还处处和我作对,扰乱我的计划!我……我很恨你!”将李元霸一推,又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道:“你快走开,我不要跟你在一起。”可是,无论她如何生气恼怒,都不失一股娇媚状。
李元霸道:“公主,你我虽然互为敌国之人,可是到现下为止,你还没有做成一件对中国不利的事情,更没有造成什么危害。我呢,也没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如今,我们两个患难与共,以后还是可以和睦相处的嘛。”
公主幽幽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做过对中国不利的事情?”顿了一顿,又道:“嗯,虽然你这人经常为难我,欺负我,惹我生气,可是,毕竟你也出手救我几次性命。因此,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算扳平罢。从此后,两不相欠……”
李元霸打断公主的话,一本正经道:“什么两不相欠,你欠我的多着呢?”
公主闻言一怔,转过脸来,眼瞪李元霸,道:“我……我又怎么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