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衣女子离店,袁大海并未阻拦,钱恩和郭可纲他们想叫住对方,也被他挥手制止,直到那马车离了视线远去,他才转身到那八仙桌坐了下去。张德喜他们见状,也只好跟着坐了下去。
见没什么好戏,好事的客人们有些失望,但番子还在,谁也不敢动,只盼着这些番子赶紧吃完走人,那掌柜的却是在想等会要破多少财才能把这些瘟神送走。
酒菜还算不错,因还想着那粉衣女子的来历,袁大海吃得便不多,倒是张德喜和郭可纲他们真是畅开肚子吃的,半个时辰后,桌上便是一片儿狼藉了。
“掌柜的,结帐!”
见众人都已吃饱,袁大海起身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尔后带着酒味扑鼻的手下出店牵马,并未为难那掌柜什么。直到他们走后,那掌柜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那锭银子,尚在的食客们也是人人奇怪,均道活见鬼了…
进城之时,尚在戌时,因那马是从城东车马行强借来的,众人便先去还了马,尔后将三千两银子存进钱庄换了银票后,才各自散了。赵可纲、张德喜、李庆三人在京中有家室,便各归本家,钱恩和袁大海是对门邻居,二人住所都在东厂围墙的北院,那里有一排屋子,住得都是东厂当差的番子和干事们。档头们在厂衙内都有住所,与他们却是住不到一起的。
当夜无话,次日天一亮,袁大海便早早的起了,揣着那三千两的银票便去找东厂的档头——理刑百户金良辅。
金良辅是太监,原先宫里混堂司的管事太监,天启三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被魏忠贤给安排到东厂来任了理刑百户一职。不过虽说是宫里来的,但金良辅在东厂的权势却是不及那四大档头的。但因四大档头大多是挂名,多数时候都在宫里兼着差,很少到东厂来,所以平日里东厂的俗务大多是由金良辅负责的。因此金良辅便是实际上的东厂管理者,而袁大海要想买个司房做做,就无须去找四大档头了,找金良辅便行,再说那四大档头也不是他一小小役长能见到的。
县官不如现管,怀揣着三千两银票,袁大海走在路上心情别提多愉快,想着等会见了金良辅后要怎么个行礼,又怎么个开口,自己当了司房后又怎么再进一步…
一路上撞到很多东厂的番子,还有几个司房、掌班,但这些人对一脸笑容的袁大海视而不见,更没有人过来查问袁大海昨天跑哪去了,就好像袁大海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东厂似的。
对这些人的轻视和选择性的遗忘,袁大海不以为意,也乐得如此,但别人不待见他,他却不能失礼,逢人便问好,见到掌班们更是老远就停下脚步,低头弯腰立在路边,等掌班们走后才敢抬头继续走。
细节,袁大海很注重细节问题,在他看来,良好的礼数甚至过于谦卑的态度虽然有伤自己的自尊,但却会对自己的前程有所帮助,至少自己不会惹人嫌。如此,便足够了,礼多人不怪嘛,将来自己要是有事时,就不会有人存心与自己做对。
金良辅的住所在东厂本部衙门后,那里有好多院子,都是供厂里的太监和档头们住的,最大的那间自然是供掌印太监居住的,但因为魏忠贤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居住,余下的时间则住在自己的私宅,并不到东厂住,所以那间大院自然是无人住的。袁大海曾带着他的卯颗人进过那间院子打扫,发现里面的摆设也极其普通,和普通人家差不多,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奢华精美。问了别人后才知道,自东厂开设以来,这院子基本上就维持了原样,二百年来历任厂公都不曾对其进行改变,甚至都很少有人住。
经过东厂衙门正堂时,袁大海的脚步多停了一下,因为每次经过那里,他总要向那座竖立于大堂之外的“流芳百世”碑投去几瞥目光,而且每次看到那“流芳百世”四个大字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再想到东厂大堂里挂着的岳飞画像,那种奇怪而诡异的感觉就更加的强烈。
递上五两银子后,一个番子便领着袁大海向金良辅的院子走去,这会天色还早,未曾到点卯的时候,所以金良辅还没有上堂。
到了金良辅院前,那番子让袁大海等着,进去替他通传了一声,不一会就听里面有个尖利的嗓音响起:“卯颗的袁大海?让他进来吧。”
“属下袁大海见过公公!”
一进院子,袁大海就轻声叫了一句,然后便不在向前,模样十分的恭敬。
屋内传来声音,“进来吧。”
得到允许后,袁大海才小心翼翼的迈步进了屋子,屋子里光线还不是十分明亮,依稀见得一个男人的身影坐在一张梳妆台前盘弄着发髻。
明人都有发髻,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士大夫,平日里都很注意修整自己的发髻,所以袁大海并不怪异,眼前的景象也没有那种“不败照镜子”式的诡异与不适。
“你找咱家有什么事吗?”
整理好自己的发髻后,金良辅满意的点了点头,尔后缓缓的扭过头来看向袁大海,他的模样并不可难看,相反倒有几分俊俏,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肤色也白女敕得非常,若不是知道对方身份,袁大海以为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戏子呢。
“回公公话,属下想在公公这谋个司房的班职。”
袁大海实话实说,他虽未与金良辅打过交道,但关于金良辅的为人却是听得太多了,知道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与人说话不喜欢绕圈子,越是直接越好,要是委婉不够直接,倒会让他生气。这跟后世电影中描绘的太监阴险,说话云里来雾里去可完全不同。其实太监也是人,是人当然就真实,而不是艺术加工的虚构形象。
一听袁大海是要买官,金良辅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起身轻笑道:“昨家就说么,怎么一大早喜雀就唧唧咋昨的叫,原来当真是有喜事。”
嗯?袁大海下意识的朝屋外看了一眼,却发现外面可是一颗树都没有的,不禁奇怪他从哪听的这喜雀叫。
手上动作不慢,三千两银票已是模了出来,捧在手中恭敬的递了出来。
“你倒会做人。”
金良辅伸手接过那叠银票,也不数便随手放在后面的梳妆台上,尔后说道:“三千两买个司房,倒真不是多。”来回踱了几步,却有些为难道:“做个司房倒不是难事,难的是按规矩,这任了司房的,就得有相应职事,可是现在厂里各项职事都已安排得差不多了,实在是没什么好缺,这事倒是有些难办…不过你能找咱家,那咱家自然不能对你不住,但一时半会如何个安排法,咱家却真是没有头绪,唉,难啊…”说完,脸上露出一幅有些棘手的表情。
见状,袁大海忙又从怀里模出一张两百两的银票,上前就放在了梳妆台上,赔笑道:“属下知道这事难办,这不,还要请公公多费心,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呵呵,咱家就是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金良辅也不看那银票是多少,脸带笑容上下打量了袁大海一眼,点头道:“看你这么知趣,咱家就把这事给你办了吧,嗯,让咱家想想,如何给你安排个职事呢…”
大凡任司房、领班之职的都是有相应的职事,就是其工作范围,比如有的司房是专门负责朝廷官员,有的则是专门负责锦衣卫刑审,有的则是负责各省官员侦缉,有的则是专门负责边关军情的,总之,司房领班不比寻常番役,在东厂内部而言,就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其所负责的工作范围则根据这人受上面的宠信程度而定。有与档头关系近的,便能分个油水大的职事,要是上面没人,那多半就是清水职事了。
袁大海不指望金良辅能给自己个肥差,就盼着能给个京城查事权就行,这样他就可以搜集整理东林官员的黑材料,只等有机会见到魏忠贤便给他来个“直奏君前”,一举打入阉党核心。
满心期盼着看着金良辅在那皱眉思索,但金良辅迟迟不开口,袁大海这心不禁就提了起来,狠狠心,便要再从怀中模出一张银票来,争取一次性把事情解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他就不心疼,财去人安乐不是。
手指刚动,金良辅突然眼睛一亮,他想到如何安排这个花三千两银子的袁大海了,笑着走到袁大海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了,咱家想到个好去处,这可是个好差事,你好生做,往后可是前途无量的。”
噢?好!
一听这话,袁大海也是大喜,金良辅既然说是好差事,那肯定是好差事!激动之下,便要张嘴问问是什么好差事,耳边就听金良辅说了:“魏公公刚搬了新府邸,就在我们东厂隔壁,前些日子他老人家就对咱家说过,要咱家安排些人手到公公府上值守,嗯,咱家看,这差事就由你去做吧。”
什么?!
袁大海愣了一下,这不就是给魏忠贤看大门吗?这是好差事?
见袁大海愣在那里,金良辅眉头微皱,有些不快道:“怎么,你不愿意?”
“啊?…不是,不是!”
看大门就看大门吧,总是离魏忠贤近了许多,事情得往好处想,袁大海不敢得罪金良辅,忙慌忙作辑道:“多谢公公抬举,属下一定为厂公看好大门,做一尽忠职守的守门犬!”
“守门犬?!”
金良辅怔了一下,遂既哈哈大笑,轻点了点头,赞道:“孺子可教,咱家现在倒是有些欢喜你了…你到了魏公公府上,可得用心干,这差事一般人想要还轮不到呢,咱家今儿个心情好,可是特意赏给你的,你可别把差事办砸了,要是公公怪罪下来,咱家可是保不住你!”
“公公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