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硕大的砂锅架在银杏树下,汤水沸腾,浓香四溢。陈沫不情不愿地往灶下添着劈柴。小脸上一道道的灰,嘴里嘟嘟囔囔的。
灶火在熊熊燃烧,烤得陈沫全身发烫。他却不由自主地想再往火堆旁边靠一点。心道这个夏天太不正常了,怎么会感到透心的凉呢……
刚才,师父小心翼翼地从蛇嘴处开了个小口,费了很大的劲。看来蛇皮极其坚韧,陈沫还没见过师父这么郑重过。
开口后,一撸而下,整张蛇皮就翻了过来,如同银箔一般。师父随手就把蛇皮收进了裤兜。呃,这老家伙的裤兜可真是能装。这条小白蛇就是从那个裤兜取出来的。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恶心的东西……
蛇肉无色透明,隐隐有荧光。蛇骨历历可见,如同大个的蜈蚣,闪着不锈钢的光泽。
陈沫瞪大了眼睛看着,有一种暴虐屠杀的刺激,也有一种未知领域的惊奇。如果事情就到这里结束,陈沫肯定是全心全意地期待着蛇羹的。问题是师父沥出了一个紫色的蛇胆。蛇胆表面隐隐有花纹,像是涂了金粉,还是涂得不太匀的那种。
“吞下去,不许嚼!”师父一脸坏笑地命令陈沫。
这蛇胆不过鹌鹑蛋大小,但陈沫哪敢吞这么恐怖的东西?会毒死人的!师父啊,沫沫不就是昨天搅了你的好事吗?沫沫知错了,下次沫沫再也不懂拼音了好不好?
不过,陈沫现在也学乖了,决不当面顶撞师父,因为那是极端愚蠢的做法,会招来暴风骤雨般,劈头盖脸!人在屋檐下,我忍!有朝一日,我擦!
只见陈沫作正太状,乖乖伸手去接。手伸到半截的时候,却突然撒腿就跑!
可是,要说坏,谁能坏过师父呢?坏也没关系,师父偏偏还是个会飞的师父……陈沫还没跑出两步,后脖领子早被薅住,只好张牙舞爪地大叫,“爷爷!救命啊——唔……”
那蛇胆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陈沫只觉得舌头都要被冰住了,“唔唔!”地挣扎,后背却被师父拍了两下,一股凉意顺着食道下去……
陈沫使劲地干呕起来,肚子冰寒,刺激得全身寒毛乍起!
“爷爷!救命啊!师父要毒死沫沫!”
马奋悠然地喝了一口藏马山野茶,一脸慈祥地看着陈沫,嘴里却在骂人,“臭小子,多大的造化!你爷爷我只能喝口汤……”
钟家贵把砂锅洗好,倒了半桶清水进去,架上柴火烧了起来。
陈沫干呕了一阵没有效果,更没人同情,很想哭天抹泪,却又不愿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两眼望天,一个劲地哆嗦……
慕容挽澜,你只管自己快活,不要你儿子了吗?老公不是你的,儿子却是你亲生的……趁着你还没年老色衰,加把劲再生一个吧!
师父是个专会折磨人的煞神,从落到他手里,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都多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
爷爷是个昏君,不分奸佞贤良,不知远近亲疏!或者他从来就不拿我当孙子!
陈沫的眼泪就在眼眶里含着,牙齿“嚓嚓!”地响。但就是这样,煞神师父还不肯放过他,很没人性地把他塞到了灶前,斥了声,“烧火!”
陈沫只好坐在那里烧火了,肚子里的怨恨无论如何也消之不去。他心道,就算是被你们虐死,临死还得给你们烧汤!苍天啊,大地啊!咦,烤火好像舒服点啊……
怨尤升腾,化为火焰。
砂锅里的清水沸腾起来。师父把那条被剥皮的小蛇扔进了砂锅,洗都没洗!一大锅沸水居然立即被打了下去,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沸腾。
许是烤久了的缘故,陈沫的额头溢出了汗珠,浑身冰寒尽去,心里莫名的烦躁。他更加使劲地扇着扇子,让火更旺些。脑袋里几乎不能思考,满眼的火光……
三滚之后,砂锅里的水已经去了大半,变成了一锅牛女乃一般的浓汤。师父拿了一双筷子,把蛇骨夹了出来。那蛇骨居然完好如初!只是蛇肉尽去,摆动筷子时,蛇骨居然活灵活现地晃动。
师父打开了一瓶藏马山白干,把蛇骨放进去,白干似乎发出“嗤!”的一声。筷子松开后,蛇骨坠到底下,居然盘成了一团,就像一条无皮无肉的活蛇!师父又把瓶塞盖上,但金属盖子不结实。爷爷回房里,找了一个红酒的软木塞出来,使劲地塞紧了。
“睡觉去吧!”
陈沫的不适感刚刚消除,正觉得蛇羹浓香诱人,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命令……这才是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连口汤也不让喝的吗?
明火熄了,蛇羹犹在翻滚。
师父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棵通体碧绿的野草来,随手扔进了砂锅里。呃,师父的裤兜,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
陈沫嘟嘟囔囔地进屋时,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师父正取了一个铝制饭盒过来,打了一盒汤,盖上盒盖,飞驰而去!煞神师父走了,陈沫很想回头求爷爷点汤喝,但两眼皮一个劲地打架……
“爹,娘,趁热喝!”
十多分钟后,于根顺出现在池塘边上的草屋里。老爹正在灶台上炒荠菜,准备午餐,倒是没问饭盒里装着什么。老娘坐在马扎上陪着老爹,听到于根顺的声音,欣喜地问道,“顺子回来了?吃饭没有?他爹快去抓只鸭子!”
近两个月来,家里的境况好了许多。不但没人来偷鸭子了,反倒是有人不时地往这送点什么。哪怕是包个白菜饺子,烙个韭菜和饼,也送点来让老两口尝尝鲜。尤其是马友智,到镇上去学开车回来,总是先过来陪老两口聊聊天。
村里的婆姨们,也喜欢端着针线笸箩过来,一边做女红,一边聊天,嘻嘻哈哈地很热闹。
于贵来虽然还是满脸堆笑的,但底气已经足了许多,逐渐地找到了执教多年都没有找到的尊严。东家结婚,西家生娃,都来请于贵来过去凑个喜气,于贵来现在也喜欢趁热闹了。
谁家有半大小子,想谋个差事,趁着于贵来酒至半酣时提出来,于贵来也往往答应回家给顺子说说……
“不用了娘,我那边还有事。快把这汤喝了,清心明目,还防蚊虫叮咬的!”于根顺取了两个粗瓷碗出来,一饭盒汤倒是正好倒了两碗,汤还热着。
“顺子,这么好的东西,你喝吧!娘都这么大年纪了,不用给娘操心!”老娘往外推着于根顺端过来的碗。
“他娘!顺子给你你就喝!”于贵来回头斥道。老娘“哦!”了一声,两手托着碗,小心地地喝了起来。于根顺也帮她端着碗,一直没撒手。
“爹!这碗是你的!”于根顺又把另一碗端给了于贵来。于贵来搓着两只大手说,“爹的眼睛很好,就不用喝了吧?”
“要喝!”于根顺不由分说地推给于贵来。其实,于根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伺候老人,只能暗自感慨,在家的时间似乎是少了点……
“他爹,你也喝吧!好喝!”
“哦!”于贵来只好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于根顺收起饭盒,就准备离开了,他回头说了一句,“爹,娘,下一顺集,我带娘去沧海医眼睛,都联系好了!”
“顺子,不用了吧,攒下钱留着娶媳妇!”老娘听到了于根顺离开的脚步声,后面就变成了喃喃自语,“也不吃了饭再走……”
“顺子忙,搞事业的年纪……”于贵来望着门外,像是安慰老伴,又像是自言自语。
于根顺在门外顿了一下,又加快脚步走了。看来,应该在镇上买个院子,把老两口接下去住?可是,和老两口住在一起的话,要怎么相处呢?这是个问题啊!现在,于根顺虽然已经能够熟练地叫出爹娘了,但爹与儿子、娘与儿媳妇的纠结,哪能这么快消弭……这贼老天!
“我再喝一碗,还大半锅呢!”这是王思平的声音。
这厮就是鼻子好使……于根顺回到马奋家时,正看到王思平和马奋在抢勺子。
“我有事找你的!要不然,谁还知道你在这里煮汤啊?”看到于根顺揶揄地眼神,王思平一脸正色。至于是不是心虚地强作解释,那就不清楚了。反正他已经抢到了勺子,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马奋见于根顺回来,也就不拦着王思平。要不然师侄煮了半天,回来见个锅底,实在是不像话。师侄还是个孝子啊!
“什么事?”于根顺也盛了一碗端在手里。从马奋的肚子看,这老头是不用操心的。
“当然是好事!”王思平吸溜了一口,吹吹打打的,砂锅散热慢,于根顺的速度也够快。往返十五公里,不到半小时。
“哦?”
“商业街建设项目批下来了!而且,县里建议,由于根顺同志全权负责!”王思平一边喝汤一边说,口齿不太清楚。
“批了多少钱啊?”马奋就会关注这些关键事项。
“马总在这,还要谈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王思平当了一个月的镇长,给人戴高帽子的本事见长。
“你的意思是,一分钱没有?”于根顺也觉得不对了。我全权负责,负责个锤子?
“由于根顺同志全权负责!”王思平又去模勺子了。
“那镇上有什么表示?”于根顺一把夺了过来。这厮就是个吃货。
“怎么会没有表示呢?不但是镇里,也包括县里,对于根顺同志的工作,全力支持!”王思平大义凛然地说,完后就笑了,“除了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