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快元旦了,我带了点好东西来,孝敬您老人家!”
山脚下,一栋别墅掩映在参天古木丛中。别墅四周不同方位,多间很不起眼的小平房。停车场七八辆黑色小车,车牌号多以甲A0或京A8打头。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闻声抬头,看着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年轻人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又有点嬉皮笑脸。
“你小子!”老者身板刚硬,腰背笔挺,举手投足干净利落。本想训斥两句,临了又轻叹一声,“你把这头黄毛给我剃了,就是孝敬我了!”
“嘿嘿,爷爷不要以貌取人啊,经验主义要不得!”黄毛进屋,冲着另外两个老者哈腰,“楚爷爷好!李爷爷好!”
楚爷爷微笑着点头回应。李爷爷却没理睬黄毛,只顾看着两个未开封的草编酒坛。
“咦?这里怎么摆上了?哦,是李爷爷带来的。”黄毛恍然大悟,下意识地拍着脑门。手劲能有点过了,拍得自己直翻白眼。
“是你无邪哥哥酿的,我尝了一口,好酒啊!有好东西,当然要跟老伙计们分享!是不是啊老梁?”李爷爷笑得“嘎嘎”的,威严不再,一脸的得意无法掩饰。
“什么分享,你个老东西,分明是臭显摆来的!”被称为老梁的老者一脸的不屑。半个多世纪的老伙计了,谁不知道谁啊?更何况,从打仗那会儿,老李就是员猛将,谋略与他无关的。一本《孙子兵法》看了一辈子,估计现在能把字认全了吧?
“那也得有的显摆!”老李撇了撇嘴,亲自动手开酒坛。这可是我孙子酿的,你给我显摆一个?
“李爷爷,我来!”黄毛乖巧地凑过去帮忙。这活儿我会干!昨天看毛老大开过的。
“小子,你给你爷爷带什么来了?”老李偏偏是狗咬吕洞宾,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毛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哥这贱手贱脚的,爷爷本来已经把这茬忘了!
“嘿嘿,嘿嘿!”黄毛干笑了两声,下手就比较凌乱。爷爷果然被提醒了,“小子,你带回什么来了?”
“呃……”黄毛不敢搪塞,只好回到门外,搬了两个草编酒坛进来。这不是献宝,是现眼啊!
“还真是好东西,我就知道他们几个混小子关系好!有好东西,你无邪哥是不会忘了你的!年轻人要上进,没事跟你无邪哥多亲近亲近!”老李又是得意地笑,嘎嘎的。
老梁脸上有点挂不住,越发瞧着孙子的黄毛刺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乃平,征兵季到了,爷爷已经给你报了名,你抓紧时间和你的狐朋狗友亲近吧。今年春节,你要在新疆过了。”
“啊?”被称为乃平的黄毛,险些把酒坛子扔了,“爷爷,凭什么啊?我不去!”
“什么去不去的?爷爷让你去,你就乖乖地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推门进来,端着一盘贡品脐橙,乖巧地坐在老梁身边。看见酒坛上的泥封,又无师自通地拿水果刀去剃。
“八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留在首都,我为什么要去新疆?爷爷就是向着你!”乃平如丧考妣,可怜哥华丽丽一头金发啊!
“乃合留在首都,是她自己考的!”老梁慈祥地看着乃合,怎么看怎么欢喜。要说老梁不向着孙女儿,那才是哄鬼呢。当然,并不是因为乃合姓梁。
老梁儿孙成群,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姓梁。战争年代,许多战友牺牲,留下孤儿寡妇。有寡妇改嫁,老梁就把战友的孩子收养过来,抚养成人。孩子再生孩子,自然就是老梁的孙子孙女。
虽然老梁不让他们改姓,但孙儿辈名字中间都用了“乃”字,也就是老梁家孙儿辈的辈分字,算是报答老梁的养育之恩吧。
黄毛叫何乃平,爷爷是老梁的老部下,牺牲在淮海战役。
“藏马山?”粱乃合已经剃掉了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喷薄而出。不过,乃合却忘记了给爷爷们分杯子,瞧着酒坛上的阳文出神。这个地方,深深地印在心中。因为我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扔在了那里……
“是啊,无邪就是在藏马山做实业!苦是苦了点,男人要想成功,就得对自己够狠。”老李大鼻孔一个劲的呼扇,自己动手拿了酒杯。却没有注意到老梁的嘴角在轻轻颤抖。
“无邪这次做的事,是大事,也是好事。地方上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老哥几个商量。但绝不准坑蒙拐骗的,在那儿捞一票就走!”老梁抱起了酒坛,觉得特别亲切。
造型古拙,朴实无华。“藏马山”三个字,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放心!我让小张悄悄打听过了,无邪还是真转了性子了,前期已经投了五百万!”老李连喝了三四杯,今天的定量早过了。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
“对了,昨晚还看了一段广告,是中央二套播的,一晚上播了好几遍。”何乃平失魂落魄的,走到墙根开了电视。爷爷的决定无法更改,找老爸诉苦,那就是找虐。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呢?新疆那里可不太平,吃风喝沙的,姑娘又多啊毛。可让哥怎么活哟!
三个老的认真品酒,两个小的各有心事,一时间没了话。
没过多久,中央二套还真播了藏马山老白干的广告。
电视中传出古筝和琵琶的合奏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师父?”老梁先是使劲地揉着眼睛,继而嘴唇翕张,稍后全身颤抖。这怎么可能?师父,我是大山子啊!您最得意的弟子,第一个让您用大刀剃头来着……不,不可能,师父他老人家,早就和鬼子玉石俱焚了!
“喂,喂!老梁?”老李现了老梁的不对劲。粱乃合和何乃平也都凑了过来。
“我没事,不妨事!”老梁如梦方醒,眼角湿润,嘴角苦笑。莫非是老了?怎么会疑神疑鬼的呢?
接着,老梁猛一个激灵,“乃平,给我查!演广告这小伙子是谁?这事要是办得好,当兵可以押后!”
“好来!”何乃平一脸的兴奋。这才是山重水复没找着,姑娘却在灯火阑珊处,“无邪哥说了,这人是个武林高手!我这就叫上无邪哥跑一趟!”
“不用了!”老梁却又改了主意,“乃平你继续准备当兵吧,这事我让大同去查!”
“啊?爷爷你有没有个准主意啊?”何乃平气急败坏的嚷嚷着,但没人理他。
老李和老楚一齐盯着老梁,随后面面相觑。老梁今天是怎么了?有点进退失据的。
“爷爷,也不用麻烦大同叔。”粱乃合轻轻摇头,“这人我认识,他叫于根顺,土生土长的藏马山人。确实是武林高手,我去藏马山考察时,被他救过。”其实,于根顺救的不是我,而是静静。可我也因此失去了静静。我都不知道应该感谢他,还是恨他……现在想起来,已经是恍若隔世了。
“真是姓于的?”老梁两眼放精光。莫非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孙子?看年纪合适。如果真是小师侄的话?“乃合啊,你也大学毕业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爷爷!你就这么着急把孙女嫁出去?”梁乃合不依地叫了一声。爷爷今天还真是有点反常啊!
不过,老梁并没有看到孙女撒娇,两眼一直盯着电视屏幕。广告早就过了,一个很有书卷气的女播音员在播报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形势。
“爷爷瞎操心!”粱乃合聪颖无比,已经猜到爷爷的变化和这广告有关,“你真想查于根顺的话,谁都不用找。楚爷爷一个电话就齐了,于根顺是楠楠姐的男朋友!”
“老楚不是我说你!”老梁腾地站起来了,都不知道火是从哪儿来的,“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老楚这人,我一辈子都不待见,太阴了!”老李“嗞儿”一口酒,“搁在打仗那会儿,你多阴点小鬼子和国民党,好事!现在没仗打了,你是不是整天琢磨着阴谁一把?闲着也是闲着。”
解放前,老楚和老李,都是老梁的部下,也是老梁的左膀右臂。老李惯于冲锋陷阵,老梁善于运筹帷幄。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锵锵三人行。
不过退休前,老楚的级别反而是三人当中最高的,退休也最晚。老梁排在老楚之后,但开枝散叶最多,论影响力倒也不在老楚之下。
老李是最差,临退前才调了个中将,晚景也最为凄凉。独生女儿和女婿,牺牲在越南战场。留下一个宝贝外孙,就是不怕捅破个大天。不知道给老李惹了多少麻烦,大伙儿也都没少帮着擦。好在最近算是上道了?
当然,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三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也是通家之谊……
“我是真不知道……”老楚不愠不火地笑了笑,这还是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老梁和老李也早习惯了,老楚肚子里的芝麻谷子都是烂的。要想让哑巴开口,得用鳎蟆打。
“你不知道算了。我看啊,乃合说得八成不靠谱。”老梁悠然神往,“我看这小子还行。你不想让他当孙女婿。我让他当!”
“爷爷!”粱乃合除了不依,也没法跟爷爷讲道理。其实吧,乃平不想去新疆,好像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乃合说得可能靠谱。楠楠在藏马山呆了一年多了,就回来看过我一次,还是来首都开会的机会。”老楚说话有点大喘气。而且说完又闭嘴了。
“最近你俩有没有事啊?”老梁若有所思地说道,“要不,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师父啊,得您老和师娘教诲,徒儿指挥过千军万马,亲手毙敌无计。有出息的!
可是,唯一能让徒儿做噩梦的,就是山上那一战啊!多少兄弟被炸得零散,多少鬼子被一刀两断……热乎乎的鬼子血,扑了徒儿一脸。很咸,很恶心……那味道,徒儿现在想起来还反胃。
徒儿一直没敢去看您老人家。徒儿也有徒儿的苦衷。但徒儿有把你的徒孙派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