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就走了。”
顾大同之调离,事先没有给任何人漏过口风。就在今天上午的常委会议结束时,顾大同突然很随意地开口。
听语气,就像在说今天会议室里的茶不错,或者是昨晚孟老师炒菜放多了盐。
“啊?!”闹哄哄离座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走了?什么意思?
哦……常委们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瞬间反应过来——tài子dǎng镀金,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啊!
钱树志以降,一众常委纷纷表达了祝贺和惋惜。祝贺的是大鹏一rì同风起,金鳞本非池中物云云。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连羡慕嫉妒恨都免了,拿自己去比tài子dǎng,那不是自寻烦恼吗?
惋惜的就是顾书记三年来为平阳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德能勤绩有目共睹。可惜啊,再也借不到东风。大家同僚一场,和谐愉快。异rì有事进京,顾书记千万要记得袍泽之谊哦!
郭大中只有更加热情洋溢,貌似早已知情,保守秘密太久憋坏了,若无其事地张罗道,“哈哈,今天的午饭必须是老顾的了!”
午饭却没有请。因为顾大同突然接了个电话,也没避着众人,打着哈哈说,“楚楠来了,急吼吼的说有事。要不改晚上?晚上还能多喝点。老郭帮着张罗一下吧,一个也不能少哈!这顿饭我必须自掏腰包!”
“就你那酒量!”一众常委自然无有不允。谢铁峰还模了模肚子,“那中午我就忍着点,留出肚子来……”
散场后,郭大中面带惯常的微笑返回办公室。关上门的一霎那,脸sè已经铁青。
真是要了亲命了!
尼玛顾大同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太不负责任了!哪怕再呆上个一年半载的呢!郭大中心里酸得像个小媳妇,被老公无情抛弃的那种。
一年来,钱树志和郭大中两相对立,顾大同左右逢源,略偏向郭大中,平阳政局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
因为平衡,持观望态度者大有人在。又因为和顾大同关系略近些,郭大中运筹cāo作的余地颇大。创业维艰,每一分收获都是来之不易。官场斗争是零和的博弈,郭大中每进一步,自然就是钱树志让一步。
可是,钱树志经营平阳二十余载,由县长上位书记,门生故吏遍及全县各个角落。郭大中方才上位,虽然奋起直追,很是起用了几个心月复,离着钱树志却仍是差了好大一截。
可是,郭大中信心满满。钱树志四十有七,正县级多年,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关节。郭大中三十有八,却正是年富力强,不妨从长计议,踏实做些事情,逐步扩大阵营。
天有不测风云。值此关键时刻,顾大同却突然撂了挑子?
郭大中就如同一个正要攀上高啊cháo的女人,身上突然一轻又一凉,那个天杀的男人提着裤子跑了!
上不去,下不来,这滋味谁挨过?咒你从此不举,实在是不足与消人股间之恨。
可是,纵你不举,又与我何益?
离了顾大同的平阳,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立告消弭。平阳政局将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或者说是钱树志的时代。郭大中如有不服,斗争就会白热化甚至表面化。斗争的结果,只有郭大中一败涂地。
也因为顾大同离去,钱树志的另一个优势立即凸显。
沧海市委两大常委,宣传部长朱一铭,统啊战部长彭佳,都是钱树志的后台。这种事自然无法求证,郭大中只是宁可信其有罢了。别人眼中却不一定如此。钱树志在小范围讲话时,经常有意无意地提及“一铭部长”如是说,“彭大姐”如是说。
郭大中风云际会,经由孙继宗力推上位,这方面却是先天不足。虽然辛苦经营却难有建树,正是背了猪头找不到庙门。原本还指望着通过于根顺输诚楚向前,楚向前却已不负责任地拔营而去。
常委一班人,乃至各局委办头头,以及各乡镇一二把手,哪个不是猴jīng兔子jīng,还看不出个风水高低?如果选择更是不问可知。
总而言之,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钱树志,定会慢条斯理却毫不客气地收紧绳索,这绳索一直牢牢地套在郭大中脖子上。
如果郭大中不能突破,实现新的平衡,已经占有的领地就会一块块失去,一如帐篷里放进了骆驼。
突破,突破口在哪里?
未雨绸缪,郭大中却是毫无致胜之道,内心灰败至极。猛拍了一下办公桌,却是手掌剧痛,烦闷就要爆炸……
“笃笃!”
正在这时,房门敲响。
“县长!”藏东镇党委副书记黄建国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恰如一朵雏菊向阳盛开。
“尼玛没事老往县里跑什么?”郭大中张嘴就骂,甚至很想找个倒霉蛋抽几下,“好好地把藏东工作搞上去,也给老子长长脸!”
“嘿嘿,嘿嘿!”黄建国轻轻地带上门,怕出大声扰了县长骂人的雅兴。不是自己人,哪有骂得这么亲的?
“什么事?”郭大中口吐白沫半晌,骂累了,也觉得挺无聊。好在心中窝火平息了许多,这才想起问问黄建国来意。
“没事!回了趟家,带了两只老鸭给县长,还热乎着呢……”黄建国手上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弯腰放到茶几下层的玻璃上。那牛皮纸袋上印着一只卡通鸭子,还有四个大字“石家老鸭”。
“尼玛!”郭大中两眼一翻白,忍不住又骂出声来。
巴巴地送两只鸭子来,尼玛这算怎么回事?真是废物一条!
好吧,也是孝心可嘉。黄建国这厮能力差了点,到底是铁杆手下,干革命还靠着这十来个人七八条枪呢!
“你跟人家于根顺学学!什么事都能搞出些门道来!”郭大中语气转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才一年时间,石家老鸭已经是平阳本地著名土特产了,远销沧海。正品的鸭脖子上挂了把拇指大小的jīng致小刀,是防伪标志。郭大中倒是不知道,于根顺经营石家老鸭之前,黄建国的小舅子石克亮早已经营多年。否则只有骂得更厉害。
“我哪学得了他……”黄建国陪着一脸苦笑。打架学不来,小白脸也学不来,认台商当爹更是学不来……
老子倒霉就倒霉在这厮头上了!尼玛我好好的一镇长,如今成了括号正科级,镇党委书记也训得,镇长也训得,跟训三孙子似的。镇上的机关干部也没人拿老子当回事,上挤下压,老子整个的一张油饼。
“唉,你的事,我都记得的!”郭大中拍了拍额头。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吃。
“多谢县长!我这一辈子……”黄建国几乎哽咽,拍得胸脯山响。县长好人啊,如果不是县长拉扯着,我早就让钱树志给一巴掌拍死了,哪来的括号正科级……
看着石家老鸭,郭大中突然眼前一亮,径直下了逐客令,“好了,我还有事!”
于根顺?刚才真是方寸大乱,怎么就没想起这个小混蛋呢?顾大同临走,岂能不给心月复爱将留着点后手?
世人都知道,于根顺是不会离开藏马山的。更还有楚楠大小姐在。楚楠现在找顾大同,怕就是因为一些后事吧?
这两个宝贝,就是我的突破口!藏马山,就是我的着力点!
虽然不知效果如何,却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顾大同是没有先透气给我,但我不能主动找他的吗?面子能值几毛钱!
黄建国点头哈腰地离开后,郭大中拎着两只老鸭,径奔顾大同家,刚好碰见楚楠离开。
“楚所长?”郭大中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正好啊!我让人捎了两只藏马山老鸭,到老顾这里来蹭个饭。一起吃点?”
“不了郭县长,我这要赶镇海呢!回头您要是到了镇海,千万给我打电话,我爸爸也要给您接风的!”楚楠笑了笑,登车离去。
“镇海?”郭大中一时间没拐不过弯来。
楚书记主政镇海,已经有几周了。仍是同在桑田官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县级见市级。今天的楚大小姐,貌似特别热情啊!倒不是说以前不热情,只是今天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呢,郭大中很费思量。
对了!官家公子小姐,除非确有原因,一般不会引荐父母的,躲还躲不开呢!楚大小姐,这是为何?
“楠楠调镇海了。”顾大同果然解释了楚楠着急动身,拉着郭大中回家。
“哦,楚书记可不就这一个孩子嘛!”郭大中作恍然大悟状,心中的谜团却还是无法开释。也走了?既然走了,那更不应该邀请啊?虽然只是虚邀一下。
好吧,突破口只剩了个于根顺。于根顺不会也走吧?那才是寡妇死了儿,没指望了……
将心比心,若我在于根顺位置上,怎么可能不去镇海谋个大好前程?郭大中越想越灰心,虽然脸上的笑容很盛。
上楼后,孟姜着急再去炒两个菜,却被郭大中坚决拦住,“这些就够,又不是外人!我这不还带个菜吗?”
说着就把老鸭递给孟姜,顺手还拎了条小黄花先吃着,很香。孟姜只好拎了纸袋去厨房片鸭,端出来后,又切了点藕片焯水。
县长来了,自然不能拿啤酒糊弄。顾大同取了一坛藏马山老白干出来,给郭大中倒了一大杯,自己意思了一点。郭大中也不跟某些没酒量的人一般见识,稍微鄙视而已。
一大杯老白干进肚子,豪气自然上来,郭大中拍着胸脯,绝对够哥们儿,“老顾,缘分一场,别的话不多说,平阳这边,还有没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正好孟姜端着藕片出来,郭大中更是笑得哈哈的,“当然,那些哭红眼的大姑娘小媳妇,我是不会管的!”
“不管怎么行!”顾大同自然不让,而且不肯让孟姜知道,“小姜,去买包烟回来,有酒没烟不成席!”
政法委书记家里居然没烟的?郭大中不拦着,孟姜自然也不好去橱柜里取,笑了笑推门出去。就老顾那样,还大姑娘小媳妇呢,谁信!
老顾表白时的情景,孟姜如在眼前,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当着于根顺和于小灵两人,老顾先是两手互搓,而后努力挺直腰杆,鼓足勇气说,“孟姜,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胆子小,不敢表白!我今天终于可以豁出去了,我今年三十二岁,未婚!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可不就接受了吗……
孟姜离开后,顾大同轻啜一口,表情凝重,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叹息一声开口,“老郭啊,人和事,还都没有什么。但你我兄弟一场,有件事情,我也不能揣到首都去就是。现在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要怪我自私。毕竟嘛,我也是瞎猜的,没有证据。你自己酌量着办就好。”
“哦?你说,你说!”郭大中居然有些紧张,顾大同废这么多话开场,干系定是非小。今天跑来这趟,还真是英明神武了。
“永平书记,一九六六年下乡,一九七〇年回城,下乡地点就是藏马镇。”顾大同果然开口,开口还就是大佬。
郭大中的脑袋下意识地往前探探,虽然这是在家中。顾大同甚至连新媳妇都支出去了,可见事态严重。可是,这说明了什么?
“本来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顾大同也很配合,声音果然放低,“永平书记上次来平阳,安排秘书找我调了于根顺和王思平的档案,要求越详细越好。”
“哦……”郭大中听得极其认真,仔细咂模味道,却还是没发现玄机。
“王思平,一九七〇年生。其母陶小芳,与姜姓男子有短暂婚史。离异后,陶小芳将王思平一手带大。怀疑陶小芳有轻度jīng神障碍。王思平至今未婚,与陶小芳心理状态有关。”三翻四抖,顾大同铺垫足够,终于扔出了炸弹。
“啊?!”这个炸弹实在是太大,郭大中惊讶出声,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掩嘴,喃喃地说,“王思平,不姓姜,不姓陶,思平?”
顾大同讳莫如深,但笑不语。
“多谢顾兄!”郭大中双手一抱拳,表情郑重,嘴角的蠕动却无情地出卖了他。
今天这两只鸭子,真是买着了!黄建国那厮,也不是点用没有!
这条先机在手,谁肯与别人分享的?也就是临别时才吐真言吧。既然说与我,也就不会说与钱树志了!郭大中当然不会怪顾大同,真真是感激得了不得。
“兄弟之间,没有更多话说!郭某只好单干一杯!”郭大中眼睛里竟是亮晶晶的,自己倒满杯,四两多白酒一饮而下,双手捧着杯子亮给顾大同看底。
顾大同点点头,微笑着不再说话。内心却是喟然一叹。把于根顺托付给郭大中,那是屁用不顶,甚至还不如不说的好。但王思平和于根顺,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
某个不懂事的混蛋啊!哥哥帮你只能帮到这儿了……
话又说回来,谁让你欺负我家楠楠的?
唉,你个混蛋要想在体制中发展,总是要成熟起来……
烦恼就是智慧,挫折就是财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