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周冕在家里养了一段时间病,家庭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心情太过压抑,还是应该多出门走走,晒晒太阳对他的身心都有好处。
乔伊斯于是问周冕道,“爸爸,入夏了,冷杉城堡正适合避暑,你要回去吗,我陪你回那里去,那里有利于你的身体健康。”
周冕坐在床边沙发上看着手里的资治通鉴,根本没有抬头,乔伊斯又问了一遍,他才冷淡地回答了他一句,道,“我不想回去。”
乔伊斯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陪着我住这里也不错,不过,爸爸你应该出门走走,总在家里对你的身体不好。”
周冕面无表情,道,“不需要你担心。”
乔伊斯本坐在周冕旁边的沙发上,此时则起身到他跟前蹲□,由下而上地看他,周冕只好赶紧把脸转开了,乔伊斯微微笑了,柔声道,“你看你,允许自己喜欢自己的哥哥,却不允许我喜欢你,你这样差别对待,多么地不可思议。”
周冕一下子就生气了,“闭嘴,你这个混蛋东西,当年……当年……”
周冕又开始头疼,当年乔伊斯出生就不是受他控制的,都怪他年少不懂事,才会和伊莲搭在一起,生出了乔伊斯这么个孽子来,不过,一切罪恶的源头还是他自己。
周冕捂着额头,头疼越来越厉害,简直像是脑袋要炸开了一样,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好,死了什么都解月兑了。
乔伊斯知道自己又惹了周冕头疼,但是,他不说些气周冕的话,周冕就像个木头人一样,让他只能这样不时刺一刺周冕,他才有点活气。
乔伊斯起身去为周冕拿了医生开的药,是药三分毒,周冕吃了虽然头疼会好一些,心情却会很焦躁,身体一时也会难受。
乔伊斯把药给他,周冕一巴掌要拍开,但是头疼实在难忍,只得接到手里吃了,吃了之后头疼果真减轻很多,但是却很焦躁难安,身体又无力发软,精神也不好,心里难受又很犯困。
乔伊斯将他抱到自己怀里,温柔地轻抚他的胸口,周冕要把他推开,但是根本不是乔伊斯的对手。
乔伊斯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像是一个女孩子抱着自己的玩偶一样,小心翼翼地,疼惜非常地。
周冕心里焦躁难受,因为推不开他,便伸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混蛋,你放开我。”
乔伊斯这段时间已经被他打骂成了习惯,一点也不在乎,将他抱起来,道,“不要了,医生说你很费精神,去睡觉吧。”
周冕被他放在床上,乔伊斯俯□要亲吻他的唇的样子,周冕气愤地又给了他一下,乔伊斯却根本不以为意,吻了吻他的额头,道,“睡吧,爸爸,我有事情要去处理,晚上回来再陪你。”
周冕在心里恶狠狠地道,“疯子。”
然后又觉得自己也是疯子,因为他是疯子的父亲。
乔伊斯坐在周冕的床边等他睡,周冕不想在他的注视下睡过去,但是却控制不住药物的作用,很快就睡过去了。
等他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因为医生说他是有自杀趋向的抑郁症,这已经很严重,乔伊斯家里怕他出事情,所以时时刻刻有人陪在他的身边,就怕他出什么事。
他睁开眼,看到一直照顾他的卢呈祥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里,他盯着他看了一阵,刚醒过来的他头闷闷地不舒服,过了一阵才能思考一些东西,他想了一阵,这才叫了卢呈祥。
他让卢呈祥伺候他穿了一身比较规整的衣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很长了,额发简直可以遮住他的眉眼,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人不妖了,心里一惊,望了望打开窗帘的窗户,窗外的阳光色彩明亮,让他的心情也好了一点。便让卢呈祥去叫管家来,给请一位理发师回来为他剪头发,然后他开始对着自己的笔记本写了些东西,又握起电话开始打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做事井井有条,条理明晰,人也很平静。
做完这些事,因为乔伊斯还没有回来,便也不会开晚饭,但他却觉得饿了,这段时间因为吃药而食欲不佳又瘦了点的他也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居然来了些食欲,让厨房给他端了法国点心师做的点心,他坐在能够晒到傍晚阳光的阳台上边边晒太阳,在这些天的阴翳之后,心里似乎总算是暖和了一些。
乔伊斯回家来的时候,理发师正在给周冕剪头发,周冕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前方,平静无波,理发师则是个说话滔滔不绝的小伙子,最多三十岁,还有点娘气,也不知道管家是到哪里去找的他来,不过,他手底下的功夫的确好,因为周冕不喜欢坐太久,他就动作如风地很快给周冕剪好了。
周冕的头发长度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状态,乔伊斯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看着,看着父亲像个泥塑人一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理发师让女仆去给周冕洗头的时候,周冕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才看到了站在他后面不远的乔伊斯,乔伊斯高高大大的身体,像是坚定不移的巍峨山峦,而深沉的目光则是幽深的潭水,让人栽进去就没法出来,只能溺死。
周冕看了他一眼,自从两人闹崩以来,他第一次比较和蔼地对乔伊斯说道,“弘,我有事情要和你谈谈。”
乔伊斯似乎受宠若惊,脸上带上了些笑容,“好的,爸爸,我等你。”
周冕躺在家里熏蒸浴房里的按摩床上,乔伊斯接过了女仆手里的活,亲自给周冕洗头,周冕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用豁达的心思来看待世间一切。
人世本就茫茫,和乔伊斯闹成这样,能有什么好,死亦不怕,生也就先豁达一点。
剪了头发,看起来要比平常有精神一点的周冕在晚饭时也多喝了一碗汤,这让乔伊斯很高兴。
饭后,乔伊斯陪着周冕去公园里散步了小半小时,回家之后,周冕就进卧室,要和乔伊斯谈话。
无论是谈什么,乔伊斯此时都不会拒绝。
周冕已经做好了决定,和乔伊斯这样的僵持,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而且那药他吃着也实在是难受,所以,他决定要出去走走了。
“我想出去走走。”
“到哪里去?”这是乔伊斯最关心的问题。
周冕坐得端正,肌肤如雪,眉毛秀气浓黑,眼睫也长而黑,眼瞳很深,眼尾上翘,就只这一双眼睛让他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秀美艳丽之感,乔伊斯看着他的脸,不免总是按耐不住想要抚模亲吻的渴望。
周冕却没去想他在想些什么,声音带着作为父亲的严肃和不可侵犯,“虽然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但是,总归要给你说一声,这也是作为父亲的职责。我要去周游世界,到处都去看看。”
“到处都去看看?你的身体根本不会允许吧。”乔伊斯努力让自己平静。
周冕道,“是的,医生也说了,多出去走走对我有好处。在路上,我会照顾好自己,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乔伊斯张嘴想要阻止,周冕已经又说道,“你难道是想禁锢我吗?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乔伊斯静静地看着极力控制自己激动的周冕,好半天才开口道,“嗯,好的。但是,要允许保镖跟在你的身边,多带两个仆人,定期和我打电话说你的行踪。不然你在外出了事,我会很难过。”
周冕道,“不劳你费心。”
乔伊斯伸手抓住了周冕的手,周冕想要挣月兑开,但是乔伊斯却握得死紧,紧得他觉得手上的骨头都在作痛。
乔伊斯死死盯着他,“你不多带人在身边,不告诉我你的行踪,我就不让你走。”
周冕和他对视了良久,最后只好妥协,“随你。”
晚上睡觉前,乔伊斯又端了药来给他,周冕看了一眼,就拒绝道,“我不用吃这个药了。”
乔伊斯道,“医生说你需要吃,不然你又会轻生。”
周冕甚至想说出“只要你不在我面前,我根本不会起那种念头”的话,但是死死忍住了,把脸转开,“我不用吃这个药。”
这次是乔伊斯在对抗里败下了阵,周冕不吃,他没能强迫他。
周冕睡下了,却不怎么睡得着,他最近因为吃药其实挺嗜睡,也许是这一晚没吃药的缘故,一直睡不着,脑子里想着以后再也不会回来见乔伊斯的事情。
作为父亲失败到这个地步,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没有什么指望了,虽然他自己一直以来也没觉得自己一生能够有什么意义,但是到现在这个地步,更让他颓丧。
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死的事情上去。
他这一生,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即使死了,也就什么都留不下。脑子里周淙文从小对他的爱护照顾,他和他的亲昵涌上心头来,他刚觉到一点温暖,路易斯那恶狠狠地骂他的样子就将刚才的那些温暖击碎了。
他一阵头疼恶心,蜷着身体,想用额头,这时候洗漱完毕,就着微光进卧室来的乔伊斯发现了他的痛苦,迅速地开了大灯,看到周冕眉头紧皱,非常难受的样子,就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大手温柔地抚模他的额头和头部,低沉的声音担忧地问道,“爸爸,又头疼吗?吃药行吗?”
周冕还是拒绝吃药,但是却没有在乔伊斯的怀抱里挣扎。
乔伊斯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熨帖着他。
他轻柔地抚模他的背,又抚模他的头,周冕本来眉头深锁,慢慢地,似乎是头疼减轻了很多,心里那种对自己人生的极度否定也轻了很多。
他的心底深处有一种即使全世界都没有他的位置,但是,这个怀抱还是属于他的安心感。
他就在这安心感里睡过去了,这一晚,他没有吃药。
乔伊斯抱着他,直到他睡着,才温柔地把他放回床上,又扯过被子给他盖好,坐在那里盯着周冕看了很长时间,他才爬上床在周冕身边躺下了。
周冕这一晚没用药,睡梦中醒过来好几次,发现乔伊斯又和自己睡在一起,他就发了脾气,但是乔伊斯说担心他一个人睡出问题才留在这里的,不会对他做什么,周冕还是心情极差,乔伊斯温热的大手不断抚模他的额头,周冕这才被他安抚下来,之后每次醒过来,乔伊斯都是这样让他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乔伊斯留在了家里陪周冕,因为周冕的律师、财务顾问和投资顾问等要过来。
乔伊斯陪着他理清了他的财产,并且给他做了之后的投资方向等等的安排。
虽然乔伊斯异常不孝,但是在拟遗产继承人的时候,周冕也只能把自己的一切留给他,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点东西,乔伊斯并不稀罕。
他看着自己的财产,他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他有一座古堡,以及古堡周围的土地,还有两个葡萄酒庄园,这些是老侯爵分给他的,是他的一部分财产,还有就是他的那些收藏,这些收藏的价值一时无法估价,但是肯定比他的别的不动产要值钱,还有就是他的著作版税,这不值什么,还有就是作为几个大拍卖行鉴定师和股东,他有点钱,然后就是别的零零散散的投资……
他看着自己的财产,轻叹了口气,签字自己死了遗产为乔伊斯所继承。
整个过程,乔伊斯都陪着,看周冕给文件签字的时候,他有点出神。
下午,周冕就开始清点自己出门要带的东西,第二天,他就要飞罗马,从罗马开始他的旅程了。
他几乎是临时起意要做世界旅行,对于不爱出门的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是为了躲避乔伊斯,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