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所处的位置格外特殊的缘故,雷铭德平素的行事低调异常,东平省十几位常委中,他在公众媒体上的曝光率是要倒着数的。
再结合他对箫峄山的观察,顾昔便觉得雷铭德大概是属于那种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
对待雷铭德,顾昔不敢再用哄丁雅茹的手段,见雷铭德的视线转向自己,就从老爸的身后站了出来,一丝不苟地执晚辈礼鞠躬,用平静却不失恭敬的语气问候道:“雷书记好!”
默默站在一旁的箫峄山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上下这小子简直是判若两人,大方得体、彬彬有礼的表现哪里还有前一刻对着丁雅茹时的孩子气?
雷铭德不由暗暗点头,觉得这少年举止大方得体,比他父亲还要沉得住气,真是难得。
他见过太多所谓的后起之秀、青年精英,在他面前或是阿谀谄媚,要不就战战兢兢,像这样沉稳又不失规矩的委实不多,以他十八岁的年纪算是相当难得,心下倒是有些相信雷樱对顾昔的夸赞了。
官场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此,就像一台硕大无朋、无可抗拒的砂轮机,不知不觉就将人的棱角打断磨平,年轻时的雷铭德也曾锐意进取,不惧于打破陈规旧习,身处高位后却是越来越看重规矩二字。
还没等雷铭德开口说话,刚刚走进书房的雷樱听见顾昔的话就嚷嚷道:“跟我妈就叫阿姨,怎么对我爸就称呼职位了?叫雷书记的官威给吓着了?顾昔你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小了?”
“这丫头!”雷铭德哭笑不得地点了点雷樱,岂能听不出她看似嘲讽顾昔的话其实是在挤兑自己?朝顾昔和蔼地笑着说:“听她的,就叫伯伯好了,不要拘束。”
顾昔便笑着叫了声雷伯伯。
雷铭德朝笑嘻嘻的雷樱一瞪眼睛,“还不泡茶!”
又对顾钧吾道:“你这儿子可不简单,我听说他是唱着挑滑车从平湖杀到江州赤手空拳把你从歹徒手里救出来的?胆略非凡啊!”
顾钧吾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顾昔唱挑滑车是怎么回事,却又不敢问雷铭德,只好含糊地笑。
顾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哪有雷伯伯说的那么厉害,我当时是无知者无畏,事后想一想就后怕不已。”
“哈哈!”雷铭德不禁抚掌大笑,“好一个无知者无畏,顾昔,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兵不刃血地解决那么些歹徒的?有机会能不能给我讲讲?”
顾昔谦虚地笑了笑,“纯粹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雷伯伯要是想听,等您闲暇时我仔细说给您。”
“好,那咱们可说定了啊!”雷铭德笑呵呵地与顾昔约定,李尚荣和箫峄山都有些暗暗吃惊,雷铭德平日不苟言笑,像这样轻松可亲的时候可不常见,显然对这个顾昔印象相当不错。
等雷铭德的视线转回到顾钧吾身上时,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先说正事,你说的那个叫田宁的证人是怎么回事?她都能提供什么证据?”
“都坐下说话!”雷铭德招呼大家,转身正看见雷樱将茶罐里不多的茶叶一股脑都倒进了茶壶,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宋种芝兰香!”
工夫茶是雷铭德不多的爱好之一,宋种芝兰香产自潮州凤凰山的单枞茶,凤凰山上仅存的四株宋代老名丛之一,产量稀少,雷铭德手里统共也就剩下那么点,都被雷樱给糟蹋了,痛惜之色溢于言表。
小几上摆了好几罐茶叶,真不晓得雷樱怎地偏偏就选中了最不起眼的那一罐?
就连顾昔也不禁生出暴敛天物的感觉。
雷樱压根不知道宋种芝兰香的珍贵,对工夫茶沏泡品饮的学问更加一无所知,胡乱地按照人头倒了五杯,却没把自己算在内。
工夫茶的泡法极为讲究,到真正喝进嘴里据说要经过十八道程序,雷樱可倒好,就两步:沏茶、倒茶……
雷铭德苦笑着连连摇头,心说也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悔之晚矣。
“钧吾,你先介绍一下这个田宁的情况。”雷铭德又吩咐道:“峄山做好记录。”
“好的,雷书记、李主任,那我就说一说这位关键证人反应的重要信息……”顾钧吾坐在雷铭德右手侧的长条藤椅上,坐姿一丝不苟,从田宁的身份、和自己的关系以及所提供的证据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
雷铭德和李尚荣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听着。
顾昔也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旁边,保持了没多久就觉得腰背发酸,见没人注意自己,就悄悄地靠上了椅背偷懒,坐在他旁边的雷樱倒是听得兴致勃勃。
再仔细看过田宁提供的证据,尤其是那一段田宁与季然现金交易的录像,按程序虽然还要经过技术手段的鉴证,但是不管是李尚荣还是雷铭德几乎都不怀疑证据的真实性。
雷铭德浓眉微皱并没有立刻开口,先是扫了眼左手边的李尚荣,又望向顾昔饶有兴趣地问道:“听雷樱说你还没到江州时就对此人产生了怀疑?”
李尚荣看着顾昔的目光便有些惊讶,就连埋首记录的箫峄山也抬起了头。
顾昔却不想出这个风头,与其获得几句不痛不痒的夸奖,倒不如让雷铭德加深些对老爸的印象,借着机会巩固与雷铭德的关系。
“我也是听我爸说的……”顾昔就把在车上给雷樱分析的那些话安在了顾钧吾的身上。
顾钧吾虽然知道儿子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可冒领功劳终究是一件很考验脸皮厚度的事,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好在雷铭德等人的注意力都被顾昔吸引了,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能在关键时候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钧吾很不错!”
顾钧吾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不好意思,不过能得到省纪委书记的夸奖总归令人高兴。
雷铭德说完一句就停了下来,两指捏起大小如龙眼、莹白如玉的青花茶碗,轻轻吹拂着如晨雾般在杯口盘旋的蒸汽,面露沉思之色。
众人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都晓得雷铭德再开口差不多就要定下安子明一案的调子和方向了,书房里的气氛不觉变得凝重。
“你们认为是平湖市金海集团董事长徐金海伙同安子明的秘书季然伪造证据陷害安子明?”雷铭德眉头紧蹙,看向顾钧吾和顾昔。
顾钧吾张了张嘴却又迟疑了一下,竟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顾昔。
顾昔抿了下嘴唇,既然雷铭德主动提起,有些话也不得不说,轻声道:“我觉得光凭这两个人的能量不足以推动整个专案组……”
雷铭德眼中倏地射出慑人的精光,盯住了顾昔,表情郑重地问道:“你是怀疑还有更高层的干部参与了此事?”
“倒未必一定有多高的位置,但所处的位置应该相当关键,至少有能力影响专案组的调查方向!”
雷铭德的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似感慨又似惊讶地对顾钧吾道:“顾昔这小子不简单啊!”
笑着拿手点了点顾昔,“你倒是看得清楚!尚荣,你把刚刚发现的情况讲一讲。”
轻轻啜了口茶水,苦到了似的皱了下眉头。
李尚荣清了清喉咙,开始从专案组的组成介绍起来,“调查安子明涉嫌贪污受贿的专案组是由省纪检委一室和省高检联合组成的,出于保密的考虑并没有平湖市纪检委工作人员参加,专案组的组长由一室的副主任彭季高担任,副组长是检察院的李春江。”
顾昔心知问题十有就出在这两人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