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打开时,安子明正趴在桌子前不知道在写什么,还以为是来给他送饭的,头也不回的说:“晚饭有中午的那个红烧肉吗?”
安子明突然连夜被从招待所给挪到了江州宾馆,却始终没人找他谈过话,这时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钧吾眼泪登时就涌出了眼眶,嘴唇哆嗦着都说不出话来。
还是他身后的顾昔抻着脑袋笑着说了句:“安伯伯,天热,红烧肉吃多了上火!”
“顾昔?!”安子明的身子腾地弹了起来,因为幅度太大,把椅子都给撞到了,他也顾不得这些,眼睛里射出不加掩饰的惊喜,“钧吾!老伙计你怎么来了?雷书记?!”安子明朝门口冲出两步才看到顾钧吾身旁含着笑容的雷铭德。
“安市长,省领导对您的案子高度重视,由雷书记亲自挂帅重新调查取证,现在我们已经初步查明,对您所谓的受贿举报系别有用心之人的栽赃陷害。”李尚荣一脸正义凛然的宣布。
“子明市长,你受委屈了!”雷铭德握着安子明的量了一番,安子明面容虽然颇为憔悴,但是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眼中就流露出了几分欣赏,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有没有想不开?”
安子明眼中有水光闪动,显然心情也很激动,哑着嗓子说:“开始的时候是有点想不通,后来就想反正我没问题,真金不怕火炼,查个清清楚楚,正好让那些说我安子明有问题的人都闭上嘴!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
“哈哈,心态不错!”雷铭德笑着说,他身后的李尚荣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要不是补救及时,安子明这辈子怕是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顾昔站在众人的身后打量安子明,不熟悉安子明的人看不出什么来,可他和顾钧吾对安子明再熟悉不过,这才几天没见,安子明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原本黑亮的头发也像霜染似的出现了大片的斑白,他记得安子明比老爸大五岁,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八而已,看起来倒比雷铭德还老了不少。
安子明朝顾昔招了招手,笑骂:“臭小子,不认识你安伯伯了?杵在那里也不说话!”
顾昔一脸心疼的说:“采一周没看到您,我简直不敢认了,这都瘦成了什么样子了,您以前可没有白头发!”
他脸上的表情半真半假,大半是说给雷铭德听的,安子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省里总该有所补偿?
安子明爽朗一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以前看不见是因为经常染”,嘴上这么说,还是有些感慨的模了模头发,又问顾昔:“安馨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安馨和我妈都走不开,您一出事,赵阿姨就急病了,她们要在家照顾着。”顾昔吞吞吐吐,一副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模样,既然要叫苦,当然要叫得响亮些。
顾钧吾就有些纳闷,昨天往家里打电话时也没听说赵文梅病了?
安子明不知真假,听说妻子生病就有些着急,拉着顾昔问:“严重吗?你赵阿姨身体一直就不好……”
雷铭德皱着眉头问李尚荣,“怎么没有把案情的进展情况通知子明市长家属?”
“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我现在就给安市长家里打电话!”李尚荣暗暗苦笑,动员会上雷铭德可是杀气腾腾的说谁敢泄密就严惩不贷的。
之前安子明虽然是嫌疑人,但是因为雷铭德的交代,待遇还不错,住的也是套间,众人围绕着雷铭德落座,箫峄山出去和服务台打过招呼,将房里的电话接通,李尚荣拨通了安子明家的电话。
谭秀琴也在安家,赵文梅听李尚荣宣布安子明一案的初步结论是栽赃陷害,忍不住喜极而泣,因为用的是免提,这边的人将哭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都不禁为之恻然,安子明忍不住潸然泪下。
安馨嚷嚷着要来江州,安子明刚想问一问妻子的病情,顾昔凑到李尚荣旁边,抢先大声问:“老妈,家搬完了吗?”
谭秀琴一听顾昔的声音就恼了,“臭小子,你还记得有个妈?要不是人家陆明帮忙,你老妈我今天非累死不可!你的不通?还有你老子的电话怎么也无法接通?”
顾钧吾和安子明都听得莫名其妙。
“搬什么家?”顾昔挂了电话,顾钧吾就急不可待的发问。
“老妈的校长叫人拿下了,咱们住的房子也给收回去了,只好临时找了个地方住。”顾昔叹了口气,“之前老妈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惦记。”
他当然不会说临时找的房子是之前副市长住的宿舍,两卧朝阳,条件比校长还要好些。
“钧吾,是我连累了你!”安子明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满脸愧疚。
李尚荣也发出了由衷感慨,“安市长有钧吾这样的部下和知交,真让人羡慕啊!”就将顾钧吾为他奔忙还遭到了绑架简单说了一遍,安子明激动得热泪盈眶,握着顾钧吾的手不肯松开。
两位老男人真情流露,顾昔无声的笑了笑退到了一旁,雷铭德似笑非笑的用手点了点他,像是看透了他的鬼心思。
赵野瞧到这一幕却会错了意,接着李尚荣的话对安子明说:“安市长的案子能这么快就真相大白,多亏了顾昔!”
顾昔见话题又扯到了自己身上,就笑着说:“丁阿姨今晚亲自下厨,一再叮嘱要我回去吃晚饭,机会难得,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雷伯伯您回去吗?”
安子明不清楚顾昔和雷铭德的关系,听顾昔叫得亲热,好像和雷家十分熟稔的样子,大感诧异,只是当着雷铭德的面也不好询问。
雷铭德略微沉吟了一下,对安子明说:“子明不要着急,这边还有些程序需要你配合一下,安心住几天,就当休养一下,等一切都有了定论,我请你一醉方休!”又嘱咐李尚荣和赵野,务必照顾好安子明的生活起居。
顾昔又问老爸去不去松林苑,顾钧吾犹豫了一阵,虽然清楚这是个亲近雷铭德的难得机会,可又不能把安子明抛下,还是决定留下。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反而让雷铭德更高看他一眼。
李尚荣和赵野这两位调查组的正副组长要坚守岗位,除了要夯实安子明一案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车子缓缓驶出了江州宾馆的大门,雷铭德状若随意的对顾昔说了句,“相关案情的进展情况暂时还不宜扩散。”
顾昔一点即透,“我现在就给家里打电话,我看不如让他们都过来江州住几天?”
雷铭德点头称好,知道顾昔担心家人遭到报复,让箫峄山通知平湖纪检委派车将谭秀琴、赵文梅母女都送来江州。
之前在宾馆没有人收缴顾昔的手机,不过为了避嫌一直都关机,这时才当着雷铭德的面开机,一边打电话,心里琢磨着大概宋时穷要倒霉了……
顾昔刚挂了电话,雷樱的电话紧跟着就打了进来,闷闷不乐的告诉他下午突然接到陈明哲的紧急通知,正赶回平湖,“案情有进展吗?”
顾昔瞄了眼面色沉凝,似乎在闭目养神的雷铭德,笑着小声说:“我和雷伯伯在一起,要不你问他?”
雷樱听到笑声就明白他的情绪不错,也就得到了答案,咯咯一笑,问他:“季然撂了?”
顾昔嘿嘿笑着不说话,反正是雷樱猜到的,不是自己泄密。
密闭的车厢里很安静,雷铭德怎么会听不见女儿的声音,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有些啼笑皆非,心说顾昔这小家伙真是狡猾到了极点,哪里像个十八岁的孩子?
回到松林苑时天色已经擦黑,雷铭德径直上回了书房,有些情况还要和邢云山汇报一下,丁雅茹正在厨房里忙活,林瑶给她打下手,顾昔想要帮忙却被丁雅茹给撵了出来,在客厅里有一搭无一搭的挨个电视台寻找美女。
无意中回头,瞧见一身白裙的婧瑜站在梯拐角处,隔着护栏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顾昔有了早前的教训,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侧过身子继续看电视,眼角余光瞥见婧瑜谨小慎微的一步一停的又挪下了几层台阶。
顾昔装作无意的回了下头,婧瑜就站住,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隐形似的不被发现,等顾昔转回头后,再向下走一步,如是几次,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乐此不疲。
直到门铃声突然响起,林瑶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跑出来开门,栾波一手提着个果篮,一手拎着瓶红酒出现在门口,一看到顾昔就大呼小叫起来,“小顾,中午你可让我望眼欲穿啊!你说该怎么罚你?”
顾昔就笑着道歉,再看梯上已经空空如也,暗暗叹息一声,愈发觉得这小女孩儿可怜,想到安子明的案子大局已定,也该抓紧时间验证一下资料库里那个秘方的可行性了。
丁雅茹听到栾波的声音,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着招呼他:“小栾,最近都在忙什么?这么长时间都不人影?”
这个栾波也真是特立独行,换做一般人到省纪委书记家做客,少不得要整理下仪容,穿戴得规规矩矩,可栾波上身是一件笔挺的黑色休闲西装,却穿了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上还挂着两条手指头粗的铁链,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丁雅茹看得直乐,打趣他,“小栾啊,你这身打扮可比你丁阿姨更像搞艺术的!”
栾波一见丁雅茹,立刻双手将红酒奉上,笑嘻嘻的说:“知道丁阿姨喜欢品尝葡萄酒,前阵子刚好淘到一瓶年份的红颜容,请您给品鉴品鉴?”
“哦?”丁雅茹眼中射出惊喜之色,爱不释手的把玩着那瓶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红酒,“小栾,这太贵重了?”
顾昔暗暗咋舌,心说这栾波还真是大方,红颜容庄本就是传统的八大名庄之一,一九年酿造出的又是号称三十年来的冠军酒,现在市面上可遇而不可求,这一瓶正牌酒可价值不菲。
“丁阿姨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是我这做晚辈孝敬您的!”栾波嘴甜,哄得丁雅茹笑逐颜开。
栾家和雷家相熟,栾波和雷树曾经是很要好的同学,丁雅茹对栾波也十分熟稔,并没有过多推辞,笑着说:“改天找个合适的天气和时间,咱们开个品酒会,小栾和顾昔都尝一尝!”
聊了几句,丁雅茹便返回厨房继续准备晚饭,栾波就凑到顾昔身旁,悄声问:“小顾,听说安子明的案子有重大突破?”
顾昔就有些愕然,没想到这家伙消息如此灵通,这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雷铭德亲自坐镇,可消息还是流传了出去。
“我也不太清楚,对了,栾哥知道雷樱那边是什么案子,这么着急?”顾昔含糊的应了句,将话题岔了过去。
栾波虽然出生在官宦家庭,又有些与众不同的怪癖,可人品比起一般的官二代就好了太多,大大咧咧的性格,要不然也不能和雷樱成了死党,昨晚顾昔单枪匹马闯贼窝救出顾钧吾那一幕可委实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误以为顾昔和雷樱之间是情侣关系,对顾昔便益发觉得亲近。
听到他的问话,栾波眼底就闪过一抹不屑,撇嘴说:“还能有什么事,平湖制药又出乱子了!”
顾昔心头一动,刚想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乱子,梯响起脚步声,换了家居常服的雷铭德背着手走了下来,栾波登时如老鼠见了猫似的,站起身规规矩矩鞠躬,恭恭敬敬的问候道:“雷叔叔好!”
雷铭德板着脸,点了点栾波,“让你老子看到你这副模样非气个好歹不可!”
“晓得他不待见我,我就自己个儿在江州呆着,不去他跟前碍眼。”栾波说的洒月兑,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无奈和沮丧,“有栾振比着,我再怎么做也不能让老头子满意。”
“你就不能学一学你哥哥?奔三十的人了,总不能一直醉生梦死的混日子?”雷铭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雷铭德看出栾波唯唯诺诺的表象下的无动于衷,也懒得多说,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报纸翻了起来。
栾波瞧见顾昔的好奇,自嘲的笑了笑,侧头小声说:“栾振,我哥,亲的!听说明年换届要上静海书记,三十六岁的正厅一把手,在老头子眼里,我就是一滩烂泥……”
“这个,人各有志,栾哥也不要妄自菲薄。”顾昔也能理解栾波的心情,有个太过耀眼的哥哥比照着,愈发显得他的无能,“堕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未必就没有自暴自弃的原因?
心里也不由感慨人和人真是不能比的,静海是东平省东南部的地级市,比平湖的经济水平要高了几个档次,稳居东平三甲,与江州、玉林被视为省级领导的摇篮。
自己老爸埋头苦干了一辈子,四十三才熬上了个正处级,即便是曾在众人眼里前途光明的安子明也是四十五岁才上的副厅。
饭菜准备好,丁雅茹和林瑶安置好雷铭德、顾昔和栾波,两人端着个小饭碗上了,顾昔心知是去喂婧瑜吃饭,在外人面前威严沉肃的雷铭德脸上流露出深切的忧虑。
栾波小声问林瑶,“婧瑜的情况还没有好转?”
林瑶咬了下嘴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栾波担心的说:“雷伯伯、丁阿姨,我看还是去国外找一找医生,这样拖着总不是回事!”
林瑶飞快的看了顾昔一眼,眼含征询之色,顾昔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摇了下头,林瑶就露出一抹失望。
丁雅茹不满的横了眼雷铭德,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以前说要出去……现在医生说婧瑜经不起折腾了!”
丁雅茹和林瑶上了,雷铭德默默的举起杯白酒一饮而尽,老态毕露。
饭厅里的气氛很沉重,雷铭德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也不吃菜,栾波乖乖的夹着面前的菜,不敢发出响动,还是顾昔有些看不过眼,轻声劝说:“雷伯伯,您一天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空月复饮酒伤身,慢点喝?”
栾波接口说:“雷伯伯,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不能出国去给婧瑜看病,总能请医生来嘛!您放心,我回头就找一找国外的资料,争取请位好医生来!”
雷铭德眼前一亮,觉得栾波的法子未必就一点可能也没有,当初不许孙女出国,一是不忍心婧瑜离开自己身边,远渡重洋,想着国内就未必找不到好医生,二来也是担心影响不好,可拖到现在,国内著名的医生差不多都看过了,一个个都束手无策,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儿子、儿媳没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女也没了?
雷铭德点了点头,“小波,那就辛苦你了!”
栾波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雷叔叔别这么说,吓死我了……”
“没出息的样子!”雷铭德笑骂了一句,下句话还没说,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顾昔和栾波对望了一眼,顾昔站起身,“我去接?”
林瑶、丁雅茹都在上,总不能让雷铭德自己去接电话。
顾昔接起电话,就听到一个很有气势的粗豪声音:“你们这儿有个叫林瑶的吗?”
“哦,您找林姐啊?请稍微等一等……”顾昔刚想说我这就去叫她,谁知道对方压根直接打断了他,“我这里是大学城派出所,通知林瑶,她妹妹当众闹事还打伤了人,赶快带钱过来给人治病!对了,告诉她多带点,还有五千块治安罚款!”
“啪!”不等顾昔说话,那边把电话就给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