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被吓得俏脸煞白,不管不顾的扑到妹妹身前,抓着她的胳膊,上下左右的看,“林琳,受伤没?”
见林琳摇头,林瑶才松了口气,母鸡似的张臂将林琳护住,对桌子另一边的四个人说:“我是林琳的姐姐,你们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一路上都惴惴不安的林瑶脸上这一刻没有丝毫的畏惧。
“你是林琳的姐姐?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掐着腰的中年妇女冷笑着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林瑶,满眼的鄙夷之色,“一家子穷酸!”
林瑶穿着件样式过时的薄绒罩衫,牛仔裤也早已洗的泛白,身上也没有佩戴首饰,衣着朴素,顾昔忽然生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如果这个女人知道林瑶是东平省纪检委书记家的工作人员,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栾波冲上去一拍桌子,指着中年妇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丫算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
“栾哥,注意素质!”顾昔提醒了一句,慢慢走到林瑶身边坐下,拍了旁的椅子,示意栾波坐下,淡淡的笑着问他:“狗朝着你吠,你也要趴在地上跟狗对着吠?”
栾波眨了眨眼睛,嘿的一声笑了,连连点头,在顾昔身旁坐下,翘起二郎腿等着看热闹,觉得顾昔骂人不带脏字,反倒叫人更加解气。
中年妇女看起来还有些犹存的风韵,大概年轻时也应该有几分姿色,只是人过中年风华不再,浓妆艳抹也遮不住日渐增多的皱纹,反而显得庸俗不堪,听了顾昔的话愣了愣才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两条线眉倒立,指着顾昔尖声叫道:“你敢骂我是狗?!哪里跑出来的小白脸子?警察!警察呢?!快来人!他骂人有没有人管?!”
顾昔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侧头看向抱着林瑶哭得雨打梨花的林琳。
两姐妹的轮廓很像,不过妹妹的五官更加立体,面部的线条更明朗些,让整个人也呈现出一种刚强的感觉,不像林瑶那么柔弱。
从这个距离能清晰的看到林琳的皮肤很娇女敕,仿佛吹弹可破,鼻梁挺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倒是比林瑶更漂亮几分,只是身体有些消瘦。
猛子在一旁打圆场,“和谐社会,大家都要冷静克制,有什么事都可以沟通嘛。”
“那个,谁……”猛子才意识到还不晓得顾昔的姓名,给他介绍着伤者的家属:“这位是东大的陈处长、陈夫人是艺术学院的教授,他们的女儿陈珍是当事人……”
中年妇女一听立时拍桌子叫嚷起来,“什么当事人?我女儿是受害者!”
林瑶咬了下嘴唇,“是不是受害者要警察来判定,你说的不算!”
“放屁!你看看我女儿都让那个小婊子打成什么样子了?都被毁容了!”
“老母狗……”栾波声音不大不小的咕哝了一句,眼睛盯着自己不停抖动的脚尖。
顾昔扫了眼对面的年轻女孩儿,相貌还算清秀,只是和琳琳放在一起比较就显得太过平庸了,尤其是眉眼间流露出的刁蛮和优越感,与那中年妇女如出一辙。
在下听猛子说林琳把人的脸给花了,把他吓了一跳,亲眼一看只不过是眼角有些淤青,一侧的脸上有两条几厘米的血痕,应该是指甲挠的。
“你有没有吃亏?”顾昔扭头问林琳,林琳不知道顾昔的身份,但至少明白这个和姐姐一起来的帅哥是自己人,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她也打到我了……”
说着仰起头,将遮着脸的长发撩起来,让顾昔看她脖子,林琳上身穿的是一件系扣的小翻领女敕黄色洋装,从顾昔的角度能看到一小片细腻光滑的肌肤和幽深的沟壑,眼睛被闪了下,心说这么看林琳其实一点也不瘦。
“啊!”林瑶瞧见妹妹脖子上的伤痕,血迹都还没有凝结,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顾昔说,“你看看,伤口多深啊!”
“的确很深……”顾昔偷偷咽了口唾沫,林琳脖子上的伤口显然也是指甲留下的痕迹,看起来的确比陈珍脸上的伤要严重,严肃的点头说:“到底谁赔偿谁还说不定呢。”
对面一直冷着脸孔没有吱声的中年男子先重重咳嗽了一声,很威严的扫视了顾昔一眼。
顾昔的嘴角就轻轻勾了勾,区区一个东大后勤处长,发起官威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小伙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事情明摆着的,我们是有证人的!”男人冷着脸挥了下手,对坐在陈珍身旁,面色变幻不定的青年说:“陶征,你说!”
顾昔皱着眉头挑眼打量这个名叫陶征的青年,狭长脸、面皮黑瘦,戴着副近视镜,眼神飘忽,他虽然晓得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可也真看不出这个陶征有什么值得两个女孩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地方?
陶征听了陈处长的话就露出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说:“林琳,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就算我对不起你,也请你不要害我……我印象里的林琳一直都敢作敢当,你就承认了?!”眼神却躲闪着不敢去看林琳。
“陶征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要我承认什么?”林琳气愤的大声叫嚷,才止住的眼泪又顺着细瓷似的面颊扑簌簌的滑落,“是我先动了她,可原因呢?你为什么不敢实话实说?”
陈珍嗤的一笑,讥讽的看着林琳,“你勾引我的男朋友还动人,我是正当自卫。”推了下陶征,娇声娇气的问:“陶征,你说是不是呀?”
陶征脑袋埋在胸口,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顾昔就有些迷糊,瞧着陶征和林琳的言词神态怎么都不像情侣,林琳的表情倒是愤怒屈辱居多,没发现有多伤心的意思,不像是感情纠纷啊?
“和他们说这些做什么?”中年妇女气哼哼的说,“派出所已经确认了责任,咱们家陈珍就是受害者!”
顾昔从始至终都没用正眼看过她,问林琳:“能不能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林琳用细密整齐的贝齿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林琳、陶征和陈珍都是一个系的同学,虽然还没有领毕业证,他们这些大概确定会留校工作的学生都已经开始实习,今天下班早了些,几个同是实习生的同学就一起到东大旁的音乐酒放松一下,联络感情也交流工作心得。
原本气氛一直很好,直到陈珍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大骂林琳勾引陶征,越骂越难听,林琳一气之下没忍住就动手抓了陈珍的脸。
“然后呢?”顾昔见林琳停下,用下巴点了点她的脖子,“你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林琳恨恨的盯着面色黑紫的陶征,“他冲上来拖住我,陈珍挠的!”
“你放屁!”一直骂骂咧咧没住过嘴的处长夫人一下子提高了声贝,张牙舞爪像要冲上来拼命似的,“我们有证人!在场的学生都能证明是你挑起的事,也是你先动的手!”
栾波用胳膊肘碰了下顾昔,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各自都了然于心,在正义和利益的抉择前,林琳的同学们做出的决定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只是让人心寒罢了,顾昔这时候多少能理解林琳的心情。
“兄弟,这家人不好惹!”猛子贴着顾昔的耳畔小声耳语,“赔点钱认个错,算啦!”
“钱有,理也不缺,不过我这人爱较真儿,还是让你们所长来。”顾昔对猛子笑了下,“你做不了主的。”
猛子张了张嘴,也瞧出来林琳这边来的几位也不像是好惹的,人家明知道陈珍父母的身份还敢叫板,那就说明有这个底气,“得!几位稍等,我去叫领导来!”扭头就走。
陈处长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拧着眉毛问顾昔:“小伙子,你是什么人?”
顾昔明知道他想问什么,偏偏就答非所问,面色平静的撩了他一眼,“林琳的亲属。”
“我问的是你的工作单位!”陈处长语气加重了几分,横眉冷目砰砰的拍着桌子质问:“你的领导是谁?我倒要问一问他是怎么教育下属的?胡搅蛮缠、蛮不讲理!”
“你就当我没单位!”顾昔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倒是拿不准是该把一中校长的电话还是自己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对面几个人就怔住了,陈处长一时分辨不出这人是真没单位,还是害怕了?
反正在他老婆和女儿眼里,都觉得顾昔是给吓住了,连工作单位都不敢说出来。
林琳也知道陈珍家里能量很大,不说她父亲是东大的领导,据说陈珍的外祖父还是江州市里的大干部,就拿眼睛询问姐姐,林瑶听丁雅茹隐约提起过顾昔的身份,具体的不清楚,反正也是官宦之家,再说雷书记和丁教授对他喜爱有加,肯定不会眼睁睁看他吃亏。
林瑶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他与当事人有利害关系,做不了证人的。”顾昔指了下耷拉着脑袋的陶征。
陈处长看向顾昔的眼神微微一凝,拉住要骂人的妻子,沉声说:“陶征本来也不是证人,当时参加聚会的东大学生都留下了证词,如果有必要随时都可以联系上。”
“怎么了?怎么了?”陈所长气喘吁吁的推门而入,大概是听了猛子的描述,脸上也没了先前故作的刻板冰冷,堆着笑容圆场:“只是一点小争执,好说好商量,和平解决嘛,两个女孩子还都没毕业呢,何必闹得不可开交,传出去影响多不好!”
这话大抵就是不偏不倚的态度,既提醒顾昔这边,林琳都还没毕业,得罪了东大的实权人物对她的前途肯定会有影响,也委婉的暗示陈处长注意影响,这影响当然不单单只关乎陈珍的名誉。
大学城派出所的辖区是个很敏感的区域,十几所大学汇集于此,学生的身份又比较特殊,能在这里干所长,眼亮心细是必须的前提。
陈金福、陈所长和陈聪——陈珍的父亲打过几次交道,算不上多熟,陈珍和林琳的纠纷过程说开了,其实一点也不复杂,可陈聪拉来一批证人,都表示是林琳的责任,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也是觉得林琳是外地来的学生,在江州无亲无故,家境听说也很一般,陈金福断定她翻不起什么浪花,犯不着为她得罪陈聪,便顺水推舟按照陈聪划的路子走了个过场。
可是没想到林琳家来人了,另外那一男一女他到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那个说话和气,脸上总挂着笑的漂亮小伙儿,讲话条理分明、句句占理,让他这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犯怵。
陈金福心里就琢磨着一句俗语:“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像陈聪两口子这样喳喳呼呼的也就欺负普通人的能耐,真正自矜身份的人谁会在派出所里把桌子拍得山响,无所顾忌的破口大骂?
一个东大后勤处长还不至于让他俯首帖耳,陈金福忌惮的是陈聪的老丈人。
“陈所长,我想问一问证人的身份?”顾昔似笑非笑的看着陈金福,慢吞吞的说:“东大的学生,我认为应该回避。”
“岂有此理!”还没等陈金福开口,陈聪处长抢在前头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指着顾昔的鼻子,口沫横飞的训斥道:“你说回避就回避?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指认了林琳行凶打人?荒谬!”
“因为当事人家属的身份比较特殊,我有理由怀疑证人中的东大学生迫于某些压力做出了伪证,请问陈所长,身份与东大无关的证人有几位?他们的证词怎么说?”
陈金福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面色尴尬的强笑着,“这个,因为是当事人自己主动到派出所投案,所以……”
“哦,就是说派出所并没有到事发地点取证是?”顾昔脸上的笑越来越冷,“陈所长,我怀疑有人做伪证,我现在报案,你接不接?我还要求重新调查取证。”
陈金福胖脸上神情僵硬着,心头飞速的转动:这家伙是在装腔作势还是真的底气十足?陈聪的老丈人虽说退居二线,可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派出所长能得罪得起的……
顾昔等了会儿,不见陈金福开口,眼角瞥见陈珍母女都得意洋洋的样子,朝栾波呵呵一笑,“这派出所不敢接呦,看来得找个讲理的地方了。”
栾波早就憋得不行了,闻言大喜过望,跃跃欲试的问顾昔:“给雷叔打个电话?”
“开玩笑!”顾昔翻了个白眼,这么点小事儿就惊动雷铭德?传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略一沉吟,就想到了合适的人选,掏出电话开始翻电话本。
陈金福听到“雷叔”两个字,突然福至心灵,按住了顾昔的手,“这位同志,请你不要误会,这个案子是下边人经手的,我对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请你稍微等一下,我去看一下笔录好不好?”
“老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聪沉着脸问,“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查的?”
陈金福干咳了一声,敷衍了一句,“我也是对当事人双方负责嘛……”扔下句稍等匆匆走了出去。
陈妻气得拍桌子大骂,“陈金福,这个所长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行,我得给咱爸打个电话,要是不收拾这个王八蛋,我们金家的脸都要丢尽了!”说着就去翻手提包。
“姓金的?没听说东平哪位大佬姓金啊?”栾波对顾昔嘀咕了一句,满脸好奇的问陈妻,“你爸很牛逼吗?”
陈妻拨电话号的动作就缓了缓,不屑的睨着栾波,鼻孔里喷出一道粗气,“金成杰知道吗?”
“没听过,东平省现任省委书记叫邢云山,前任省委书记是林志昭,再前一任姓李……”栾波的嘴快得跟机关枪似的,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一家子人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金成杰?顾昔心头却是一动,难道是前平湖市委秘书长、后调任江州朝阳区区长的金成杰?
顾钧吾调入市政府任副秘书长没多久,金成杰就离开了平湖,不过根据资料库里的信息,这个金成杰似乎与平湖制药的破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