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布置虽然陈旧,却十分整洁,水泥地面擦得明亮如镜,弄得顾昔看着自己踩出的泥印都有些不好意思,王惠人如其名,贤惠温柔,脸上总挂着淡淡的恬静笑容,话不多,看着小刀的眼神柔情似水。
“我不能上班赚钱,养家的担子都压在刀子一个人身上了……”顾昔问起王惠的病情,王惠一语带过,没有多说自己,望向丈夫的眼里满是歉意和心疼。
小刀脸上浮起一层怒气,却舍不得跟妻子发火,压着音量说:“告诉你多少遍不要胡思乱想,男人养家是理所当然的事!”
顾昔心里为这对患难夫妻之间深情感动,也笑着劝王惠,“嫂子不要多想,安心养病,刀哥这样的人才不会被埋没的。”
小刀给妻子打电话时没有说清楚,王惠还以为他们要来家吃午饭,小刀就有些为难的看了眼顾昔,想着去给妻子孩子做饭,却又不好冷落了顾昔。
顾昔模着肚子不好意思的说:“才刚吃过没多久,嫂子一说就觉得又有些饿了,中午请嫂子赏口饭吃?”
王惠抿着嘴轻笑,弯月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怎么能看不明白顾昔的用意?倒是从这个小小的细节看到了顾昔的善良,为丈夫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催促小刀去买菜。
顾昔跟着站起身,对王惠笑着说:“嫂子休息会儿,我陪刀哥去。”
天空的细雨如丝如绵,两个大男人也没有那么娇气,顶着雨朝巷口的小饭馆走,小刀本想去市场买菜,顾昔觉得麻烦,不如点几个菜打包回来方便。
“刀哥,我打算弄个医药销售公司……”为了躲避路上的泥坑,顾昔左蹦右跳的迂回前进,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常玩的跳格子的游戏。
小刀愣了下,差点一脚才进泥坑里,“你不是还要上大学?”
顾昔抬头朝他笑了下又赶忙低头看路,“又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费尽心机的把东泰十五个省的代理权攥进了手里,虽然没有销售任务,可咱们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再说我估计东泰私底下也未必会老老实实,倒不如借着东泰的台子唱咱们自己的戏,销售渠道发展起来,以后卖咱们自己的药也事半功倍。”
小刀听得直愣神,也没有觉察出顾昔话里把自己归入了“咱们”,一只脚踩进了水里都没有发觉,迷惑的望向就像闲聊家常似一脸平静的顾昔:“自己的药?”
“杨氏千金方……”顾昔足不沾地的掠过一条狭长的泥坑,呼了口气,微笑的看着小刀,继续说:“可是有十二个秘方的……”
以南关区的地理位置和消费水平,本来就没有特别上档次的酒店,开在烂泥巷口的小饭馆连个招牌都没有,就更谈不上菜系流派了,家常菜馆胜在量大价低,又是午饭的饭口,小馆子里座无虚席。
小刀问顾昔的口味喜好,顾昔只说叫他点几个孩子们喜爱的菜,自己不挑食,小刀便就着菜牌点了两荤两素,给顾昔介绍:“这里的酱牛肉味道不错……”
低着脑袋看菜谱的顾昔忽的说了句:“刀哥,过来帮我?”
“啊?”小刀就愣住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顾昔的意思,“去哪?”
顾昔抬起头,笑得没有一点正经,“我想挖你跳槽呢!”
小刀讶然失笑,还以为顾昔是在开玩笑,看见他的眼神格外诚恳,有些迟疑的问:“你不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顾昔收敛了笑容,缓缓说:“其实我早就想过,只是之前条件还不成熟,现在大概是时候了。”
“可是栾总对我不薄……”小刀艰涩的开口,说不动心是撒谎,在一九八三看场子也是迫于生活,但不管怎么说,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栾波赏了口饭给他,虽然栾波有些的脾气,但对他还算不错,人总要懂得感恩,小刀又是个特别重义气的人,心里挣扎了下便做出了决定,感激的朝顾昔笑了笑,“谢谢你看得起我……”
“其实我一早就跟栾哥谈过了,他那边不需要你担心”,顾昔知道小刀的顾虑,而他的拒绝也在意料之内,“你也不要多想,换个工作而已。”
小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和顾昔交往几次之后就发现他年纪虽小,但是有胆有谋,为人又和气平易,听涛宾馆的那件事更让他对顾昔感到钦佩和认同,却完全没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老板。
“我除了有膀子力气,什么都不会,也没文化……”小刀迟疑着说。
顾昔听出小刀话里的松动,喜出望外,笑得格外灿烂:“人又没有生来就什么都懂的,学校里学的那点东西也不是能吃一辈子的本钱,不会可以学,不过暂时还要发挥下刀哥的特长……”
“你是知道我和徐金海之间的过节的,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未必能忍下这口气。”拽过两张塑料凳,递给小刀一把,示意他坐下说话。
小刀眉头微皱,听涛宾馆的事情就足够叫徐金海恨死顾昔了,思忖着说:“有安市长和雷书记,他应该不敢明着动手,但暗箭却更难防范……”
“你说的没错,就算他恨不得生吃活剥了我也不敢轻易动我,但难保他把这股子邪火发泄到旁人身上,我想请刀哥帮我保护一个人!”
小刀怔了怔,刚才还以为顾昔是要自己保护他的安全,可听他的意思保护对象另有其人。
能把小刀挖过来让顾昔喜出望外,要比上午敲了东泰的竹杠更加高兴,他的性格看似温和实则挑剔,能够真心接纳的人并不多。
毕竟是初次登门,吃过饭顾昔也没有多留,韩雨和韩雪因为他带来的礼物和零食对他分外热情,小嘴甜甜的跟他告别,王惠也邀请他常来做客,小刀想开车送他却给顾昔拒绝了,叫他在家多陪陪妻子和孩子。
“昨晚偷听你和嫂子的电话,晓得伯母需要手术,本来想把这张卡给你。”顾昔晃了下那张二十万的银行卡,“今天才知道嫂子还有伤,不能再拖下去了……”
顾昔掏出那张五十万的卡递给小刀,“尽快安排伯母手术,给嫂子治伤。”
见小刀不接,顾昔把卡塞到他的手里,有些生气的说:“嫂子跟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人家还这么年轻,你忍心看着她落下残疾吗?”
“这钱……”小刀心头百味陈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每说一个字都无比艰难,“算我借的,只是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他在一九八三看场子,栾波每个月给四千块的薪水,这个收入在江州就算是中上水平了,比一般的小白领还要高些,可五十万不吃不喝也要十几年才能还清。
顾昔轻轻的笑了笑,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小刀,对他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你把这钱当做朋友的心意也好,预付的薪水也成。”
小刀站在迷蒙的雨中,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看着车子消失在巷口,脸上水迹斑驳,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王惠见丈夫浑身湿漉漉的进了屋,一声不吭的坐在椅子上发呆,赶紧拿了条干毛巾给他擦脸,柔声嗔怪:“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子似地不知道爱惜自己!”
“我换了份工作。”小刀闷声说。
王惠的动作一僵,“不在一九八三做了?这份工作是做什么的?”
从心里王惠也不愿意丈夫在一九八三那种与蛇混杂的地方工作,整天提心吊胆的担心他出事,可现在忽然听说他换了工作,又怕他因为婆婆手术费的压力去干危险的事。
“医药销售公司……”小刀抬头看着神情忐忑的妻子,轻轻的攥住了她纤细却粗糙的工。”
“顾昔?”王惠瞪大了美目,“他家的公司吗?看起来他的年纪不大……”
“呵呵,是啊”,小刀忍不住笑了声,心想要是告诉妻子顾昔才只有十八岁,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对顾昔这种人,他完全想不出年纪还有什么意义?
小刀掏出顾昔交给他的银行卡,轻轻的放在妻子的手里,“这是顾昔预支给我的工资。”
“多少钱?”
“五十万,还有一份朋友的情义……”
才下午一点多,离晚上和栾波见面还早,顾昔就开车回了松林苑,婧瑜的病情日益好转,秘方转让的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圆满完成,小刀这边也顺利解决,他计算着是到了该回平湖的时候了,再有两天高考成绩就要公布,那之后还要选择大学和专业,够他忙活一阵子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跟安馨分开这么久,虽然每天都通电话,可思念还在以平方的速度累积……
给他开门的照例还是林瑶,顾昔笑着问她:“婧瑜有没有闹?上午吃药的时候乖不乖?”
林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下头顶,顾昔吐了吐舌头,小声问:“雷伯伯在家?”
“睡午觉呢!”林瑶皱了皱鼻子,“昨晚喝了多少酒,现在身上还有味呢!还不赶快去洗澡把衣服换了。”
顾昔轻手轻脚的回到客房,刚洗过澡林瑶就来敲门,“顾昔,雷书记叫你上……”
婧瑜的康复让雷铭德老怀大慰,这阵子脸上的笑容明显增多,顾昔进门时偷眼观瞧,见他正在翻看一份资料,表情平静,心里就偷偷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为了昨晚夜不归宿。
“和东泰谈的怎么样?”雷铭德将资料随手丢在桌上,指了指小几,“泡壶茶喝。”
这阵子雷铭德倒是对工夫茶喝上了瘾,闲暇时就会叫顾昔摆上一道。
顾昔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件事瞒着雷铭德,以雷铭德的身份真想知道结果,随便打听下就能一清二楚,再者他的计划想要顺利实施也少不得要借助于雷铭德。
一边忙活着烧水,一边将跟东泰的合作内容娓娓道来。
“一千万和三种药物十五省十年代理权?”雷铭德听了都给吓了一跳,“赵平安倒真舍得下本钱啊!”
顾昔将茶盏奉给雷铭德,笑着说:“他也不吃亏啊,时间上的优势足够弥补他付出的代价了。”
“这一千万你打算怎么用?”雷铭德兴趣盎然的问顾昔,想从他的想法里揣摩小家伙的志向心胸。
顾昔垂着眼睑,沉默了少顷,并没有直接回答雷铭德问题,“前阵子偶然看了一篇关于国内中药产业的报道,其中列举的几个数字让人触目惊心,根据专业机构的预测,中药产业是新世纪最具发展空间的产业之一,世界草药市场的销售额已经超过200亿美元,而且每年还在以超过10%的速度递增,作为中草药的发源地,我国有着大量得天独厚的资源,这本来会成为中国绝好的机遇……
但是事实上,中国在中药制剂的年出口额仅有亿元左右,进口的天然植物药却超过了6亿美元,洋中药在国内医药市场泛滥,外资疯狂收集和研究中国民间传承的秘方和偏方并在国内申请专利,日本企业将中国的六神丸配方加上地道的中草药原材料制成救心丸,每年的销售额逾亿美元;韩国人也将我国传统中成药牛黄清心丸的口服液和胶囊两种改进型产品抢先在中国注册,诸如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国自主中药发明专利的申请数量近二十年来没有明显增长,始终徘徊在1700件左右,而外国在中国申请的中药专利却高达10000多项,在中国医药领域高新技术中占据了80%以上的份额……”
雷铭德的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真的给顾昔这番话震惊到了,他虽然在近期开始投入更大的精力关注经济民生,尤其在经济方面下了相当大的苦功,可毕竟对医药行业没有做过深入的研究,眉头紧锁的问顾昔:“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什么?”
顾昔苦涩的笑了笑,声音低沉的说:“一方面中国在知识产权上的管理尚存在缺陷,被外资大加利用,通过合作、收购、兼并等手段获得中国中药的知识产权,另一方面中医药学在国内逐步衰落,使得中药研究投入少得可怜,中国的中药产业基础研究原本就落后,技术水平低,这样一来更无法追赶外企,近几年来,已经有十多个国家的四十多个植物药品种在中国注册成功,而中国却无一例在海外注册,不能不说是一种让国人心酸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