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昔抿了口啤酒,也不觉得这种三块钱一瓶的哪里会比名仕会馆标价三十元的差,听出了程斌的试探,视线低垂盯着面前的酒杯,嘴角微微翘起,对程斌的忧虑一清二楚。
杨氏千金方在东泰和远景的眼里都是值得垂涎的宝贝。
即使在名仕会馆的阳光房里,顾昔已经隐约表露了态度,但显然还没有打消程斌获得杨氏千金方以抵挡东泰凌厉进攻的念头,更担心杨氏千金方都落在东泰的手里。
毕竟顾昔已经和东泰有过成功的交易,程斌的担忧也情有可原。
让顾昔觉得有趣的是无论东泰还是远景似乎都没有考虑过他会有自己生产的想法。
或许在赵平安和程斌看来,以顾昔的年龄并不该有这样的野心和耐心。
“不是东泰……”
顾昔抬眼朝桌子对面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的程斌轻笑说,程斌的脸上一热,晓得给顾昔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见识过了顾昔的心机和手段,他很明智的打消了来时路上琢磨的那些如何从顾昔手里套秘方的法子,略一沉吟,正色说:“虽然有背后不论人非的说法,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想说……”
“程哥有话尽管直说……”顾昔心里明镜似猜到程斌要讲什么,如果不能彻底让他明白杨氏千金方对当下的远景并非那根救命的稻草,恐怕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建议真正重视起来,收敛了笑容,真诚的说:“好歹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何况还有陆明这层关系,我相信程哥总不至于害我吧?”
程斌盯着顾昔的眼睛,能从对方平和的眼神里感受到顾昔对他的信任,胸口有丝丝缕缕的暖意升腾着,程斌本来就不是那种蝇营狗苟,整日里醉心阴谋算计的人,重重的拍了下大腿,笑着说:“倒是我小心眼儿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举杯碰了下,程斌将酒一饮而尽,面色逐渐沉凝下来,缓缓的说:“和东泰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我对赵平安的厉害深有体会,和他打交道多加点小心总没有坏处……”
顾昔轻轻的扬了下眉头,程斌只是善意的提醒,并没有说赵平安的坏话,也没有劝他不要将杨氏千金方转让给东泰,多少有些出乎顾昔的预料。
“那我也给程哥交个底,我和东泰的合作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顾昔语气平静的说,程斌的身体却震了下,先是惊喜,随即又感到失望,最后都化为了自嘲的一笑,原来顾昔手里就只有那一个秘方……
顾昔不动声色的把程斌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就晓得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虽然有些不太厚道,但暂时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叫程斌把注意力从杨氏千金方上面转移。
“其实程哥不妨考虑下我之前的建议,远景并不缺少能借以打开市场的产品,盲目投入新产品的生产也未必就能改善远景的处境,设备和市场推广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精力,这对远景也是个沉重的负担,倒不如在其他方面想一想办法,今年东平省将各级医疗卫生机构使用的基本药物和非基本药物目录外的药品采购权收归省里公开招标、统一配送也给远景提供了一个机会,同时远景可以尝试争取基本药物定点企业的资格……”顾昔把语速放的很缓,给程斌留下足够的思考时间。
为了改善国内医疗状况,解决看病贵等医疗体制积存的问题,09年中,发改委及卫生部等九部委发布《关于建立国家基本药物制度的实施意见》,建立国家基本药物目录,并要求政府办医疗卫生机构对目录中的药品实行零差率销售。
按照中央部委的计划,经过三年的试行普及和完善补充,到11年要初步建立国家基本药物制度,因为种种原因东平省在这方面的工作进展相对迟滞,截止到去年年底,县市各级政府办的医疗卫生机构中已经实施基本药物制度的只有大约30%的比例。
据说因为拖了医改的后腿,年初时东平省的领导班子给中央负责医改工作的副总理点名批评,邢云山和牟平真大约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对省内的相关部门下达最后通牒,这才有了这次的全省基本药品采购招标会。
作为本土医药行业的标杆企业之一,远景自然早就了解过此次招标的详情,不过程斌对此并不敢抱有过多的幻想,在与东泰的竞争中远景都给挤压的喘不过气来,更何况国内各路医药巨头都虎视眈眈的省级招标会?
不是程斌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而是他有自知之明,远景生产的几类给列入基本药物目录的产品虽然质量方面在同类药物中不落下风,但在价格上并不具备竞争优势。
即使本地企业能够得到一些不能明言的照顾,远景也不敢奢望能够争过人脉关系深厚的东泰。
顾昔抿了抿嘴唇,神色严肃的说:“程哥是医药行业的专业人士,应该很清楚公立医院对医药生产企业意味着什么,前几年有人统计过,公立医院控制了超过80%的药品零售,近年随着药品零售业的发展,这个比例有所降低,但是也绝对不会下降太多。”
程斌沉默着,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好一会儿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望着顾昔苦笑,“我总不能拼着亏本去争取中标吧?”
顾昔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轻轻的敲击着,声音里充满了让程斌心摇神动的魔力:“成本是可以压缩的……”
在程斌惊异不定的眼神里,顾昔淡淡的笑了笑,语气平静的说:“有些话程哥也许不会喜欢听,其实我也不想说,因为实话很多时候都不是那么悦耳,就像刚才对白羽说的那些话,程哥会觉得太残酷一样……”
成本控制是每一个企业都会关注、重视并致力不懈的工作,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成本的降低就意味着产品的竞争力和利润的提升,浅显得大概一个初中生都懂的道理,程斌自然不会不清楚对远景的意义,事实上远景在控制成本上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收效却甚微。
“良药苦口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程斌在震惊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顾昔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掩饰不住的失望,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一个人想尽办法都没能成功,突然有人对他说有办法,有疑虑实在太正常不过,与其说是怀疑,倒不如说是自信更恰当。
顾昔静静的笑了下,垂下视线在心里酝酿了片刻,再抬起头望向程斌时,原本平和的目光已经变得湛然肃穆,“作为一个局外人、旁观者,从我的角度看远景和东泰的竞争大概会更客观……”
程斌微微颌首,表示认同他的说法,默默的听着顾昔清朗舒缓的声音说:“在我看来,远景这几年在东泰的压制下已经有些乱了步伐,看到东泰搞零售连锁,便跟着踏进了药品零售业;瞧见东泰启动药材种植基地项目,远景也在大营弄了个种植园……说得好听些叫紧跟竞争对手,说的难听点……”
“东施效颦!”程斌只觉得满嘴苦涩,集团制定紧跟东泰脚步的策略初衷是为了不至于给东泰拉开太大的差距,而真正实施后才失落而又无奈的发现远景的资金储备上或许没有太大的障碍,但技术人才和人脉资源并不足以支撑这种贴身缠斗。
顾昔抿了下嘴唇,既然程斌已经开始反思,那么让他接受接下来的话大概就不至于太艰难,或许事情会比自己想象的要简单,轻笑着说:“看样子程哥也考虑过调整远景的战略?”
程斌迟疑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涉及了远景的商业机密,信不过顾昔,而是连他自己都还没能下定决心,家族内部的意见也没有达成一致,虽然事实证明了远景在药品连锁零售业的尝试并不成功,大营种植园也在实施过程中才发现所面临的困难远比预想多得多,可无论是坚持下去还是抽身而退,对远景和程斌都是个艰难的选择。
坚持,很可能会将远景拖入泥潭,而退出就意味着前期的大量投入都将化为乌有,前者需要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后者也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顾昔听了程斌用低沉痛苦的声音讲述了他的困境,很同情的跟着叹息一声,“的确是进退两难……但有的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也认为远景该退?”程斌眯着眼睛盯住了顾昔,鹰一样锐利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顾昔镇定自若的举起杯跟程斌面前的酒杯撞了下,淡淡的说:“杀身成仁的英雄固然值得敬佩,但商场很多时候和人生一样,活得久的那个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程斌的眼中露出沉思的神色,在心里反复咀嚼着顾昔的话,良久才重重的叹了口气,痛苦的捂住了脸,艰涩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的意思是远景应该砍掉已经投入营业的连锁药方和种植园项目?”
顾昔晓得程斌一直摇摆不定的心里在这一刻发生了严重的动摇,该是下猛药的时候了,把杯子顿在桌上,清脆的响声叫心神不属的程斌一震,抬头望向神情严肃的顾昔。
“远景的连锁药房已经营业的有四十八家,分布在包括东平、广南在内的三个省十几个市区,据我所知,这些药房至今还不能盈利,需要远景的持续投入,在东泰和当地医药企业的压制下,盈利的预期也很暗淡,至于大营的种植园计划虽然已经通过了审批,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完成征地工作,这其中的问题程哥想必不会看不清,某些人利用各种手段希望把远景拖死在这个项目里……”
顿了顿,顾昔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面色沉凝的程斌,眼神锐利的让程斌甚至想要避开他的视线,挖了一整晚的坑,到了图穷匕见的最关键时刻,顾昔心里到底也生出了一丝紧张,声音却从容而自信,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砍掉支节、专注主业,集中精力做远景最专业的药品生产,在生产成本无法压缩的情况下,调整营销成本的支出,以达到整体成本的降低,对增强远景产品的竞争力有百利而无一害……”
顾昔静静的看着程斌渐渐亮起的眼睛,就晓得自己的药品销售公司第一位合作伙伴很可能就要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