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府。
作为雁门郡第二号豪族的司马府装饰自然是奢华讲究。不过此刻,司马家少主司马舒的书房里并未犹如往常那般平静。作为司马家的嫡长子,无可争议的继承人。司马舒的地位几乎可以比拟族中任何一个掌握实权的叔叔伯伯。
此刻,这间房子里的人就有些出奇的多。
雁门四大豪族,李家居首,司马家居次。原本的殿末的郎家、庞家此时依旧局末。除去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何等巨变。竟然让当时如庞然大物一般的桑家、顾家竟然一夕之间覆灭了干净。除去李家的寥寥几人,甚至所有人都以为桑家已经绝嗣。
“究竟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竟然劳得三大家的人全都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倜傥的少年。虽说面上多有几分轻浮气,却是四大豪族之末庞家的继承人庞密。庞家内部颇为不稳,庞录一脉日趋强势,作为主脉的嫡房却没有强力之人撑起家业。如此,庞家内部对于庞密也颇有怨言。
接口的是一个朱衣男子,这男子来历也不可小觑,是同样四大家族之一郎家的继承人。唤作朗曲,朗曲看上去倒是个沉稳的性子。此刻也颇为奇异,开口道:“咱三家的都来齐了。难道是哪儿有出了什么绝色美人,竟然勾得四大公子都快来了个齐整。”
“能有什么绝色美人。家里长辈议论,却把我们给撇开了。这次第,怕事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说话的是司马舒,换了干净衣服的司马舒身上还透着一股子香气。
司马舒一开口,庞密调笑道:“若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你又和哪个宠妾这大白天就胡天黑地起来。”
司马舒苦笑一声,回道:“别人不知,你们岂能不知?原本揽了军营里的事情能够安稳下来,却没成想,竟然是个这般吃力的伙计。”
朗曲倒是沉稳些,道:“这位扶苏公子倒是手段厉害。一来,这四大公子就指使得团团圆圆了。”
司马舒目光沉了下来,道:“李家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庞密冷笑一声,道:“什么同进同退。这自家的事情都没摆弄好,还怎么去对付堂堂皇子。”
朗曲没有言语,司马舒却是沉默了下来。若是寻常时候,四大豪族自然是你争我夺,毫不客气。毕竟同在一个小池子里,能有多少资源大家都有数。有了你的就会短了别人的,谁都不会跟谁客气。可要是到了其余时间,比如有一个强势政府,强势地方军政长官要对付豪族。在外在压力的推动下,四大豪族内部就会迅速平息矛盾,一致对外。
原本的四大豪族虽说互为姻亲,可自己人和自己人争夺起来。那也是极厉害的。就算关系最为亲密,想来标榜同进同退的李家和司马家也是矛盾层出。要知道,司马家的娘子可是和李左车有的婚约。两家本就是一起互相依靠这才能在雁门郡立足下来的。
不过这些都是往常,内斗在扶苏到来的第一时间内就被迅速压制。在扶苏这个强大的敌人面前,自然是一致对外。
“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有左车在,说什么也能凭空多出三成的胜算。毕竟,左车的兵法,就是苏角也是称赞的。”司马舒摇摇头,显得极为惋惜。
朗曲也是赞同,道:“要论用兵,我们几个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左车。可左车眼下还尽抱着那些可笑的念头,能有什么办法?”
摆摆手,庞密却是厌了这些话头。论起四家继承人的关系,却是庞密和李左车关系最差。庞密开口道:“既然李左车这般决断了,还去想这些做什么。还是赶紧议论如何杀了扶苏吧。”
房间一时间有些死寂。毕竟是阶级之下严密的时代,这般公然地说要杀掉自己的长官,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事的。
司马舒看着庞密,没有说话。扶苏的本事在他眼里看着,还是颇为佩服的。可惜眼下,却注定要成为了敌人。
还是朗曲开口打破了沉寂,道:“既然决定要做了,岂能还留有妇人之仁?”
司马舒笑笑,没有说话。
庞密也有些为自己刚才的急切微微后悔,不过也是一瞬的事情,开口道:“要杀扶苏,也只能怨这地方就这么大。谁都要争,更何况这位公子要争得太大,我们都容不下来。道理说了千便,我不在赘述。还是说说计划吧,毕竟,若真是这位公子身份实在太过紧要,要是做的不好,只能算是两败俱伤。”
司马舒此刻提示道:”可莫要忘了,昭武曲那里,我们一直都没能将手伸进去。纵然是李家,只怕也未必有人能将手插进去。”
庞密诡秘一笑,道:“自然如此,自然如此。司马兄,你说,若是此次真就将那扶苏公子杀了。会是什么后果?”
司马舒一怔,看了看一脸木然的朗曲,迟疑了下,开口道:“往好了说,自然是我们雁门四大豪族都能安稳下来。甚至,还能在击退扶苏后搭上胡亥公子这条线。说不得,郡守、郡尉之职都能入手!”
朗曲也是开口道:“的确,少了扶苏这条过江龙,自然也就没人跟我们抢雁门这快宝地了。再搭上胡亥公子这条线,有了扶苏这块投名状,自然是能成为胡亥公子的心月复。就算搭不上,也能保住你我的富贵。更何况,要是让扶苏发现了四家的私兵,要我等尽数交出去,这是交,还是不交?要是发现了我等侵占良田四五万顷,遮蔽民户七八万户。这我等是交还是不交?”
司马舒叹了口气,他知道,豪族世家在这点上和扶苏根本是调和不了的。
庞密接着道:“朗兄,此事大家心中多是明了。这点,父辈们已经想的不差了。但两位可知若是扶苏真死了,其反噬有多厉害?”
朗曲和司马舒神色都是凝重。
庞密继续道:“想必大家都有准备了。胡亥公子那里我们要想搭上线的确是有可能。但那可能太薄了,未必会我们出这头。扶苏不是寻常人。纵然扶苏在咸阳没斗赢胡亥,可也不是寻常可以相与的人物。就算万事齐备顺利诛杀了扶苏,可如何善后?朝廷绝对不会坐视堂堂皇子被刺在边郡。从那数道诏书上看,扶苏并未失去陛下的宠幸。要是皇帝震怒之下,四大豪族能留下几个?”
说完,庞密和朗曲眼光对视一下,不言而喻。作为在第一次洗牌之中存活下来的老派豪族。庞家和郎家绝对不会天真以为这个联盟有多牢固。
司马舒的笑容也有些凝滞,道:“李家。”
庞密和朗曲相视一笑,道:“正是。就算杀了扶苏,这反噬也绝对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了的。到时候,与其始皇帝雷霆一下,四大豪族灰飞烟灭还不如只他李家一族因此陪葬。毕竟,这事情本就是李家主导的。”
司马舒眼角有些抽搐,道:“家父只怕不会同意。”
庞密早就猜到了这个可能。李家和司马家之所以能结成最紧密的联盟,最关键的是李行和司马运两人心有灵犀的交结。若是司马运知道三个小子竟然背着自己去坑李家,只怕反手把司马舒监禁起来的可能都有。
庞密轻笑一声,道:“这是家父的意思。”
朗曲沉吟些许,道:“这也是家父的意思。毕竟,一家亡总比四家都亡来得好。更何况,眼下李家四分五裂。也并非没有李家内部的助力。”
司马舒眼睛微眯,道:“李家有人如此不智?”
庞密嘲讽地一笑:“李念。”
三人顿时了然。两声轻哼,三人都是定计。
有了李念做内援,刺杀扶苏后将一应事情都推到李家身上自然不是问题。只不过,司马舒轻声叹气了一下,这世道,哪里有什么情谊能够长久?摇头将那些念头抛去,此刻再去想什么情谊,却是奢念了。只是……苦了自家妹妹啊。
窗外,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形脸色有些苍白,脚步轻移悄悄退出了小院。一直倒行的娇弱身影整个人精神都处在极度的紧张之中。到了院门,刚要转身,却猛然看到院门进来一人。
骇了一跳的司马青鸾见了来人这才死死压住声音,轻声打招呼道:“福伯。”
福伯是个面色和善的老人,一见这司马青鸾的样子,笑着道:“是不是又气着了老爷找少主求援?小姐这还是别去了,少主今日商议大事,青鸾娘子还是等等罢。”
青鸾轻声嗯了一下,面色还是有些不好。福伯却只以为青鸾被老爷给吓怕了,摇摇头,没有去想其他。
司马青鸾走月兑了他人的视线,一路到了后门。连忙带着丫鬟上了一匹枣红母马,这北地儿女纵然是柔弱女子也会马术。上了马,疾驰而去目标正是李府。
从书房中目送离去的几人,司马舒的表情一直不算好看。看见心月复老仆走来,随口问道:“青鸾最近心绪如何?”
福伯心中还想着果然是兄妹情深。便老实回道:“恰巧刚才还看见青鸾娘子,娘子的心情不是很好。似又被宗主训斥了。刚刚离开小院。”
司马舒脸色徒然一变:“什么?刚才青鸾在小院?”
福伯一阵诧异,不过还是老实道:“小人刚刚进来时看见小姐出去。”
司马舒心中计较着时间,心中已然糟糕至极。这个小妹自由对未婚夫李左车情根深种,若是刚才的话都被听到了……
司马舒来不及想那后果,连忙遣人将庞密、朗曲唤来。此事……只怕要尽早决断了!
此时,是始皇三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戌时。血乱前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