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向北之地,有一处山庄名为“万梅”。
万梅山庄不是一个庄子,而是占据整片山头的建筑群。山庄内也没有梅花,一株也没有。谁都不知道西门氏族的当家人为什么把自己没植一棵梅树的庄子叫做万梅,山庄内的下人不知道,外边的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万梅山庄的总管是一个叫王海的老人家,花白的头发花白的眉,还有一大把花白的漂亮长须,可他的身形却依然挺拔,仿佛一棵青松一样,丝毫看不出一丝衰颓。他的资历已经很老了,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侍奉在上任庄主的身边,一直兢兢业业干到现在,说不上鞠躬尽瘁,但也是竭尽全力了,所以全庄上下都尊他一声“王老”。
现在这个在万梅山庄中很有地位的老管家正搓着手在大门口走来走去,脸上有说不出的焦急。
这时候,身后走来一个快中年模样的青衣男子,把手中的貂皮大裘披在王伯肩上,宽心道:“爹,你也不要太担心,凭少庄主现在的本事,江湖上那些所谓的一流高手奈何不了他。”
王老慈爱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拍拍他的手道:“王福,你不知道,少庄主还小,没什么江湖经验,正大光明的咱不怕,就怕一时不察吃了那龌龊的暗亏。”
话音未落,王老又开始来来回回地磨脚下的石板,边转悠还边抱怨现任万梅山庄的当家来:“这庄主也真是的,少庄主需要一柄适合的佩剑,让天下间最好的工匠打造一柄便是,何苦要少庄主自己去寻那劳什子的材料?还要去雪山月复地,这、这不是把少庄主往险路上推吗?”
碎碎念、碎碎念……老管家王海表示,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庄主现今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王福满脸黑线地看着自己老爹在那儿数落自己的顶头上司,转脸默默揩了把冷汗,心说老人家上了年纪越发喜欢唠叨了。
倏的一个黑影落地,单膝跪在王老的面前。
王老慈爱的眼神霎时凛冽,通身散发出一股极强的气势,沉声道:“何事?”
黑影抬头,整个面部被黑色的布料包住,看不真切,只剩下一双不起波澜的眼睛。他回道:“报告,少庄主已行至山庄道口。”
围在周身的气场一变,王老有些急切上前一步询问道:“少庄主可有损伤?”
黑影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少庄主一切安好。”
王海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见眉不见眼,高兴地道:“如此甚好,甚好!”当即吩咐众人随他出去迎接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看着远远快步走来的人,稍稍温和了眉眼。他微微颔首,道:“王老、王叔。”
王家父子俩对于西门一族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又兼之两人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所以西门吹雪虽然贵为少庄主,对他们也很是尊敬。
王老上前一步拉起西门吹雪的袖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末了才欣慰地点点头。
西门吹雪不喜欢与别人有过多的触碰,可他知道王老担心他,所以纵有不适,也勉为其难地忍过去了,站在原地乖乖任他检查。
王福站在他的父亲身侧,拢袖拱手道:“辛苦了,少庄主。”
西门吹雪点点头,解下背上的剑匣轻轻擦拭,神圣又虔诚,而后双手平展稳稳托起,伸到王福的眼下,道:“王叔,我找到了,千年玄铁。”
王福眼神一凛,恭敬小心地双手接过,对着父亲和西门吹雪欠身道个不是,步子急促而又稳当地向剑室而去,脚下生风,仔细一看竟是用上了内力提速。
听完王老的絮叨,西门吹雪想了想,伸手把看似害羞地躲在他身后,实则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的奉剑提溜了出来扔到最近的一个侍女怀里,吩咐道:“为她安排一个住处。”
侍女在毫无准备下手脚麻利地接过朝她飞来的一团,躬身道:“是。”然后退到后头。
西门吹雪一甩袖摆向山庄走去,王老跟在他身后半步,对着旁边打了几个手势。
簌、簌、簌。几道黑影消失在原地快速窜入山庄内。
西门吹雪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放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有两个少女站在浴桶旁边,用胰子洁手,拿到活水下冲洗干净,又用丝帕仔仔细细擦干,熏了香,才卷起宽大的袖摆,露出一截皓腕,一个掺水,一个试温。
旁边还站了一排少女,婀娜多姿的少女,每人手上都端了一面绘有傲霜红梅的银制托盘,一个上面放了一套雪白的里衣,一个上面放了一套雪白的外衫,一个上面放了一条绣了银线的雪白腰带,一个上面放了一大块雪白浴巾。
西门吹雪盘腿坐在榻上,闭目似是养神。
一名少女月兑掉鞋子上榻,跪坐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解开松松垮垮的白色发绳放到一边的托盘上,一手托起一束青丝,一手拿起梳子温柔地梳理通顺,全神贯注,宛若在完成一件无比重大的事情。少女放下桃木梳,拿过另一名少女递过来的发簪,巧手翻飞,将垂落的乌黑发丝全部錾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后,又轻手轻脚退下榻去。
西门吹雪缓缓睁开眼睛,走到浴桶旁边的时候,皱眉看了眼身上沾了脏污的衣服,挥退上前给他宽衣的侍女,内力一震,白色的布片纷纷扬扬飘落。
侍奉的一干少女依旧站得笔直,只是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吩咐,她们不敢窥伺主人沐浴,如若不然,那是极大的不敬。
西门吹雪将自己整个身体沉入热水中,放松地靠在浴桶上,淡淡道:“洗发。”
一名少女端来一盆温水,小心地解下西门吹雪的发,无比轻柔地洗着……
侍女没有把奉剑安置在下人住的偏房,反而将她带到了离西门吹雪的院子不远的别院。
奉剑被放在一把红木椅子上坐着,那个带她来的少女曲腿弯与她平视,微微一笑,道:“奉剑姑娘,请稍等片刻。”
奉剑懵懂地点点头。
少女站起身,手掌轻击两下,一群人鱼贯而入,摆洗漱用具的、放水的、拿衣服的……奉剑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不习惯见到很多人。
迷迷糊糊地被伺候着洗了澡,换了衣服,梳了头,又被迷迷糊糊地带到大堂。
王老已经坐在了上座,下面站着一排排统一服饰的下人。王老看到拉着侍女的手出来的奉剑,对她笑得慈祥,招招手让她走到跟前。
奉剑迈着小短腿走过去,拎起裙摆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得腼腆。
王老哈哈大笑,在奉剑有些惊惶的眼神中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好,指着下面站着的一干人说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唤他们前来,明白吗?”
奉剑乖巧地点点头。
王老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换上了另一副严肃的面孔,转头对着下面道:“从今往后,这位奉剑姑娘便是少庄主的剑侍,在庄子中等同于半个主人,她有什么吩咐需得恭谨完成,可否明白?”
下人们齐声喊道:“是!”
奉剑被这气势慑得怔了一怔,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小小力地拉着王老的衣袖晃了晃,疑惑道:“为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
王老捏捏她女敕女敕的脸颊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你是少庄主的贴身之人,自然是与这些仆从不同的。”
奉剑依然不是很明白,却在这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老爷爷的眼神下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自觉地扭头看向屋外,却发现白雪复又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