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一里之外的小山坡上,终年开满适逢季节的鲜花。现在虽已入了冬,亦下过了几场薄雪,仍盖不住姹紫嫣红。
天上阳光灿烂,难得的晴朗日子。奉剑提了一个竹篮,拿把金剪子在花丛中采花。
早听说花家的七少爷用百花入酒,自创了一种既可饮用又可治伤的极品美酒,曰“百花酿”,于是她灵机一动,便也想试试。酿酒她是做不来的,但她会做点心,姑且就叫“百花糕”好了。
奉剑今天穿了一身浅紫色的流纱长裙,宽大的云袖拖曳,在身旁翻出美好的弧度。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挽了一个松松的髻,发上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女敕可爱,在鲜花的环绕中,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
抬起头轻轻抹了把薄汗,心神又不自觉飞远。
少爷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离开后,就动身去了东边,那时候刚赶上自己闭关排毒,便没有如以往一般跟随而去。按日子算来,想必已经到了目的地。
想到这,奉剑不禁嘟起嘴。都怪那个陆小凤,好端端的挑什么日子来不行,偏偏凑上这个点儿,害的她只能被少爷留在山庄里。
“簌簌……簌簌……”
山风拂过树枝,远远地带来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异香味。
是了,陆小凤来的那一天她隐隐约约有闻到过。
奉剑眼神一凛,保持着蹲的姿势不变,快速打了几个手势示意隐在暗处保护她的侍从不要轻举妄动。
她倒要看看,是谁那么胆大又无知,敢在万梅山庄的地盘上搞些小动作。
又一阵奇异的香味飘来,这次还掺杂了些蒙汗药的成分。奉剑细细地闻过,将里面的成分分析了个七七八八,便假装已经中药,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
来人倒也谨慎,在她“昏过去”后,并不急着靠近,而是观察了一阵之后,飞身上前将她快速掠走。
可惜,着急赶路的人没有发现,被他扛在肩上的奉剑嘴角那丝细微的冷笑。
江湖上皆知西门吹雪身边的剑侍不会武功,却不知她身怀异禀,论起用药,当世鲜有人能匹敌,更遑论那百毒不侵的体质。
一辆简陋到毫不起眼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拉车的马儿已经重重地吐着鼻息,而赶车的汉子却好似仍然嫌慢,死命抽着马
奉剑躺在马车中,只觉得快被颠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要不是王老从小的大家闺秀式的教育,她真想问候一下敢绑架她的人的祖宗。
对方已经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在这期间,奉剑抓着机会小心看过路道,大致能确定是往向。联想到陆小凤来拜托的事情,她大概能猜到他们抓她的意图。
估计是听到陆小凤向万梅山庄求助的风声,想要用自己来牵制少爷。至于是为了让少爷更尽心地帮忙还是防止少爷坏了某些人的好事,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奉剑安心地闭上眼睛。反正路还有不少,她先睡一觉再说。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已是粉色的精美帐子。身上盖了一层上好的锦被,还带着淡淡的熏香。
奉剑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大概是个女子的闺房,看装饰摆设,主人家应该挺有身份。床的不远处有个折叠的屏风,上面是手绣的百鸟朝凤,很是华美。转出去,是个红木的梳妆台,胭脂首饰一应俱全。
房间用一层帘子隔开了里外两室,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放了一套桌椅。
奉剑走过去摇了摇门窗,不出意外全都上锁了。她拍拍手,心道反正总会有人过来的,索性坐到一边的贵妃椅上发起呆来。
没一会儿,果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子,虽然穿了一身黑色,但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和姣好的身材,也绝对能让一般男人神魂颠倒。
奉剑耸耸鼻子,又闻到了那股奇异的香味,是从那女子身上传来的。
年轻女子微俯做了个揖,端庄优雅,若是个男子,想必忙不迭去扶她了吧。可惜奉剑同样是个女子,还是个从小被自家少爷变相纵容着长大、有些小任性的女子,所以她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丝毫没有起身还礼的意思。
那年轻女子和煦的笑脸稍微扭曲了一瞬,又恢复成那副柔柔的模样,道:“想必这位便是奉剑姑娘了吧?”
奉剑听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歪头道:“你是谁?”
语气决称不上尊敬。
女子身后的白衣男子跳将出来,一把折扇直指奉剑的鼻子,狠声道:“无知丫头,休得对丹凤公主无礼!”
被称为“丹凤公主”的女子虚拦了一下那白衣男子,看着奉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个看似亲和实则莫名高傲的笑容,道:“姑娘莫要惊慌,本宫名为上官丹凤,乃大金鹏王朝的公主。”
谁知奉剑却是毫不领情,反而迷惑地四处张望,道:“公主?哪里有公主?大金鹏王朝又是什么?”
上官丹凤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双秀目中流露出七分难堪三分杀意,却又一闪而逝。
不愧是被称为“公主”的人,上官丹凤轻吐一口气,也不管奉剑脸上对于她的毫不在意,优雅地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
她轻声道:“听闻万梅山庄的庄主身边有一二八年华的少女,极得重视……”
未尽的话语带着意味深长。
奉剑听了,应景地做出一副受宠若惊而又自豪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单纯。
上官丹凤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哪怕再怎么伶牙俐齿,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面上却仍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端庄模样。
“如今令庄主正在敝庄做客,本想好好地请姑娘过来一同做客,谁知下人愚钝,用了这种法子……想必姑娘不会介怀吧?”
谁知奉剑突然板起脸,恨恨道:“介怀,当然介怀!”
上官丹凤的嘴角又是一僵,涂了鲜红豆蔻的指甲不自觉紧紧抠进手心。
这个臭丫头!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奉剑眼角瞄到上官丹凤被绞得皱巴巴的衣角,心中偷笑。她知道自己的用处,自然不会担心上官丹凤现在对她下杀手,更何况西门吹雪也在这个宅子里,她愈加有恃无恐了。
她假装关切地握住上官丹凤的手,真挚地道:“公主姐姐,你这里的下人也太不识抬举了,能为你做事,那可是天大的荣幸,但他们却阳奉阴违……该罚,应当狠狠地惩罚,他们才会知道规矩!”
一边说,一边把无色无味的毒药抹到对方的手中。
之后又来来往往说了几句不甚重要的话,高贵的丹凤公主终于起身告辞。转身的瞬间,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复,只剩下深重的阴狠。
理所当然地听到落锁的声音,奉剑站起身,从束起的头发中抽出几根银色的簪花小针……
陆小凤扔下手中又空了的酒瓶,夸张地搓搓手臂,看看左边沉默擦剑的西门吹雪,又看看右边沉默敲扇的花满楼。
自从丹凤公主说了奉剑在她府上做客的时候,这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副凝重的模样。
好吧好吧,他知道奉剑小姑娘可以说是跟着他们一起长大的,担心也难免,但……让他感到疑惑的是,既然知道了小姑娘的所在,为什么不去救出来而是枯坐在这儿担心呢?不论是西门吹雪还是花满楼,陆小凤真心觉得他有时候真的一点儿也看不懂自己这两个朋友。
不过话说回来,向来冷心冷情的西门吹雪竟然有这么一个显眼的弱点,还真是难以想象。
刚一抬头,就看到了西门吹雪冷冷地向他转过来的视线,陆小凤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把所想的说了出来。
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西门吹雪忽然笑了,这笑不同于以往的带着讥诮,而是难得的平和。他道:“奉剑从不是我的弱点,也不会成为我的弱点。”
陆小凤眨眨眼,表示自己没有听懂。转头看向花满楼,却发现那人也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
泄气地撩袍坐回凳子上,他索性学起两人,瞪着房顶沉默。
院子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屋里的三人顿时神情一凛。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听来却是一点儿功力也没有。正疑惑间,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被“抓来”的奉剑。
陆小凤惊讶地站起身,奉剑却是连看也没看他,径直奔向西门吹雪,脆生生唤了声“少爷”。
西门吹雪却也不吝啬他少得可怜的柔和,伸出手模了模奉剑的脑袋。那架势像极了安抚宠物的主人。
待到走出房间,陆小凤才明白西门吹雪那句话的由来。
只见院子里那些守卫的人都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虽没死但也气息微弱,而每个人脖颈上、头上的一些命门,均有个细小到几乎看不出来的黑点。忽然想起初见时奉剑招呼他的那种小针,陆小凤不禁在心底为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丹凤公主拘了同情泪。
要知道,就算看起来柔弱可欺,万梅山庄出来的也绝不会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