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梅山庄准备的有多隆重,就代表花家有多看重,因此一大早,除了出海未归的六童,花家便拖家带口地早早来了。
奉剑站在自家少爷身边,有些好笑地看着面上一副淡然神色,其实恨不得把脖子伸的老长探看花家的马车有没有到的西门无梅。
也就是因此,没留心周围的奉剑没有发现,站在最前面的只剩下了西门父子和她三人,就连德高望重的王老和现任总管王叔都站在他们身后,眼观鼻鼻观心,默契不语。
说到前任庄主西门无梅,万梅山庄谁也不知道这位终年云游四海的老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只道某天清晨,侍女照惯例去打扫他的卧房,却冷不丁发现床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变得乱七八糟,底下还有东西在蠕动。
侍女当即尖叫一声,夺门狂奔,待守卫执着兵刃气势汹汹赶来,却发现自家主人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抱怨太过吵闹……
嘚嘚儿的马蹄声传来,六辆一致气派的双驾马车从道路尽头依次出现,渐渐靠近。
马儿打了个响鼻,刨刨蹄子停下。
第一辆马车的帘门被仆从卷起挂在顶上,花如令首先在小厮的搀扶下从里面出来,然后是花家大爷、二爷……一直到花家七童,啊,对了,还有个搭顺风车来蹭饭的陆小凤。
西门无梅早在看到花家老爷的时候便率众迎了上去,给了老友一个重重的熊抱。
花如令作势虚咳几声,感慨着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然后对上虽然年纪小他不少但却是毕生挚友的西门无梅,相视而笑。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便说笑着进入万梅山庄。
对于华夏子孙来说,除夕是个极为隆重的日子。
男人们都坐在大厅喝茶叙旧,女眷早已袅娜地走到大厨房包饺子去了。虽说有下人伺候着,但这富含寓意的饺子总要自己动手才有味道。
众所周知,万梅山庄已经几十年没有女主人了,严重的阳盛阴衰。于是花家的媳妇儿们看了看西门吹雪又看了看奉剑,眼珠子一转,嬉笑着拉了奉剑便往后头走去。
奉剑错愕地被拖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转头望去,却看到自家少爷难得柔和的目光,还有上座西门无梅和花如令颇为赞同的神色。
至于孩子们,早已被陆小凤这个童心未泯的孩子王忽悠着跑到后山放鞭炮去了,随同的还有因放心不下而跟过去的花满楼。
日头高照,往常清冷的万梅山庄难得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西门无梅抬眼看到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梅花,突然来了兴致,起身拉着花如令走了几步,道:“如令老友,你看我这庄子里还差几副对联,不如即时创作,你看意下如何?”
花如令捋着自己的美髯,豪气道:“哈哈,有何不可?”
双手击掌,立刻便有美丽的粉衫少女袅袅而来,掌房四宝。
花老爷子凝神片刻,执笔挥毫,末了,将笔递给一直候在身边的小厮。
侍女会心地将春联捏起直立,众人上前一步仔细观摩,只见喜红的底纸上,龙飞凤舞地跃着两行字:
“雪里江山美,花间岁月新。”
西门无梅探身一看,连道:“好极,好极!”当下便提笔写了横批:红梅报春。
赢得一阵叫好。
厅中人人都跃跃欲试,就连表情淡漠的西门吹雪也被拉下了水。
刚写了上联“红梅含苞傲冬雪”,便听到一个温润如春风般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大厅好热闹啊,不知哥哥们在写什么?”
花家四爷看着来人眼睛一亮,拿了支笔迎上去,笑道:“七童来的正好,西门刚题了上联,不如你来对下联?”
还未等答话,花满楼便被身后爱凑热闹起哄的陆小凤扶着肩膀推了过去。
陆小凤看了眼上联,模着唇上的胡子赞道:“‘红梅含苞傲冬雪’,好意境!”然后转头对着花满楼道:“七童你该何对?”
花满楼指尖细细抚模着放在桌子上的红纸,略一思索,便写下了“绿柳吐絮迎新春”几字。
一词一句,对得分外工整。
着人将两张纸拿起,一幅霸气犀利,一幅隽秀清新,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骨,放在一起却是极为合衬。
是夜,华灯初上,万梅山庄的清漪阁中人声鼎沸。
宽阔的庭院之中,满满当当摆了三大桌宴席。
一桌为两家男丁,一桌为两家女眷及孩子,还有一桌,则是专门为平常窝在万梅山庄不知哪个角落各自钻研的武林前辈们而设。
花如令看着最后那一桌上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在江湖上掀个大浪的人物,不由得佩服道:“不愧是万梅山庄,当真藏龙卧虎。”
西门无梅挑了挑眉,不做言语,招来小厮端了几坛珍藏的好酒,拉着花如令便去与那群性情古里古怪,却着实可爱的武林前辈们对饮。
陆小凤叼了一只酒杯,眯眼看着奉剑在席间上上下下地招呼着,俨然一派女主人的架势。
八卦地捅了捅旁边花满楼的胳膊,促狭道:“啧啧,情之一字,当真令人费解,就连西门吹雪这样的人物也陷了进去,依我看啊,这万梅山庄不日便要办喜事儿喽。”
花满楼倏的伸出筷子,精准地打在陆小凤企图混水模鱼从他碗里偷菜的手上,淡笑道:“奉剑本就是从小被当作庄主夫人教养长大的。”
陆小凤惊讶道:“还有这等事?”
他是真的惊讶了,就西门吹雪那副清冷无欲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有那种自己养个夫人的爱好。
花满楼轻轻一笑,却并不接话,任由陆小凤自己去纠结。
西门自己没有这种想法,不代表万梅山庄中管事的老人家没有这种想法。朝夕相处,感情什么的在时间的催化下自然就会越变越深,直到最后,彼此的存在便成了彼此的习惯。
有道是草木尚且有意,更何况人乎?世人总喜欢将处于他们无法所及之高度的存在神化,却忘了其实所谓剑神,到底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人罢了。
肩上传来不可忽视的重量,确是陆小凤将大半的身子挂在他身上。
那人凑近他的方向,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西门存在奉剑丫头这么一个明显的弱点,不知会对他的剑道有何影响?一旦有了感情的牵绊,可就成不了神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花满楼摇了摇头,肯定道:“奉剑不会是他的弱点,也从不曾是他的弱点。”
陆小凤又惊讶地看向花满楼,他记得西门吹雪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也许是还嫌不够刺激,花满楼将手中的折扇展开合拢,合拢展开,又道:“奉剑不是西门的弱点,却是他的命门,无论是谁,为了守好自己的命门,都是会拼命的,不但不会因此变弱,反而会更上一层。”
陆小凤怔在原地,眼神不自觉移向一坐一站,正低头说着什么的西门吹雪和奉剑,豁然开朗。
畅快地连笑三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岔了。”
对于花满楼的判断,他是无条件信任的,既然这么说了,那他也不用再为自己的朋友往后会发生些什么而担心了。
有时候,他真心觉得,花满楼虽然眼瞎如蝠,可心却亮如明镜,大抵这世上,极少有能比他看得更为通透的人了。
想通了之后,肚子中的酒虫便大闹起来,贼贼地一笑,拉上花满楼就要和西门吹雪去拼酒。
他就不信了,在今天这种日子里,西门吹雪还能拒绝不成?
与此同时,坐在不远处正听着奉剑说话的西门吹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笑得一脸荡漾的陆小凤,微微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