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当家暴毙在卧房中!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又为愁云惨淡的方府蒙上了一层阴霾。
方府上下人人自危,就怕下一个莫名其妙死去的便是自己;前来赴约的武林人士亦骚动不安,被方家这一连串仿若受到诅咒般的死亡弄得身心憔悴,想要离开,却又被陆小凤恳切地拦了下来。
众人也算卖这个名声在外的四条眉毛一个面子,勉强同意等他寻出真相。
方大当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合衣躺在卧房中那张香樟大木床上,面容安宁。
谁也不知道他在遭受了儿子和妻子接连死去的重大打击后,为什么还能露出如此平静的表情。
许是因为生无可恋,了无牵挂了?
给方大当家检查尸身的依旧是陆小凤,尸身上依旧没有任何伤痕。
“邪了个门了!”飞鹰堡堡主啐了一口,粗嘎着嗓子骂道,“这他娘的到底是人是鬼啊。”
陆小凤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道:“这世上从没有鬼。”
然后便没再说话。
不过才二月,府中的年味还未散去。
大红的年画、春联、福字、窗花被一一摘下,换上素白的幔帐、纸花、麻绳、灯笼。
灵堂设在正厅,大大的“奠”字前面并排三个长棺。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坚固、很贵重。可是人既已死,无论躺在什么棺材里,岂非都已全无分别?
烛光在风中摇晃,灵堂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凉之意。
“嘎吱嘎吱”的转轴声响起,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管家方远慢慢推了进来。
这个老人正是方老太爷。
他已经很老了,老得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起来。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很深,像是被泡得发烂了的老树皮。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都已经全部经历,他的儿子、孙子都已比他这个一只脚跨进棺材的老头子早一步去了阴曹地府。
方老太爷对着身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想要静静地待一会儿。
方远走上前来,为他盖了盖好腿上的毯子,担忧地看着他,终是没有说什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方老太爷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沉声道:“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他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此时此刻,在这个灵堂里分明只有他一个人,那他又是在对谁说话?
奉剑被西门吹雪揽着坐在灵堂的横梁上,心里止不住地疑惑。
自家少爷爱干净,这从他喜穿纯白衣物便可看出。可是这样爱干净的少爷,又是为了什么暗中隐在这脏兮兮的房梁上的呢?
西门吹雪自然不是因为好玩才坐在这里的。
黑曜石般纯粹清冷的眸中闪过一道暗色,他突然想起了下午陆小凤来找他的时候……
——西门,我想我已经差不多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又如何?
——我需要你帮忙。
——凭什么?
——这件事关系到奉剑丫头。
——……
尖利的笑声突然从灵堂外响起,且越来越近。
奉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进入戒备状态。
一个全身罩在漆黑色斗篷里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脸上还蒙了一块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两只细长的眼睛。
这是双很漂亮的眼睛,顾盼流波间定能让身心正常的男人酥软了骨头,可是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中却是满满的怨恨与快意,让人不寒而栗。
方老太爷呼吸急促起来,厉声道:“是你杀了我的孙儿?!”
蒙面女人娇笑道:“那又如何?”
方老太爷痛心道:“稚子无辜——”
“稚子无辜?”蒙面女人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起来,笑中带泪,泪中渗血,凄厉道:“那十五年前你为何不念着‘稚子无辜’大发慈悲地放过我族中那些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的孩子!”
方老太爷面色涨得青紫,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嘴巴开开合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像是又突然老了十岁一样颓废地瘫在轮椅上,虚弱地道:“你……果真是那一族的人。”
蒙面女人怨恨道:“是!我就是十五年前被你们屠尽的那个族的族人!苍天有眼,那时候我刚好被相公拉着出去打猎说要给大伙儿加菜,才能从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手里逃出来,留着这条命苟延残喘,好给枉死的族人报仇!”
方老太爷嘶声道:“带人杀你全族的是我,要报仇你便冲着我来,为何要对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孙儿下手?!”
蒙面女人突然轻轻一笑,笑声柔媚,却带着浓重的阴狠。
她道:“杀你?不,我不会杀你,让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好好地活着,活着看你的儿子、孙子是怎样死在你眼前的,活着看你方家是怎样绝后的!”
方老太爷胸膛快速起伏,颤抖着举起手指着蒙面女人,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妖妇!”
蒙面女人哈哈大笑,大声道:“随你怎么说。”
停顿片刻,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媚笑道:“怎么,那所谓的‘长生蛊’的味道如何?”
方老太爷皱紧了眉头,沉声道:“什么意思?”
女人明明蒙了面纱,却还是提袖做了个女儿家笑起来时为了保持矜持而掩唇的动作,更奇怪的是她这样做完全没有怪异感,反倒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突然间垮下去?”
方老太爷面色煞白,恨声道:“你做了什么?”
蒙面女人却慢慢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不是要绝顶武功吗?你不是要长生不老吗?行啊,我成全你……但就怕你承受不起!”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站直了身体,伸出修长的腿一脚踢在方老太爷的轮椅上。
轮椅快速向后滑去,重重地撞在墙上,一个轮子因受不了冲击横飞出去,导致轮椅整个儿卡在墙边的木架子上动弹不得。
蒙面女人冷哼一声,拔.出苗刀便往停放着的棺材走去。
方老太爷面上大骇,疾声道:“你想干什么?”
蒙面女人冷笑道:“我怎么会让你的宝贝儿子就这样舒服地死去?不再砍他几刀,难消我心头之恨!”
方老太爷挣扎着想要过来,却怎么也动不了,只得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腿,凄声叫骂道:“妖妇!妖妇!”
蒙面女人不为所动,走到方天钧的棺材旁边举刀便砍——
躺在棺材里的人突然举起手臂,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牢牢夹住了她的刀身!
蒙面女人大吃一惊,后退的同时用力抽刀,纹丝不动。
气极怒极,用力踢向棺材板。
紫楠木的上好棺材霎时四分五裂,棺材中的人直挺挺立起来,面上盖着的白布滑落,露出一张长着四条眉毛的脸来。
竟是陆小凤!
蒙面女人柳眉倒竖,娇喝一声便提刀攻来。
砍,劈,刺,挑——狠戾实用。
陆小凤伸手模了模两撇胡子,眉毛一挑。
躲,闪,避,挡——游刃有余。
几百招过后,男人与女人间的体力差距显现出来。
蒙面女人香汗细密,娇喘吁吁,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脸上便是一凉。
遮面的黑纱被陆小凤捏在手里轻佻地闻了闻,露出一张艳丽的面容。
奉剑在横梁上倒吸了一口气,惊呼道:“姑姑?”
美丽的女人听到这一声呼唤,手上动作稍滞,分神之际便被陆小凤点了穴道。
奉剑被西门吹雪抱着从房梁上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熟悉的艳丽容颜。
时光偏爱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十几年过去了却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依旧那么美艳绝伦。
起初的惊讶过后便归于平静,她慈爱地看着奉剑,柔声道:“幺儿。”
奉剑眼泪盈眶,捂着嘴巴重重地点了点头,泣声道:“姑姑……”
女人微微一笑,转头看着从内室慢慢走出来的方大当家,恶狠狠地瞪着陆小凤,道:“你设计我!”
陆小凤不正经地笑道:“夫人如此聪明谨慎,陆某要是不用些手段,恐怕难觅夫人芳踪啊。”
嘴上调侃,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惊艳。
女人哼了一声,直直地盯着方老太爷,厉声道:“方天正,今日载到你手里,我也认了,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当年是谁将我族的秘密告诉你的?又是谁把你们引上来的?”
方老太爷听了,沉默半晌,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起头张了张嘴,道:“是——”
鲜血喷溅。
方老太爷的头就这么咕噜噜滚在地上,死死睁着眼睛,嘴巴张开,就要说出当年那桩灭族惨案的罪魁祸首。
可惜他已永远说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震的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下杀手的美丽女人亦是一样。
她死死盯着自己举刀的手,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最先晃过神来的是方大当家,他如濒死的野狼般大吼一声“妖妇!还我父亲命来!”卸下阔刀便砍过去。
女人怔怔地抬头,瞳孔紧缩,快速举起自己手中的苗刀——
却不是为了挡方大当家气势汹汹砍来的大刀,而是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陆小凤眼神一凛,飞身过去一手搂住她,一手使出灵犀一指,生生夹断了就要砍上纤细脖颈的苗刀。
而另一边,则是银光一闪,长剑出鞘再入鞘,方大当家重达五公斤的大刀已变成一堆废铁。
奉剑连忙跑过去,抱紧软□子的姑姑跌坐在地上,焦急道:“姑姑,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美丽的女人已面如死灰,漂亮的桃花眼空洞无神,怔怔地流泪,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猜错了,幸存下来的是姑姑和她丈夫……
然后,感谢babylanle2008童鞋的地雷,爱老虎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