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宝觉得自己从来都很倒霉,真的。
先是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只能和小乞丐大乞丐老乞丐们一起蜷缩在街角,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每天每天受尽白眼,吃不饱穿不暖不说,挨揍那更是家常便饭。
即使年纪还很小,但他也已早就认清。
这便是命,地上四处乱窜的老鼠,永远也成不了天上飞的老鹰。
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一天。
明成十年,天下大旱。
依然又是一个收成不好的年头,蜷缩在街边阴暗角落苟延残喘的乞丐越发多了起来。
他走在弄堂里,警觉地把刚乞讨得来的半块硬饼子和几文铜钱往怀里掖了掖,尽量缩小自己本就干干瘦瘦的身子,降低存在感。
颈后汗毛不自觉倒竖,从暗处传来一波又一波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目光,越逼越近。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饿犬盯上的猎物,没有退路,无法挣扎。
这里是整个镇子最肮脏的角落,平常人家连路过都觉得脏了脚下鞋子的地方。
偷、抢、杀人……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只要能够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良知与人性,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昂贵而没有用处的废物,谁也不会在意。
你能要求一个连自己都喂不饱的人乐善好施么?天大的笑话!
带着恶意的气息仿若实质化一般刺在了他的身体上,让他无处可逃。
他颤抖着停下脚步,苍白着张蜡黄的小脸勉强站正了身体。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凶狠地拦住了去路。
他下意识倒退了几步,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脸皮一抽,扯出个怎么看怎么狰狞的笑容,狠声道:“把你怀里的东西给我!”
他知道这定是一个饿得快失去了理智的疯子,想要活命,只能乖乖地听话。
但他还留了个心眼。
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几文铜钱卡到破布衫的缝隙里,把手上的饼子递了过去。
男人眯眼看了看他,劈手夺过干饼三两下啃完,然后照着他脑袋一拳!
“找死!”
他被揍翻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口中溢满了血腥味。
咕噜咕噜用舌头搅动两下,吐出半颗断掉的牙齿来。
那男人一把掐着他的脖子提起来,搜出了藏着的几枚铜钱后又将他掼到地上,踢了几脚。
“哼,敢在老子面前耍把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仍旧不解气般又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方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他趴在原地,手指死死地抠着掌心,把额头抵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身上很痛,肚子很饿,他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一步三晃地挨到包子铺旁,眼巴巴地看着喷香的包子口水直流。
王记包子铺的生意向来很好,所以客人很多,卖包子的王老板自然也很忙碌。
他转了转眼珠子,趁着王老板精力分散的时候,猛的伸出手抓起两个包子就逃。
他没命地跑啊跑,一边跑一边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塞进肚子里。
王老板在后面拿着根比他的胳膊细不了多少的擀面杖可着劲儿追啊追,一边追还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小兔崽子、狗娘养的……
他无所谓地拍了拍肚子,心道反正自个没爹没娘,随便骂好了。
他原以为那个王老板只要追出一段路便会讪讪地回头,因为以前都是这样的,谁也不可能会为了两个已经追不回来的包子而放弃一大片顾客的,对吧?
可是他错了,因为王老板这次好似铁了心要给他个颜色瞧瞧。
所以人小腿短的他被追上了,还被摁在地上用擀面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打折了一只手和一条腿。
钻心的疼痛蔓延到全身,模糊了他的意识。
有许多人在他旁边说话,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可是他一句也听不真切。
他想他大概快死了。
七八岁的年纪,可是早已经做好了在哪天一不小心死去的准备。
因为他是个小乞丐,比别人家养在门口看门的狗还要下贱的小乞丐。
可是他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
尽管全身痛得恨不得结果了自己,但他还是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他在城外的乱葬岗上。
周围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新鲜的、发臭的、腐烂的……
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他该庆幸么?
拖着被打断了的手脚滚下尸山,一点一点向外挪去。
他怕自己不离开的话,迟早又会睡过去,到时候可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尽管卑贱,但想要活下去的执念从不曾淡过。
“沙沙——沙沙——”
枝叶相互拍打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夜晚分外明显。
阴森晦暗的树林与成堆的死尸交相辉映,怵地人从脚底板直冷到了头发根。
“嚓嚓嚓——”
这次是人踩着堆积的落叶发出的声音……真的是脚步声!
他张了张口,想要求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很快,视线中由远及近地出现了一双用金丝勾边的玄色皂靴。
他努力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的面目。无奈这人太高,使他只看到了一条缀着许多冷色宝石的腰带。
咬了咬牙,一下一下用额头重重地磕地。
他爬不起来,无法跪下,只能用这种方法求人。
好在对方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漫不经心地道:“要我救你?”
他死命点头。
那人又道:“哪怕让你做任何事情?”
他稍一怔愣,很快又毫不犹豫地点头。
沉默半晌,那人突然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肩头被重重一拍,他忽的昏沉起来。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刻,他只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一句。
“从此以后,你便是玉天宝,我玉罗刹的……”
“锃——”
一截染血的刀刃从半空中直直落到玉天宝双腿的空隙之间,吓得他面色煞白,夹紧了大腿以臀代脚,蹭蹭蹭向后急退了好几步,方才抖抖擞擞地看了眼自己胯.间的小兄弟,咽下一把辛酸泪。
心惊胆颤地探头看了看大殿中央一身白衣、执剑而立的西门吹雪,却无意间对上了那双冰冷至极的漆黑眼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好可怕的气势!
造的教主宝座下藏好,玉天宝不禁无语凝噎。
天知道他是哪里惹到这位煞神了啊,才会引得他在这里大开杀戒。
枯竹已丧命在西门吹雪的剑下,岁寒三友失了其一,就算余下两人带着罗刹教中这些注定要被遗弃了的乌合之众全力抵抗,也根本没有胜算。
不自量力!
想到这儿,那张原本因为懦弱无能而显得有些碍眼的脸上张惶褪尽,飞快地划过一丝嘲讽。
岁寒三友那三个老家伙以为拿捏住了他便可以趁机夺取教中大权,殊不知其实他们才是被那位大人捏在手心的猴子,怎么也蹦跶不出那位大人的五指山。
是的,那位大人。
由始至终,他从没有在人前人后称呼过那位大人一声“父亲”,那位大人也没有承认过哪怕一点点关于他的身份。
所谓教主唯一的儿子,只不过是教中一些自以为善于揣测教主心意的拍马溜须之辈想当然的认为罢了。
流言流言,在教主未曾澄清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的引导下,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便擅自将这桩事情下了定论并为之沾沾自喜。
毕竟一个没有丝毫武功又无能懦弱的继承人,对于他们这些心怀鬼胎的人来说要有用的多了。
哼,一群蠢货!
玉天宝盘着腿靠在椅子腿上冷笑。
他是没有武功,可是他能比他们活得久多了,因为他够聪明,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从此以后,你便是玉天宝,我玉罗刹的一条狗。”
自听到这句话的那刻起,他便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的命是教主从死人堆里捡来的,他活下去唯一的任务,就是听从教主的命令。
作为玉罗刹跟前的一条狗那又怎样,他只想活下去。
眼神中透出三分讥诮三分厌恶还有三分怜悯,那位大人的本事有多高,岁寒三友根本一点都不清楚,就这样还想跟他斗,简直是找死!
又是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声,大殿中已只剩下了寒梅、孤松还有西门吹雪三人。
那两个青衣老人本就皱的跟老树皮一样的面皮上褶子更深,血色也一点一点褪去,眼中透出些不易察觉的惊惶。
西门吹雪随意地丢弃手中沾了血的长剑,向前逼进一步,不耐道:“奉剑呢?”
听着似乎依旧是不起波澜的冷漠声音,但其中凝聚的风暴却已压制不住。
绝世无双的剑手,纵然掌中无剑,纵然剑未出鞘,只要他的人在,就会有剑气逼人眉睫。
所以虽同样用剑,但修为远远及不上的寒梅和孤松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又堪堪站稳。
他俩的面色变了又变,瞳孔已收缩:“西门吹雪,你这是何意?!”
西门吹雪没有接口,只是冷冷地重复道:“奉剑呢?”
寒梅面色铁青。他是有指示手下去把西门吹雪的妻子绑来好作为筹码威胁他,可是却扑了个空,谁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孤松向前一步,提剑只指着西门吹雪的胸口,厉声道:“西门吹雪,你莫要欺人太甚!拔剑!”
西门吹雪的手指微动,却没有任何动静。他身上根本没有剑!
寒梅与孤松并肩而立,同样将手中的剑提起横在身前,冷冷道:“你的剑呢?”
西门吹雪道:“剑在!”
孤松道:“在哪里?”
西门吹雪道:“到处都在!”
这也是很难听懂的话,孤松却懂了,寒梅也懂了。
——他的人已与剑融为一体,他的人就是剑,只要他的人在,天地万物,都是他的剑。
——这正是剑法中最高深的境界。
寒梅与孤松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对视一眼,咬牙同时攻了上去。
西门吹雪还是没有动,没有拔剑。
他手中根本无剑可拔,他的剑在哪里?
忽然间,只听得“呛”的一声清吟,剑光乱闪,人影乍合又分。
大殿里变得更为寂静。
西门吹雪与孤松和寒梅背对背而立,左右双手中各握着一柄长剑,剑尖上正滴着血。
孤松与寒梅的剑,孤松与寒梅的血。
一人断了左臂,一人断了右臂,正是他们各自握剑的手。
两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扶着断口艰难地转过身来,灰白着脸色问道:“为何不杀了我们?”
西门吹雪再度扔掉掌中的剑,眼中寒芒四射:“因为你们还未说出奉剑的下落。”
孤松与寒梅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被一阵“啪啪啪啪”的拍掌声打断。
“‘月明夜,紫禁颠,一剑破飞仙’,好剑,好剑!”
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外面响起。
这下,被废了手臂的两人脸上,已经变成了死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其实昨天就写好了,但是七爷我怎么也上不了后台,所以只好今天发了
啧,害的大家又多等了一天,哟,你何时才能给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