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呼啸声从长生殿那庄严的大门外一路响了进来,挟带着丝毫不逊于在场任何人的内力。
极具压迫力的杀气直指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的玉罗刹,毫不留情。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面色变了一变。陆小凤的脸上亦显出几分错愕。
他们都已认出了来人是谁,那份气势,他们最熟悉不过了。
而作为在场唯一没有武功也没有人护着的玉天宝,此时恨不得以头抢地,让自己能就这么晕过去。
如此相似的出场方式,该说您们不愧是亲戚么?
还是说武功高强的大人们都喜欢这个调调,先用深厚的内力威慑,然后再悠闲地进来,说一句“我是某某某”?
好歹顾忌一下没有武功已经被压得站不住脚的人吧……
他抚着胸口紧紧贴在墙根上,无言地落下两行辛酸泪。
在武林高手遍地跑的罗刹教中,像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假少主真虾米,过得那是相当的艰难。
不过玉罗刹可没有心情管其他人的感受,现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聚集到了门外之人的身上。
啧,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子都已经娶媳妇快能抱上孙子了,那家伙的脾气怎么还是没什么改变,一点就炸?
面不改色地迎着快速飞来的兵刃站立,身体放松,丝毫没有闪避的准备。
利器已戳到眼前。
他两手齐用,左右开弓,刷刷刷几把抓住了袭来的“暗器”。
刀剑匕首之类细细碎碎的东西还在持续不断飞进来,可不知为何,玉罗刹却没有扔掉抓着的东西把手空出来,而是忽然间飞身而起,双腿一剪一铲,踢飞了剩余的兵刃。
一拨接一拨的攻击好似突然停止,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两个人,一里一外,隔着空荡荡的大殿无声对峙。
奉剑靠在西门吹雪身上,小脸蛋绷紧,暗暗捏了把冷汗。
谁?会是谁最先出手?
先出手的是门外尚未露面的那个人。
又是一阵凌厉的破空声,一道黑影以眼睛无法捕捉到的速度旋了进来。
玉罗刹眯了眯眼睛,嘴角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
想蒙本座?还早得很!
小臂一震,扔掉了刚才拦下的暗器,然后双手交叉,用捏住西门吹雪剑身的那一招捏住了两枚隐藏在黑影里的飞镖。
只剩下一个了!
深吸了口气,想要用嘴巴去接。
毋须担心有否淬毒,他对门外那人的德行还是信得过的,况且,就算有毒,他也不惧。
可是,人总有失算的那一刻。
待看清了飞到跟前的那物什,玉罗刹突然面色一变,眼睛越睁越大,然后颇为狼狈地侧头躲开。
站定之后微喘了口气,双眼迸射出忿忿的精光,死死盯着外头,脸上……嗯,有些难看。
陆小凤眨眨眼睛,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然后脑袋一懵,额角立时挂下一排黑线。
竟、竟然是一只鞋子,而且还是女子小巧精致的绣花鞋!
堂堂魔教教主竟然差点咬住了女子的绣鞋,这是何等的失态!
伸手艰难地抚平狂抽的嘴角,自欺欺人地扭头。
不,他什么也没看到……
奉剑站在有着最佳视角的地方,自然也看清了那只犀利的鞋子,差点破功笑出声来,无法,只得转身投入自家少爷的怀里,控制不了地颤动双肩。
西门吹雪眼角一跳,嘴唇抿得更紧了些,气息微乱。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看到了脸色铁青的玉罗刹。
“好你个挨千刀的西门无梅!”
玉罗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伴随着咒骂,踢踢踏踏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外面响起,很快进到了大殿里面。
西门无梅直视着眼前那张锅底脸,戏谑地挑眉道:“哟,十几年不见,你还活着啊。”
玉罗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同样的语调回过去,“那当然,怎么也得死在你后头不是?”
话音未落,两人的眼神便胶着在了一起厮杀。
噼里啪啦——
无形的硝烟在弥散开来。
半晌,两人几乎在同时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副我看不见你我无视你你去死吧的模样……你们是小孩子吵嘴么喂!
以上是瘫成一团烂泥的玉天宝的无力吐槽。
“切。”玉罗刹不爽地抱着手臂,用下巴点了点西门无梅身后的那坨人形物品,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提着什么脏东西啊?”
西门无梅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一样,把手上的东西看也不看地随意往旁边一丢,不在意道:“啊,不知道呢,刚才在那个假山前看着她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就顺手提溜过来了。”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那坨人形物品很精准地落到了奉剑的脚边仰面平躺,露出一张脏兮兮但好歹还能看出真容来的脸。
是孙秀青!
奉剑怔了一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家少爷,迟疑道:“这…她…怎么会……”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刚要说话,却被抢了先。
一直很乖巧地跟在奉剑身边的小黑猫这时候突然发难,猛地跳到了孙秀青的脸上。
“喵呜——!”
仰着颈子高叫一声,显出亮闪闪的尖锐爪子便朝着她劈头盖脸地抓去。
左钩爪,右钩爪,上钩爪,下钩爪。
直到孙秀青原本还算整齐的发髻变成了杂乱的鸡窝,直到她其实挺白皙细腻的面部肌肤印上了一张棋盘。
孙秀青凄厉地惨叫着,涕泗横流,却根本无法动弹。
奉剑看着她那个样子,才刚生出来的一丝丝怜悯突然间被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感遮盖过去,忍不住转过身去,一手抓着西门吹雪的袖子,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干呕不止。
西门吹雪半抱着她,微微皱了眉头,锐利的黑眸中划过几许担忧。
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模了几下后按在某一处。
入手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而且隐隐能触到双脉……
这、这莫不是——?
西门吹雪呼吸一滞,又细细地诊了一遍。
果然没有错,确实是喜脉。
奉剑有了孩子,他西门吹雪的孩子。
原本冷漠的俊脸突然间变得柔和,眉目间是掩藏不住的微弱喜色,虽然在别人看了他依然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但作为熟知他的朋友和亲人,怎么会感受不到他的高兴?
这孩子是怎么了?
原本还在置气的西门无梅和玉罗刹对视一眼,模不着头脑。
西门……没事吧?
陆小凤愣愣地想,眼神不住在西门吹雪和奉剑之间游移。
奉剑仰头望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西门吹雪看了看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妻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只见原本还带着十分迷惑的奉剑脸上的神色渐渐变成了惊讶,然后似是不可置信地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脉象,确认了之后眼中透出浓浓的温柔,半低下头用双手轻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月复。
看到这一幕,本就是人精的几个人当即也有了隐约的猜想,纷纷露出高兴与惊喜的表情。
玉罗刹忽然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走向那金灿灿的教主宝座,一撩袍脚坐下,高声道:“很好很好,西门小子当真不错,速度够快!”
奉剑被这直白的话语闹了个大红脸,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西门吹雪见状,一把揽过小妻子的纤腰搂在怀里,冷冷地看着他。
脸皮够厚的玉罗刹也不在意,摆摆手当作没看到。
眼看着教主大人翘起了二郎腿,原本躲在后头的玉天宝很识相地刺溜一声,跑过来一脸狗腿地为他捶了起来。
西门无梅朝天阴晦地翻了个白烟,抿抿唇,走过去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冷哼道:“有也是我的孙子,你这老不要脸的热乎个什么玩意儿?”
玉罗刹挥退了玉天宝,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西门无梅眼神一暗,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玉罗刹哼哼两下,微抬下巴倨傲道:“你难道忘了当年说过的话?”
西门无梅双手抱胸,理直气壮道:“当年我说过什么了,你可有凭据?”
玉罗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道:“你可记得玲珑难产时——”
话未说完,衣服的领子已被粗暴地揪了起来。
西门无梅眼神凶狠地看着他,恨声道:“要不是你,玲珑怎么会早产又难产?”
玉罗刹也反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毫不压抑地厉声道:“全是本座的错么?当年是谁为了与当时的第一剑客一决高下,而抛下快要临盆的玲珑离开,害她伤心地回娘家来?要不是舟车劳顿,她的身体会变差么?!”
西门无梅手上的动作一僵,眼中划过浓浓的愧疚,然后又重新加重了力道,高声道:“那当年又是谁不小心让玲珑吃了那带毒的西瓜,以致害的她未到时间就强行生产,必须赶在毒素蔓延开来之前把孩子生下来?!”
玉罗刹听了,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可又不愿妥协,狠狠地瞪了回去。
于是两个加起来年龄已经过百的男人,就这样像斗牛一样杠上了,谁也不肯服软。
最后的最后,两人又同时撇头冷哼一声,各自坐在椅子上,互不搭理。
奉剑忐忑地站在下首,直觉告诉她这两位争执的内容一部分是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的。
“那个,”她顿了顿,强作镇定道:“父亲,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西门无梅看向她,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玉罗刹斜了他一眼,盯着奉剑道:“当年因为某些原因,我和这家伙做过约定,将来把西门家的子孙过继一个来作为我罗刹教的继承人。”
“什么?!”奉剑惊讶道,西门吹雪亦然。
“不可能!”西门无梅也拍案而起,坚决道:“我西门家的长孙怎么可能过继给你!”
玉罗刹倒似乎很是大方地挥了挥手,不在意道:“不是长孙也没关系,二孙三孙都可以,反正我必须要一个。”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了顿,促狭地笑道:“要不你再生一个也无所谓,反正就你的武功修为来看,还年轻着呢。”
西门无梅脸色一黑,随手抓起了一个杯子劈头扔过去,玉罗刹淡定地躲开。
“要生你为何不自己去生?你不是比我更年轻?!”
玉罗刹摊了摊手,理直气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除了自家的所有女人!”
西门无梅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忿忿地坐下,“怪胎!”
玉罗刹无所谓地耸耸肩,定定地看着西门吹雪,用一副长辈期待晚辈的模样道:“就是这样。所以说西门小子,加把油,争取今年抱一,明年抱双。”
西门吹雪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拒绝也不同意。
而感受到那种期待目光的奉剑,则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去。
大庭广众的,这也太、太糟糕了!
至于作为半个外人全程看到尾的陆小凤,他已经无语问苍天了。
未见到真人前,在他心目中的那个阴险狡诈、心机深沉、凶狠毒辣的魔教教主呢,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他只看到了一个脸皮堪比城墙厚的、与西门伯父吵起来就像小孩子一样的玉罗刹。
当然,西门无梅也是,这两个人凑一块儿,简直就是一对冤家,实打实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主角,大家都懂。
教主是萌物,前庄主也是萌物,但大家可别想歪哦,要用纯洁的目光去看待他们的关系,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