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蓉:大小姐,老爷不会见您的了,咱们回屋吧,您得仔细腿脚。
王璟:我不管,你去送些粉票,推荐票,打赏给财管家,我一定要见爹爹——
春日午前总有风起,小厅里坠赤金流苏的竹帘竟被掀上角来,姜氏一侧头,姚妈妈便上前将竹帘放了下来。小厅里一时寂静,只有和光透过竹帘细细密密的投射进来,竟然也不见得多亮堂的。
王珞知道王沛驰是一片好意,只是到底还年幼,只以为姜氏是为了孙姑娘的事怪责自己,便慌忙要来为她月兑罪。虽然幼稚了些,但王珞却不由心生疼惜,到底是没白疼这弟弟。
这么想着,王珞便从罗汉床上下来,上去搀扶王沛驰起身,温声道:“七弟哪里见到娘责怪我了,勿要胡乱认罪,娘岂是那种会不问缘由就怪责咱们的。”
王沛驰眨眨他的炯黑的眼睛,有些心疼的抬手模了模王珞磕红的额头,道:“姐,还说娘没怪责你,这都肿了,肯定很疼。”
王珞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便只道不疼,但王沛驰哪里会信,他知道姜氏待他向来严厉,所以虽然他小但也不敢去和她撒娇,只是昂着头道:“娘,姐姐是小姐身子,禁不住这么罚的,我是倌倌,我不怕疼,我愿意代姐姐受罚。”
其实王沛驰哪里不怕疼,年前他贪玩从假山上跌了一跤,磕破了手肘膝盖,虽然没当着爹娘的面前哭来唤去,但私下里在王珞面前那叫哭得一个伤心,只差没和孟姜女一般哭倒个长城了。
王珞无奈的摇摇头,而姜氏却是似笑非笑的道:“哦,那你可知娘为什么要罚五娘吗?”。
王沛驰眼珠咕噜噜一转,脆生生道:“可是因为那日我瞧见了孙姑娘的事,给姐说了?”
姜氏深深的看了王沛驰一眼,又看了看王珞。
王珞不知道她这是代表着什么意思,而王沛驰就已经把这一眼理解成怪责,他咬一咬牙,稚女敕的声音有些颤:“娘,姐已经和我说过了,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和娘亲全无干系。孙姑娘是二姨娘推倒,然后撞壁死的。”
王珞一惊,没想到王沛驰将这些话记得这样清楚,而且还敢为了帮她解释而打破惧怕说出来。
不过这种事到底不是什么该明面上摊开来说的,姜氏听了一愣,眯起眼问道:“那五娘还同你说了什么?”
王沛驰见姜氏愿意听他为王珞解释,不由心喜,未曾多想便月兑口而出:“姐姐还说,要我一定要勇敢,而且,我看到的那些,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要我相信娘不管做什么,也是为着我们好。”
姜氏眉头一挑,眼睛里就有些晶莹闪烁着,她别过头,半响没有说话。而姚妈妈则是拿着帕子擦拭了下眼睛,声音有些动容的道:“五小姐真是个懂事伶俐的,什么也能为侧夫人顾想周到,总算侧夫人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王珞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姜氏为一双儿女做了这么多,她是不该一边享用着却又一边内心不屑那种手段的。这样未免太假清高了,而这一次因为她的伪善,竟然累得姜氏失了一颗重要的耳目……她是真真该死的。
王沛驰不懂得怎么他说了这些后,大家脸色都变了,见到姜氏有些戚然,不禁不忍,上前拉着姜氏的手跪下,道:“娘,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娘不要难过,娘要是难过就罚我吧。”
“娘,其实这次是珞儿错了,明明知道娘是为着我们好,不该不信任娘,插手这件事的。”王珞也上前跪下,诚恳的自责道。
姜氏一声长叹,伸出手扶在王珞的肘上,搀起了她和王沛驰,轻声道:“原以为你年纪小,本不愿多同你说内宅里这些龌龊的事情,现在想来这内宅里的小姐,又有几个是愚钝的,几个不是早慧的呢?”
王珞和王沛驰都知道姜氏要训诫,便垂首默默听着,并不插口,姿容恭谨。
姜氏目光光色一过,沉声道:“既然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动着弯弯心思,倒也不是不好,好过傻乎乎被旁的人蒙骗。娘是为你的聪慧欣慰的,只是你心肠太软,虽然娘并不是要你主动去谋害他人,但若有他人先欺到你头上来,哪是轻易就可饶过的,岂不是纵容对方再次欺辱你么?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你,总有一次你未必能避过的,到时候,你意欲如何?”
“娘教训的是,是珞儿幼稚了。”王珞真心认同,是的,就像齐子祯说的那样,虽然不主动去害人,但也由不得旁人随意来害自己。这一次如果不是有姜氏为她善后,只怕她的心软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柯老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从她身上揪出辫子再借机压倒姜氏的机会。
姜氏对她凝视良久,方压低声道:“我知道你为着孙姑娘的事,心里其实是有介怀的,但你可知为什么二姨娘会和孙姑娘起了争执,更恨不得要孙姑娘的命?”
王珞摇摇头,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她们两个堂姐妹为了争宠,或是姜氏在里头挑起了争执,所以才会有后来那一幕惨剧。
“其实和后来没了的洺哥儿也有关。”姜氏眉梢一动,若有所思的道:“孙姑娘不是个省油的,不然也不会愿意入府,还能够得有老爷的子息在身。如果不是她在二姨娘的安胎药里动手脚被发现,二姨娘也不会气怒到自废这枚棋子。只因此时的棋子,已经不甘沦为棋子,已经威胁到下棋之人。”
王珞恍然大悟,原来她到底是误会了姜氏,还以为……于是呐呐道:“所以,八弟先天不足是真真切切的?”
“这是自然,这是二姨娘自己招来的苦果,娘不过让二姨娘在恰当的时候发现。”姜氏淡淡道,“所以珞儿,哪怕再信任的人,也该有防人之心。再者,许多事,未必要你自己亲自动手,坐山观虎斗不失为一种稳当的方法。”
王珞知道这是姜氏在教她宅门要领,便忙点头称是,“珞儿谨记娘亲教诲。”
姚妈妈亲自从外面端着茶壶来续水,给两个润瓷浮纹茶碗里都添上水,细心的盖上茶碗盖,跟着道:“五小姐这般早慧,自是能听进去侧夫人教导的,跟在侧夫人身边,学得多了,自然明白为人处事之道。”
姜氏端了茶碗小啜了一口,缓缓道:“娘一直待你疼宠,不若待驰哥儿这般严厉,原想着女儿该是娇养的,却没想娇养了你也娇养了你的心思。本来也不欲罚你,但你毕竟是犯了错,娘想你记着这次的过错,下次不要再犯。你要知道,娘不可能陪在你身边一辈子,更不可能一辈子保你,为你善后,你可知晓这道理?”
“珞儿知晓,珞儿愿意受罚。”王珞说着就跪下来,其实罚一罚也好,至少能让她知道犯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姜氏说的很对,她帮得了自己一时,不能帮一世,她只能学着,失败是成功之母,总有一天她也能在这宅门里混出个模样来。
姜氏点点头,道:“你绣工一直无所精进,今日起便在佛堂抄经一日,不许用饭。”
姚妈妈听了皱起了眉,劝道:“侧夫人,五小姐年纪还这么小,怎禁得住一日不用饭,不如……”
“妈妈,我禁得住的。”王珞带笑宽慰道,她知道绣工差只是个理由,真要有人问起,也好有个借口搪塞。
“娘,我也要和姐一起受罚。”王沛驰的小身子也跪在她身侧,坚定的道。
姜氏微微一笑,似乎很是满意两姐弟的亲密感情,道:“你因什么事情要受罚?刚刚我说的话,难道你也听懂了?”
王沛驰撅嘴,似是觉得被看低了,道:“当然懂了,娘说要不能随便让人欺辱,欺辱了就要还回去,而且要还击得让人没第二次欺辱咱们的机会。娘还说坐山观虎斗,这故事先生在学堂里有说过,我懂的。娘还说犯错就要受罚,以免再次犯错。不过姐姐这次虽然犯错了,但先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娘不能饶了姐姐这次么?”
姜氏沉默片刻后,隐忍着痛的眸间,道:“驰哥儿,你要知道,不是每个错误都有让你改正的机会。”
王沛驰似懂非懂,只小手挠了挠头,像是在思考姜氏话里的意思。而王珞却是十分明白的,姜氏的话,是对她一个点醒,她忽然很是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睿智的娘亲来,让她少走许多弯路。
“珞儿你这就跟着姚妈妈去佛堂吧。”姜氏吩咐道,又看着王沛驰起身也要跟着去,便颦眉道:“驰哥儿你站住,你跟着袁妈妈回香枫舍习字,下午还有先生的堂,你难道忘了么?”
王珞听了,便拍拍王沛驰的小肩膀,道:“听娘的话。”王沛驰只好不甘的停住步子,眼睁睁看着王珞被姚妈妈给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