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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贤同姜氏打菊留堂里出来,他脸色就不十分好,也并不全因为瞧见了外头王沛鸿竟与王玥打交起来。那不过是他泄火的一个契机,纵是罚了他们两人去佛堂面壁一晚,打了手心子,也没见消气。
姜氏瞧在眼里,心里掂量着,面色却不显,只将屋里头的下人们示意了出去,亲自上前服侍他更衣。动作温柔小心,带着她惯有的和气。
平日里王元贤还会同她闲话几句,这日他却只冷冷瞧着,眉头皱起,换了衣裳便坐在那花梨木靠椅里,斜眼看了姜氏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你今日明明知道爷的意思,怎的倒和母亲说起那话,好好的,倒应承了这事下来,让爷骑虎难下,为何?”
姜氏面色不改,淡淡笑道:“倒以为爷要说什么,便是这事,我瞧着鸿哥儿同素韵倒也还算匹配的,素韵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淑媛温婉,既母亲有意撮合,咱们如何能违逆了去。”
王元贤一听这话,神色就冷峻了,盯着姜氏半响,方道:“匹配,你是真觉得匹配?素韵虽是世族出身,但如今几乎同孤女无异,若说淑媛温婉,能做出那种事情来的,倒称得上淑媛温婉了。管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不见得有这等没羞没臊的”
姜氏挑起眉不语,只默默沏茶。
王元贤却不罢休,越说越动怒,看她如此淡漠,眼不禁微微一眯,唇边轻轻抽搐,冷声道。“难不成因为是庶出的,你就冷眼看着让鸿哥儿得了这么一门亲事,将来前途连个岳家妻族的助力也无……”
“老爷”姜氏听到这儿,猛然抬起头唤了一声,双眸里就带了星点泪光,十分楚楚的样子。
王元贤便住了口,也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但心里憋了气,也无心放软语气。
姜氏的眉微微纠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爷心里头有气,不过爷这话说的,可是要羞煞我么,我何时成了这么不识大体的主母了。这些年,**劳着这内院府务,虽不说尽善尽美,却也是少有人能说我一句闲话的。鸿哥儿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毕竟唤我一声母亲,若我真是这么没心肝的,何苦这时候才来作弄他,当年他病秧子那会,我若是心肠歹毒的,他哪会有今日?”说着,就有些哽咽。
王元贤原也是气话,未必真相信姜氏是有心促成这事,听得姜氏这么声情并茂的说辞,不免心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姜氏缓了缓,又接着解释道:“其实老爷若说我想让鸿哥儿娶素韵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实在冤枉了我。按说鸿哥儿的年纪,也是找人家的时候了,我也暗中打听了几户小姐,无奈我打听对方,对方也打听咱们,鸿哥儿什么秉性,老爷也是知道的。之前他屋里出了那样的事,本来就是不体面的,还未成亲就同屋里丫鬟牵牵扯扯甚至惹出了丑事,就算咱们瞒着,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岂是能全部瞒过的?”
王元贤的脸色就显得有些黑,似也想到了王沛鸿的不争取,不由骂道:“这竖子,从来就不是让人省心的,那次也罢了,这次竟然也惹出丑事,如今倒不同丫鬟们牵扯,同小姐牵扯起来“
姜氏唇角一弯,脸色不改,只上前劝道:“老爷且息怒,鸿哥儿自小娇养,自然会玩闹没了规矩些,心性未必多坏。如今阴差阳错同素韵定了亲事,也算好事。”
“这话如何说?”王元贤皱起眉,不解的问道。
姜氏淡淡一笑,道:“老爷您想,若是我真费尽力气给鸿哥儿寻了家门当户对的小姐,那自然是对鸿哥儿的前程有助益的。不过您也知道鸿哥儿这喜欢惹事的性子,如今养在府里头还好,以后若真出了世,在外头惹了事,那又岂是咱们说抹平就抹平的?”
王元贤若有所思,等着下文,姜氏顿了顿,道:“所以,虽然是迫于母亲的意思不得不应了这门亲事,但也不全坏,如今没了岳家妻族的助益,鸿哥儿的前途可能不见得会更平坦,但凭着公府公子的身份,加上老爷的周旋,总也能在京里谋个闲职。鸿哥儿身子自幼就不好,有不足之症,本就不适合太过操劳,比起得了机会累坏了身子,以后得个闲职做着,平日里就在爷面前承欢尽孝,不也是好的么?”
王元贤微微一怔,却也将这劝话听进了心里,虽然有些并不认同,毕竟依他的性子,男儿志在四方,总得有所成事才对。不过眼下已成定局,正如姜氏说的,迫于柯老夫人的意思,这门婚事已经没有翻转的余地。
既如此,倒不如且听着这话,想想好的那面,至于日后前途,再想其他的法子罢。
过了些日子,王元贤这头似终于已经接受了现实,心情稍稍平复。
只是随后的某一日,他在四姨娘处安置的晚上,却听得外间一阵脚步,虽没挑门帘子,却也有康妈**声音传进来:“老爷,姨女乃女乃,老夫人那边又不好了”
这一个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了公府内院的每个人耳里,包括那几个姨娘们都得了信。虽然她们不够身份去侍疾,却得在外厅里候着跪着。因柯老夫人前两日就一直病重着,大夫的消息都是不好,众人对这一刻倒也不十分意外,早就做了随时的准备。
王珞也是一样,这大晚上的,冷桃给她披了条丁香色的披风便匆匆往菊留堂去了。
不过一刻钟的公府,内室里已经跪成了一片,王元贤和姜氏都侯在床榻侧,柯素韵跪在床榻下,紧紧握着柯老夫人的手。
因为底下的人都哭着,下人们都哭着,王珞也只得掩面带泪,倒听不清楚床榻那头他们说了什么。只瞧见王元贤又将王沛鸿招了去,说了些什么,柯老夫人便握住了王沛鸿和柯素韵的手。
然后良久,只听到王元贤忽然一声哭喊,然后跪下磕头,众人一静,似明白了什么,愈加哭得大声了。
王珞瞧瞧抬头朝床榻侧看了一眼,正瞧见柯素韵正蜷缩在床的一角,眼睛瞪的浑圆,只向着前方,清澈的瞳孔里空空的,仿佛她的神智正飘荡在远处,逃避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王珞忍不住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却正和王沛驰的目光交结,他目光很复杂,却是冷漠的。和他年纪不符合的冷漠,王珞有些不知道形容这种感觉,如果之前她希望她的弟弟能勇敢,聪明,甚至算计,那么王沛驰无疑做到了。
而且比她这个姐姐要成功太多,只是真看到他算计,甚至连王珞也算计了进去时,她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了。她突然觉得,再过一些时间,她会变得和王沛驰一样不择手段,变得更适应宅门。就好像她现在的转变一样,因为她不得不去适应。
只是突然,王珞觉得这个地方很陌生,这个古代很陌生,即使她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即使也学会了去算计别人,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但在这一刻,嘈杂的恸哭声中,她也哭了,她无比想念齐子祯。
柯老夫人的过世虽然显得有些突然,但似乎并没让姜氏手忙脚乱,就像早有准备一样,丧葬土仪进行的有条不紊。买棺入殓,念经发送,葬入祖茔。要知道,荣德公府这样大家族的丧葬事宜,原不是容易的事,姜氏也没个帮手,王元贤如今没有侧夫人,那些姨娘们自然上不了台面。
王元贤原想着姜氏没经验,怕做的不体面失了公府的脸面,便要去族里请个夫人或女乃女乃来帮衬。姜氏却拒了,只把王珞和王媛带在身边,一道儿料理丧仪,却也是有意点拨的。
于是这四月的荣德公府,满眼的都是白。
好在这一大事并未出什么岔错,顺顺当当的过了,完了这丧仪到安葬落定,已经是四月末了。
荣德公府似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局面,众小姐们再度嬉闹着上着闺学,只是有些东西却变了味道。原本在小姐们里头左右逢源的柯素韵,如今却似身有恶疾般,得了众小姐们的排斥。
倒也怪不得旁人,原是古代这女子的闺誉原本就是比生命还值得看重的东西,惹出了那样的丑闻,原本就是受人指指点点的。
这也罢了,偏偏柯老夫人却迫着王元贤许了王沛鸿和柯素韵的亲事,这么一来,众人眼里,柯素韵不过是个上赶着让人负责一般的这么一个轻贱的存在了。
柯素韵这种难堪的处境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丧葬后不久,王元贤便以已经定亲当避嫌为由,不宜同住一府,将柯素韵送往了上京城另一头的一处府邸去了。
这自然是借口,明眼人都瞧得出。王璟和赵仪修也是定亲,婚期更近,却也不见王元贤以这么个理由送走王璟,不过是亲疏有别,喜恶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