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3
“这不可能!你怎么了夏迩?”弗雷拉的手指在树干中抠出了几个凹陷,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样?浮空城呢?还有哥哥角婆婆丁奇夫妇他们……”
“夏迩?夏迩你在听吗?”
“……”
弗雷拉有些颓然地闭上眼。
联络再次中断。
她心中焦急的巨兽正在歇斯底里地翻腾,她觉得自己的胸腔被煮开了。
连着好几个长长的深呼吸,她通过契约的联系安抚了壶豚,让它不要惊醒同伴们。
她恨不得让壶豚施展空间能力,将她一人瞬间传送至浮空城下!
但她知道,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越是要步步为营。
昔日的边陲之地外部荒凉,中心的植被却相当是茂盛,那些巨大的苍天古树嚣张地生长着,给千千万万的魔兽提供了极好的住所。现在,边陲之地树木稀疏,在月色下竟然显得有些森寒。大块大块的土地□出了它们铁红色的肌肤,偶尔还能见到魔兽曾经生活过的洞穴,它们正毫无遮蔽、毫无地敞开着,彰显着兽潮中尚未修复的创伤。
在红月的照耀下,弗雷拉一行极快地朝着浮空城前进。
越是往里,越是荒凉。在浮空城上下努力之下稍微恢复了一点儿的植被现在又遭到了来自人类军队的倾轧。
弗雷拉突然眉头一皱,回身背靠大树,摆出防御姿态。
怎么了?同伴们很快也纷纷做出了反应,在一段时间并无异样之后,玛丽白打着手势询问弗雷拉。
弗雷拉摇了摇头,示意大家继续向前。但她心中却愈发警惕起来。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弗雷拉感到后颈上微微发凉。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生物已经游移在他们旁边,甚至有一次连玛丽白都有所察觉,但就算她用了天眼的能力,也完全察觉不到对方的踪迹!
这对于习惯了天眼能力的弗雷拉而言,确实有一种带着恐慌的挫败感。
然而在现在的状况下,浮空城的危急让他们都无心去仔细探究这个问题。
又是两天过去,在白天视野比较好的时候,弗雷拉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浮空城上空的战况。
“最近似乎总是你最先醒来,弗雷拉。”休整的时候,玛丽白关心地指出。
弗雷拉有些哭笑不得。自从她惊天动地做了那么一场之后,玛丽白在她的身体问题上就显得特别敏感而脆弱,常常根据一些细枝末节,捕风捉影地忧心起她的身体状况。
亚力克也一样。他虽然不说,但总是有意无意地抢走一些原本分配给弗雷拉的活计。
弗雷拉真诚地解释道:“真的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最近经常做梦,梦完了人也就醒了。”
“做了什么梦?”玛丽白感兴趣地问,“这是我的业务范围。”
“不太记得了。”弗雷拉摇摇头,“似乎是我变成了一株植物……”
还有海蓝色的瞳孔和刺眼的电光。
“变成植物?”玛丽白飞快地掏出一本印满粉紫色爱心的小本子,刷刷地翻阅起来,“这预示着你渴望暖阳一般的爱情……诶诶你别乱——壶豚你也闹!”
“啾,啾。”壶豚抓起玛丽白的头发梢不屈不挠地扫着她的脸,与亚力克配合得天衣无缝。
亚力克劈手夺过小本子,不屑地瞧着封皮上“预知小魔女,甜蜜预知你的梦”的标签:“占星术不是从这些精神毒物当中发家的。没收。”
“喂喂其实你是想收藏回去躲在被窝里头慢慢看吧?”
弗雷拉扑哧笑出声,起身对一边静静旁观着的精灵点了个头:“我去那边看看,马上回来。”
不知是否是灭族危机在即,精灵们已经没有了原先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虽然他们依旧骄傲地昂着脖子,扬着微尖的下巴。
接住跟上的壶豚,弗雷拉往西北方向走了许久,直到用天眼也不能看清同伴们的身影了,才闪到一棵树后停住脚步。
“我知道你跟着我。”弗雷拉站定,无所事事地给壶豚顺着毛,“不乐意出来见个面么?”
没有回答。
这场面安静得有些滑稽。
弗雷拉却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依旧微微提着声音说:“不乐意出来也关系。跟着我们这么几天,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你没有过恶念——还请这么一直善良下去,否则,嘿。”
又站了一会儿,弗雷拉才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她又突然停下来,警觉地转头望向树后的那一块阴影!
“……怎么了啾?”
“不,没什么。”
弗雷拉捏了捏壶豚的尾巴,摇头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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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距离浮空城已经很近了。在一片开阔的棕红色土地上,远处的拼杀被最大程度地凸显了出来。弗雷拉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浮空城附岛的瀑布变成了浑浊的血红色。
他们遭遇的地面部队也越来越多。但以他们如今的实力,这些零散的人类军队已经不能对他们造成正经的威胁,他们现在要思考的是如何尽可能地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前进的速度,以及节省自己的物资——弗雷拉甚至没怎么敢动用炼金术,通常是体术加匕首解决。
然而现在,他们正举步维艰。
“再往前的话要动真格的哟,年轻人。”费马尔将军将手中的厚背大刀用力贯在了地上。
清晨明红色的日光被无数长枪和刀剑的冷厉拒之门外,这么一来一回竟然让人觉得刺眼。
费马尔将军带着他训练有素的要塞部队,出其不意地将弗雷拉一行团团地围住。费马尔将军亲自上阵,牢牢地堵在了他们去往浮空城的方向上。
“真荣幸。”弗雷拉上前一步,认认真真行了一个炼金术师礼,“或许您已经忘记我了……”
“不,我记得你,被佐罗那家伙押来的小姑娘。”费马尔将军朝弗雷拉挥了挥手,“老子的记性不差。看样子你是被浮空城给救了?挺好命的。也变厉害了许多,把不少小兵蛋子……嘿,好吧老子不计较这个,战场上能者得胜。”
“是的,抱歉。”弗雷拉回答,“所以我必须向前,将军大人。”
“这不可以。”费马尔将军毫无余地地回绝了,“在进攻的途中放任敌方的援军抵达,这是个可笑的行为。”
“浮空城与您并没有过冲突与宿怨。”弗雷拉还在试图说服这个曾经给过他们公平对待的将军——虽然这份公平也是建立在许许多多桎梏的前提之上,“您并没有针对它的理由。”
“嘿,小姑娘总是容易被情感这种东西冲昏头脑。”费马尔将军夸张地咧了咧嘴,“军人只服从命令。”
“光辉十六世已经死了,王座的争夺依旧扑朔迷离。您所忠于的命令究竟是谁的呢!”弗雷拉尖锐地质问。
“不是谁的。”费马尔将军将口中的烟头呸地一声吐到了地上,用力踩灭:“老子是个军人!老子忠于的是国家!”
“……”
弗雷拉再无话可说。
这种真正具有血性的军人,才是战场上最为难缠的对象!
“所以,年轻人,不要再前进了。我只收到命令协助攻打浮空城,并不会对浮空城中的任何人进行追杀。”费马尔将军耐性相当好地又说了一遍。
“抱歉,将军。”
弗雷拉再次回绝。这么说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顿时气氛紧张起来,双方都开始全面戒备。
“……”费马尔将军揉了揉鼻头,“现在的年轻人总是……!!!”
“放下武器,士兵们。或者,放下你们将军的性命。”
“……”弗雷拉看着自费马尔将军脚下阴影中诡异钻出的人影,看着那团黑色的人影飞快地将匕首抵上了费马尔将军的喉管,看着阴影从那只拿着匕首的手臂上缓缓褪下。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只觉得喉咙和眼睛都干涩得难受,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刺鸟……
原来是你么,刺鸟!
不少士兵开始犹豫着放下了武器。
费马尔将军显然被激怒了:“放!放个屁!谁敢扔下武器我就砸爆他的脑袋瓜子!军令全都不记得了么蠢货!!!”
被这么吼了一嗓子,士兵们又重新抓起了武器,只是还在犹豫地衡量着将军这边的情势。
“看什么看!”费马尔将军吼道,“给我往前冲,稳稳地拿着你们剑!大几百个人被六个人逼退,你们是想踩烂我这张脸么!”
说罢,他居然不顾抵在喉间的匕首,猛然挣了开来!
刺鸟丝毫没有手软。他反应极快地将手臂收紧,却没有很好地估算到将军狂暴之下的力气。
费马尔将军付出了重伤的代价挣月兑了。他的右颈侧被狠狠地划开,鲜血喷涌而出,却似乎好运地避开了喉管。不知刺鸟在匕首上做了什么手脚,那被划开的大块皮肉如死物一般沉沉地往下翻卷着,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瞬息之间,情势又偏向了军队这一方!
“看什么看,给我冲!”费马尔将军下令!
“不,不要啊将军!停手!!!快停手!!!”
众人顺着这声带着哭腔的求救声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刺鸟已经消失在了原地,此时,他再次出现在一名文官打扮的人的身后,他的手中依旧握着抵在那人喉间的匕首!
这就是传说中阴影位面的力量么……弗雷拉惊叹着。
“没听见么?”刺鸟扯开嘴角,“你们的副官说停手呢。”
刺鸟讥诮地扫过不知如何是好的士兵们,望着费马尔将军挑了挑眉:“好久不见,将军大人。你真令人敬佩——但显然,你的品德没能如你所愿地照耀整个要塞。”
“放下,快!都放下武器!”那副官抖得厉害,也不顾将军望向这里的严苛眼神。弗雷拉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刺鸟在后面撑着,那人应该已经站不住了。
身为将军,费马尔可以对自己的性命做主,却不能够妄自决断皇室派遣下来的督军副官的性命!
“还不快走!”刺鸟冲弗雷拉吼道。
……刺鸟,刺鸟!
凭借他一路上让她领教的那种神乎其神的、以阴影为依托的隐藏手段,他如果只是想要逃生,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弗雷拉深深地看了刺鸟一眼,毅然转身突围!
后有追兵,而前方就是目的地。一行人被迫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精灵奥利耶尔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却主动给队友们加上了舒缓魔法来缓解肌肉的疲劳;黎米尼斯也在每个人的脚下和身周施放了风轻咒语。
这样的赶路,最吃力的就是玛丽白了。然而她却拒绝了弗雷拉提供的药剂,只是认真收了起来:“我暂时还用不上它们,我还能行。”
前进,前进!
正饱受创伤的、日思夜想的家乡就在眼前!
到了后来,众人几乎都死死盯着浮空城,全靠身体本能避开地势的凹凸与横躺的残枝,偶尔被划伤也是全然不觉。
他们已经身处最中心的战场!禁咒大魔导对战时的力量好几次都险些波及到弗雷拉一行。直到额头上被擦破的伤口中留下了干扰视线的血液,弗雷拉才不耐地抬手将它们一把擦去,脚下却丝毫不停。
“轰——!!!!”
震耳欲聋,一蓬污浊的尘土同时升起。
又一个附岛!
是长时间的奔跑和眼前的场景让弗雷拉的心脏猛然揪痛!
刀背大叔,那些连绵的山脉,碧蓝的湖水和安逸的羊群……
弗雷拉已经能够辨认出很多师长,他们有些正漂浮在浮空城周围的上空,与那些披着酒红色兜帽的、来自皇室的禁咒大魔导生死搏斗;有些则无畏地面对着要塞军犀利的先头部队,以一当十决不后退。
她看到了平时说话总是带着娇嗔尾音的芬里尔女士付出一只下了地面;她看到了蛋饼楼至今不知名的卷胡子楼管满不在乎地从肩膀处拔出贯穿身体的长枪,仿佛没事一般挥舞着巨戟;她甚至看到了菲奥,他脸上满是猖狂而嗜血的神色,却在两个酒红色兜帽的夹攻之下伤痕累累!
甚至还有——
“玛尔多卡校长!”弗雷拉惊呼一声,亚力克却比她更快上一步,猛地向前蹿去几步,接住了从空中摔落下来的玛尔多卡。
“天哪,校长先生,天哪……”玛丽白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昔日里总是喜欢穿着紧身衬衣和鲜艳开襟斗篷的玛尔多卡校长,总是精神奕奕、并热爱伙同学生反抗校规和管事先生的玛尔多卡校长,如今像是一个让每个孩子都厌弃的破旧布女圭女圭,又脏,又支离破碎。
他的腰部几乎断了,只剩一些皮肉心惊胆战地粘连着。
他艰难地掀了掀眼皮子,红润的脸色灰败极了:“啊啊……让可爱的学生们看到这么丢脸的一幕,真不甘心。”
大量的鲜血就像不要钱的水一样,从他口中没有止境地涌出。
“校长先生!您别再说了!”玛丽白呜咽了出来。
“嫌老头子烦?呵呵,呵……”玛尔多卡校长已经开始痉挛,他的喉咙不听使唤地不断发出杂音。他抬了抬小臂,示意学生们靠近。弗雷拉抓着他的手附耳过去。
“告,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玛尔多卡校长愉快地说,鲜血却不停地滴落在弗雷拉的肩头,“把我扔上去,扔上去……扔到那些没品位的酒红帽子身边。”
“有惊喜哟。”
……
随着一声爆响,围攻芬里尔女士的其中一个酒红色身影大声惨叫着落下,他身旁的同伴也大声咒骂着向后退去,芬里尔女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大笑一声用她仅剩的一只手挥舞着法杖逼上前。
“弗雷拉!”玛丽白一声惊呼。
弗雷拉却罔顾同伴的叫喊,避过周围的刀光剑影,只身冲向那个掉落在地的酒红色身影。
她猛地将涂满了腐蚀油膏的匕首插丨进那人的脑壳,满意地看到淡蓝色的灵魂不甘心地渐渐消散。
弗雷拉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她正与玛丽白一起懵懂地站在真理的殿堂,仰望着校长大人,却见他因为憋不出新生致词而耍赖一般地提前敲响了上课的钟声。
校长先生,您简直棒极了。惊喜很有趣。
弗雷拉垂下眼,遮去了眼中三个光点和满满的水汽。
“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玛丽白歇斯底里的哭喊,弗雷拉一惊之下翛然抬起头!
“!!!!!”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巨大的、紫黑色的光团撞击到了浮空城的主体上!那诡异的光团并没有消散,反而如同真正的实物一般,与浮空城角力抗衡着。
“不,不会的……”弗雷拉下意识喃喃着,有些踉跄地朝前走了两步。
城池周围的决战似乎在一瞬间都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扭头望向浮空城主体与紫黑色光团的僵持,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事实上,这种僵持并没有持续多久。
紫黑色的光团显然蕴含了极其强大的魔力,在它朝浮空城内挤压的过程中,空气与大地都在轻微地颤抖。弗雷拉和精灵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元素的狂躁。
很快,浮空城外围的金色环岛光界啪地一声破碎了。
“不,求求你……”弗雷拉低喃着,不顾壶豚的反对,脚下猛地发力朝前赶去!
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凑上前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此时,她下意识地只想要靠近一点,更近一点!
碎裂声接二连三。浮空城的城壁上蔓延出了狰狞的裂痕。
那紫黑色的光球似乎是一个蓄力,对浮空城做出了最后一击!
最后,最致命的一击!
“不——!!!!!!!!!!!”
浮空城,轰然陨落!
此时,正是日落。
作者有话要说:向鸟哥致敬!向玛尔多卡校长致敬!
……锅盖君靠你了
谢谢11姑娘和17姑娘的地雷我爱你们T3T
姑娘们别走,第二更正在路上,我吃完饭就回来把剩下的码完放上来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