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银壳怀表和四十块大洋贿金花得还是值得的。
从福建茶馆作别刘师爷,李广西和齐云璐连皇帝车也没有雇,两人就抱着公文包往治安局跑,两个人都是脸色发青,头上冷汗和热汗混合着下流。
李广西更是又恐惧又气愤,刘师爷告诉他们的内幕实在太可怕了。
在张其结和王鱼家两人的事上,求刘国建根本没有用,因为刘国建已经变成了方秉生手里一把砍人的刀。
方秉生这人,左手是黑道,右手是白道。
首先,用黑道如暗箭一般袭破敌人的防御,制造裂缝;
随后,白道就如铁锤一般顺理成章砸碎一切。
王鱼家车里的尸体不知道怎么进去的,张其结招募的清国黑工和货物里的鸦片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这些黑手段,方秉生根本没有告诉刘国建一系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刘国建仅仅依法办事、雷厉风行就够了。
但是刘国建查处这些事情却从公权私用,变成了绝对合法。
即便皇帝从京城过来亲自来查,即便方秉生的黑手段大白于天下,但也无法找到刘国建他们的任何一丝错误和偏袒,这是绝对的程序正义。
所以在方秉生的布局之下,刘国建一点顾忌和危险都不会有,他只需要用铁腕践行皇帝给他的市长之责!
面对衙门的税务刺刀和警察铁拳,张其结和王鱼家连个冤枉都没法喊,因为错不在人家,而在自己。
要是没有方秉生插手,即便真的王鱼家车里有具尸体、张其结招募黑工外带偷一点税,刘国建怕是会笑嘻嘻的把这些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不知道王鱼家和张其结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在龙川县城德高望重呢?
谁也不会相信两人会做坏事和蠢事,或者是别人都或多或少做一点的违法勾当,他们做一点也无所谓。
然而方秉生以背后的政治势力作为交易,实际上的龙川县令刘国建市长有很大可能在和民主党合作后,得到政治帮助,从而可以去江西一个真正的大城里充作主官或者实权官员,这是个更大的政治舞台,还能交更多上层朋友,攀上更多大树,没有一个官员会不动心,尤其是刘国建这种年富力强、能力卓越、后台不强的下层政务官。
刘国建的臣服,加速了整个法律程序的运作。没有阻力,唯一有可能和有实力和刘国建对抗的张局长明显不想插手这可怕的漩涡,这老好人识趣的请了长病假,站在外边围观,无论祸福,他都不打算染指。
这样一来,张其结和王鱼家只能顺理成章的呆在牢里了,有了充分时间为自己的孟浪和自大后悔,更别提什么选举议员了。
“王鱼家在整个选举期间都别想从治安局拘留室出来了,因为方秉生先生特别指明,这个人就是你们长老会的主心骨,一定要掐死在萌芽状态!”刘师爷这样说道。
这个判断让一路狂奔的李广西心里又愤怒又惊异:为什么那条四眼毒蛇这么看重王鱼家那人呢?论资产论影响力,他根本比不过自己和张其结,他什么时候成为主心骨了。
不仅如此,刘师爷还说:“我们家大人已经写好奏章了,奏报有候选人因为在选举前涉及重大犯罪,不适合参与选举,请求直接取消其选举资格。但是还没上奏天听的打算,因为是不是仅仅有王鱼家一人,还要看你和张其结,若是你们不服,那么名单上想有几人就有几人。毕竟你们犯的罪是明明白白的,即便你们最后可以月兑罪,所费去的时间也已经过了选举。”
“方秉生这条毒蛇太狠毒了!”李广西只觉肚里空空荡荡的,一股股的恶心从小月复往喉咙里往上泛泡,不知道是因为恐惧和愤怒,还是因为长跑后的难受。
李广西是养尊处优的,论起跑步来还不如他十岁的儿子,虽然治安局不远,但跑到门口已经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的跑路了,眼睛看天,瞳仁翻白,看起来马上就要口吐白沫了。
而他背后的齐云璐和他也是半斤八两,他在后面拽着了李广西的袍子,气喘吁吁的叫道:“广西,你别……别跑那么快……你打算干嘛…….做……做什么。”
“我…我…我们……保释……老张!”李广西被对方拉得差点摔个跟头,但已经无力回身看了,他也气喘吁吁的说着,扶着墙拖着身后不放手的齐云璐走了几步,抱住治安局台阶旁边的石头扶梯狂喘起来。
“还保释老张?保释他有用吗?”齐云璐看到石头扶梯也来了精神,从弓着腰拉着李广西衣服的姿势,强心走了两步,和李广西肩并肩趴在扶梯上狂喘。
李广西费力的扯了扯身上已经被汗水沃透的长袍肩头,把黏黏的衣服拉开肌肤一下,然后转头说道:“你不保释老张,难道让他在牢里呆两个月?把老张救出来,才好商量怎么救王鱼家!!!”
齐云璐喘着答道:“不错,就算要跪方秉生求情,也不能你一个人去,这王八蛋是要灭长老会……”
李广西抬头望天咬牙切齿了一下,接着把额头顶上了扶梯上的石头小狮子,来回狠狠摩擦,嘴里道:“跪那杂碎?!擦尼玛的方秉生!擦尼玛的刘国建!”
就在这时,只听背后皮鞋声咄咄,一个人在背后大步飞奔而来,有声音大吼:“李长老!”
李广西和齐云璐回头一看,只见一身制服的席胜魔,一手抓着警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跑而来,身上的左轮枪和警棍、警徽震得哗哗乱响。
“李长老,出什么事了?张长老和王长老,真的全被抓进去了?我刚听说!”席胜魔体力好,虽然一样满头是汗,但是体内简直好像是弹簧组成的,因为焦灼,就在两人身边弹来弹去大吼大叫的问。
李广西叹了口气,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正想说内幕,刚说了一句:“我们刚去找了衙……”
齐云璐立刻在他身后重重的掐了他一下,李广西惊叫一声,惊异的回头看去,齐云璐却不理他,而是笑眯眯的对席胜魔说道:“我们马上就保释张其结,什么事按法律来办。你不要太担心。”
席胜魔听明白什么事,又问明了欧杏孙负责二人案件,而张局长不在,他点了点头,气咻咻的用帽子一砸膝盖,说道:“我知道张局长在哪里!我替你们去找他!”
说罢转身飞奔而走。
席胜魔刚走,齐云璐就很不满的对李广西说道:“广西,刘师爷给我们说的事,你怎么能对席胜魔讲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孩脾气有多爆?这些话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你给他讲了,万一闹大了,我们不仅没法证明什么,还得罪刘国建他们一群福建人,最关键的,根本对事情没有任何用处。这是要整死张其结和王鱼家他们啊!”
李广西想了想,连连称是,后怕自己刚才急怒之下差点说漏了嘴。
“那现在怎么办?等小席找张局长来圆寰?”齐云璐看着小席的背影和远处成一条线的中心教堂十字架问道。
李广西摇了摇头,抱着公文包就朝治安局里走,嘴里随口说道:“张局长?那人?算了吧。我们直接保释张其结。”
在李广西他们签署支票,交付罚金和保释金,捞出张其结的时候,张局长正坐在长老会诊所的藤椅上和李医生谈笑风生。
诊所就在中心教堂旁边,基督教联合小学小楼的角落,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诊所里并没有病人,只有李医生和几个护士整理药柜,旁边的张局长就捶着自己的腿说道:“老李啊,我这腿每到下雨天就疼,这风湿怎么办啊?”
“哈,张局长不是胃疼吗?”旁边的一个护士笑道,今天下午张局长来这里看老胃病,一坐就是一下午,还帮着诊所登记病人,现在这大人又腿疼了。
“好不容易有个长病假,还不得借机把所有病都治了吗?”张局长大笑起来。
李医生笑道:“风湿这慢性病,你怎么得的呢?张局长身体挺健壮的,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
张局长好像就等着李医生这么问,微笑着喝了口茶,接着叫道:“小王,你们诊所还有热水吗?茶凉了,给我续水啊。”
接着说道:“哎呀,这虽然我现在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天天坐办公室,但是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跟着皇帝南征北战。那时候,我们可不叫皇家陆军,我们叫做太平军……”
张局长这老革命史,因为他挺喜欢坐在诊所和李医生和护士们来侃大山的,其实诊所几个人都听过好多遍了,连他的包袱都知道了,现在看他又找了个话头提了起来,都含笑不语。
这时候小王提着热水壶过来,他才十二岁,是小学学生,暑假来帮李医生工作的,他倒是没听过张局长的战争荣耀历史。就一边给张局长茶壶里倒热水,一边问道:“那您这腿怎么回事?刺刀冲锋被清兵扎了?”
张局长哈哈大笑起来,模了模小王的头,说道:“小王,我可不是什么御林军锐矛团的,我就是辎重辅助兵。这兵种听起来不霸气,但是任何军队都缺不了!我们那连队就负责给部队运输粮草,修路架桥!但是那时候,我们连洋枪都没有,就是鸟铳和清军那里缴获来的火枪,更别说现在的浮桥器材了,遇到小河架桥的时候,我们就跳到河里,用木梯和门板扛在肩头组成人桥,咱们的无敌陆军的兄弟们就踩在我们的肩膀冲过小河,我以为身材高大经常被派出当人桩,所以我腿一到阴雨天就阴阴作痛……”
“那真是荣耀啊!您这也是无敌骑士精神啊……”小王提着铜壶瞪大了眼睛。
同为早期太平军的军牧和军医的李医生,算张局长的战友,他对张局长的故事早烂熟于心了,笑着插嘴道:“他还见过窦文建上将呢,窦大帅就在他的肩膀上踩过去了。”
“真的啊?!!”小王大叫一声。
张局长哈哈大笑起来,模了模自己有些花白了的头发,看了看李医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那天挺黑,我也不是很确认:反正一个身高八尺,如巨熊般的人从我门板上过去了,压得我一个踉跄,差点趴河里去!天亮后才听说大帅指挥部也在那夜在我们肩膀上过河了,应该就是窦文建。看看报纸上,窦上将那身材那气势,在黑夜里也是光芒万丈,哈哈。”
张局长还没笑完,诊所里一个人唰的一下挑开帘子冲了进来,冲到张局长面前叫道:“局座,你知道张王二长老都被拘留的事情吗?!”
“啊?小席?”张局长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