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九点半。七路
听说选举已经由方秉生玩成了搞人游戏,而刘国建他们又斜插一手,将事情借机演变为抢夺财富的要命游戏,李广西立刻和张其结坚定的站在同一战壕里了,要是王鱼家可以被扣上杀人犯帽子、龙川最大的纺织厂可能被抢夺,那他的机械厂还会远吗?
李广西也无心再在纺织厂大骂别人了,而是慌不迭的告辞张其结,往家里赶,要翻查朋友的地址本,挨个写信求援。
齐云璐本来要跟着走,但是李广西看他笑眯眯的,非要他跟着自己回家一起写求救信。
“我?我能帮什么忙呢?”齐云璐有些不情愿。
“唉,你跟我回家,帮我参谋!写信之后,你趁夜帮我投了!”李广西二话不说拽着齐云璐就走,其实他心里有些怕,张其结肯定走不开,只有找齐云璐这个家伙给自己壮胆了。
天已经黑了,几个人雇了辆马车,到了位于城东北角的李广西的家,皮鞋刚踩到地上,一个坐在他家门槛上抽烟的人就扑了过来,一把拽住了李广西的衣服。
“你!干嘛?!”晚上骤然间看不清是谁,李广西被吓得魂不附体,他律师和会计也吓得一个箭步跳开,倒是齐云璐还算仗义,从后面抱住了那人,把他拉开。
“老爷!是我啊!王杰仁啊!”那人大吼起来。
“杰仁?你什么时候从惠州回来的?戏班子搞定了?”李广西听出熟悉的声音,心下略安,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王杰仁,只见怪不得刚才没认出管家来:他满脸都是黑泥灰道道,平时里王仁杰头发也是一丝不乱,现在整得像鸟窝一样爆炸着,西装外套没系扣子敞着怀,而里面的衬衣则系错了扣子,左边第一个扣子穿进了右边第三个扣眼,以致于右边领子好像船帆一样从领子里突出来杵在腮帮子上;身上也没有什么香水味了,而是一股烟味和煤灰的味道。
这个也算龙川绅士着衣举止风向标的时髦男子,此刻简直好像从阴沟里钻出来的耗子一样。
“你怎么这个样子?”李广西惊骇的问道,既然他是一丝不乱井然有序爱好风雅的主子,作为他的发小和管家以及左右手的王洁仁平时也一样讲究外表。
“老爷,出事了!”王杰仁挣开齐云璐的手,再次冲到李广西面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
李广西表情先惊、随后又怕、然后又慌了,对着月亮在四人中间来回踱步,嘴里不知道在嗫嚅着什么。
“老爷,放心,没事……”王杰仁小心翼翼的拉住失魂落魄的李广西,小声劝道。
但是李广西转过身来,愤怒的一巴掌抽在王杰仁脸上,他狂吼道:“你这狗种,怎么自己坐火车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把我儿子也一起带回来!”
时间前推12个小时。
周三上午九点。
龙川县城各色人等在方秉生的计谋下疲于奔命的时候,东江和铁路同时连接龙川的大城惠州府城还是祥和如常,无人知道400里外的龙川小城已经天翻地覆了,即便知道,也会漠不关心,生活在大城里的人谁会在乎小城呢。
现在惠川城里一条西洋宅邸并肩而立的幽静街道上,一辆黑色大马车静静的在一个铁栅栏门前停住,车夫跑过去打开了车门,王杰仁跳了下来,今天的他显得格外精神,头上的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穿一身条纹西服,熨烫得极其规整,时髦小竖领衬衣从西服上面伸了出来,温柔的贴着脖子;脚下三节头皮鞋一尘不染闪闪发亮,左手里抓着的文明棍看来也刻意擦拭过,握手处的铜球都可以当镜子看了;
乍一看,中年人王杰仁完全就是一个时髦的年轻小伙子。七路
这个时髦的中年人笑容满面的从车门里抱下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彷佛端着一件名贵瓷器那般,让小小的皮鞋轻轻落在地上。
车门里随后又钻出一个仆妇打扮的老妈子和一个马褂穿戴的仆人。
“宋妈,把乐谱书袋给我吧。老师让我们自己提。”小男孩女乃声女乃气的说道。
“好啊,小少爷。您可真听话啊。”仆妇脸上乐成了一朵花,把手里的一个布袋交给了小孩,看着这西装革履的小男孩提着它蹦蹦跳跳的朝铁门里走去。
站在铁门后的是皮肤漆黑的印度人,他的脸色加上阳光,让他穿的那件洁白的男仆衣服彷佛在发光一般,他拉开铁门,放人进来。
“你好!桑贾伊。”小男孩问好道。
好像和小男孩很熟,那印度仆人也俯子对小男孩笑道:“你也好啊,小李少爷。”
说罢直起身子,对门外三人道:“你们来得好早啊,李家各位里面请。”
这孩子自然就是李广西的十岁小儿子,因为惠州城算海宋除去京城外数一数二的大城,商业繁荣、教育也是很好的,李广西就在这里也安了个家,两个儿子都在惠州读书,接受最好的教会学校教育。
两三个月前,李广西听说京城富人流行让小孩除了学习、运动外,还练习西洋乐器,非常时髦。惠州城自然也不缺教授西洋乐器的老师,他就请了一位在自己家教授钢琴的英国夫人当自己小儿子的钢琴老师,每周都去她家学习,现在是暑假,授课量就达到了每周三次。
今天王杰仁就是来送小少爷去练琴的。不过他并不喜欢这里,每次都得呆在仆人房间里两个小时都无所事事,听那传来的怪异叮咚声。
仆妇跟着自己小主人进去铁门了,男仆转身对王杰仁请示道:“管家,我们现在回宅子吗?”
“小黄,你也跟着小主人他们进去吧。”王杰仁指示道,他叹了一口气,彷佛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我今天要去翠云宾馆联系惠州济园堂齐小云老板,谈请他去龙川演戏的事情。”
“齐小云老板?”小黄眼睛一亮,叫道:“我可爱听他的戏了!他那扮相简直一绝,人家都说西施再世也不如他美。我可是他的资深票友,能不能跟着您去看看他?”
王杰仁皱了皱眉头,接着笑了,说道:“他这人是名角,规矩多,自己在翠云宾馆包间住,特别爱干净不喜欢生人,所以你没见我今天换了衣服擦了皮鞋吗?怕得罪他。你,这个,还是别去了,我就怕他多事。去跟着小少爷吧。”
“好嘞。”小黄赶紧低头称是,转身就要跑进那铁门里,但是王杰仁又叫住了他。
王杰仁说道:“这个钢琴课不是十一点结束吗?我得用马车,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请齐小云去见他的师兄弟们,没有马车代步显得咱们不够场面不诚心。可能我要用一天马车,要是你们出来看我不在,就雇个人力车回家。反正路也不远。”
“好嘞,您放心!”小黄点了点头,跑进了宅子。
王杰仁坐进马车,高声喝令车夫:“去翠云宾馆!快点快点!”
声音里已经没有来了刚才的“不情愿”,而是一种难以掩盖的欣喜。
接着他不顾颠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香水,洒在了自己脖子和腋窝处。
半小时后,王杰仁站在了翠云宾馆四楼的416房间前,整了整自己的领结,然后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同样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他面容如女子般的姣好,面白唇红,头发用了发胶,闪闪发亮的贴在头上,站在门口看了看王杰仁,他左右看了看走廊两边,高声叫道:“啊,原来是王老板,来谈约演的事吗?快请进!快请进!”
王杰仁微微躬身表示敬意,然后走过他身边进了屋,他身后的齐小云立刻关上了屋门,还上了锁。
接着他转过身,和王杰仁死死的搂在一起,互相热吻起来。
座钟敲响了十二点的铃声,王杰仁从齐小云床上坐了起来,从床边自己衣服口袋里模出一瓶小香水递给齐小云,他抚模着那男子的肌肤,笑道:“这是我在‘巴黎之春’给你买的,法国货,喜欢吗?”
齐小云闻了香水,笑道:“你太坏了,你不早给我,我喷上之后让你闻。”
“亲爱的,这天我找了个因头从家里跑了,可以好好玩一天了,中午去哪里吃饭?你想逛街吗?”王杰仁笑眯眯的说道。
“唉,”齐小云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爱出去,出去又得和你保持距离,没法子像现在这样卿卿我我。逛街的时候,我拉着你的手,好不好?”
“别别别!我们这样玩,要是被人发现,会被吊死的。这可是大神宋,不是以前的老满清了。”王杰仁赶紧说道。
“该死的洋教邪神,我们这样也管。”齐小云撇了嘴,完全是个女人的怒气表情。
说到这里,齐小云爬起来,趴在王杰仁的后背上,问道:“我说,我的王大管家,你啥时候能够创下一番事业,你不是说你也是个商界奇才吗?怎么老寄人篱下呢,你也买个你家老爷那种豪宅,到时候请我去做你的压寨夫人呢?在你自己家里,甜甜蜜蜜总无所顾忌了吧,不像现在,偷偷模模的。”
“唉,我不好和广西谈这事,毕竟当年我欠了一债,是广西够义气,替我担保了,我不太好自己出去单干。”王杰仁推开齐小云,开始穿衣服,脸上表情十分难堪。
当年龙川最有钱的,第一当是席天爵的席家,第二并非李广西,而是王杰仁王家,因为都是本地豪门,王杰仁和李广西从小就是好朋友,年轻时候都是公子。
年纪稍大一点,两人就开始彼此的生意事业。
但是王杰仁运气不好,虽然他第一个跑去京城搞洋务、搞西学生意、搞进口,赚了好多银子,当了两年龙川首富;但是太过贪心,想赚快钱,扔了实业,跑去号称天堂和地狱一线之隔的交易所玩,从股票玩到期货,下场就是倾家荡产,还欠了一债,只好逃回龙川老家。
当时就是李广西觉的和王杰仁是好朋友、发小,不能看着他被高利贷砍死或者进债务人监狱去海南挖矿,就出面帮了王杰仁,那时候李广西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洋钉大王,说话很有份量。
结果王杰仁就成了李广西的跟班,用自己的才能替昔日发小赚钱,并顺路慢慢还债。所以虽然大家都称呼王杰仁为管家,但其实王杰仁更像是李广西的一个经理,只不过因为李广西信任他,内部家务、外部生意他都管。
但王杰仁喜欢男色,这个谁也不知道,李广西都不晓得,因为他们成年的时候,已经是粗人、汉奸、洋奴、基棍赵三桂的天下了,因为宗教信仰,他不许像满清那样肆无忌惮的搞男风,谁被捉住,两人都吊死。所以王杰仁只能如同间谍一般偷偷的和几个同性偷情。
齐小云也是他在惠州认识的一个炮友,正因为惠州城大人多,他这种事不显眼,所以他也强烈建议李广西来惠州发展,不要在那个街上随便两个人都能扯上关系的小县城里呆着了。
就在这时,416的房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
以为是什么人抓奸,齐小云被吓得“花容失色”,王杰仁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鲤鱼打挺摔在地板上,抱着自己衣服,就匍匐着钻进了床底下。
这时,门外传来小黄的大吼:“王管家!在吗?!出事了!出事了!”
十分钟后,从床底下钻出来的王杰仁和小黄坐在了车里,他一直在解释:齐小云说他欠了帮会很多钱,他们要划花他的脸,自己正在和齐小云谈,小黄的拍门让他以为罪犯来了。
但是小黄根本没理他啰啰嗦嗦的,一进马车,小黄也像王杰仁从宾馆出来那样惊慌失措的比划着说了起来。
原来他们十一点上完课后,小黄早出去雇了辆人力车,让仆妇抱着小少爷坐上,他跟在人力车旁边步行。
路确实并不远,平时慢慢走路半小时也能到家,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小少爷路过水果摊想吃水果,仆妇和小黄就带着他去挑了,车夫也斜拉着车杠子帮着讨价还价了几句,“整个时间也就是十分钟!我现在记不得那布袋是不是放在人力车上了,反正不是值钱的东西,谁在乎它啊。”小黄惊骇的睁大了眼睛。
到了家里,小少爷朝夫人回报自己学习过程的时候,拿过装琴谱的布袋,想掏琴谱的时候,竟然模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你说什么?一条蛇钻进布袋了?咬到小少爷了吗?”王杰仁大吼一声,一把掐住了对面而坐的小黄脖子。
“听我说完……”小黄看着满头都是灰尘、衬衣还扣错扣子的王杰仁,扳开他的手。
可怜那时候屋里都是小孩和女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又是尖叫又是哭嚷,夫人护子心切,狂叫着从儿子手里夺过那蛇扔出了门外。
然后一群人检查那个布袋,发现里面还有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这次是没有毒的。”
说到这里,小黄战战兢兢的说道:“这纸条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下次是放毒蛇了?咱们家得罪谁了?他们居然往小少爷书袋里塞蛇啊!”
“怎么会这样?!”王杰仁又惊又怕,曲起身子,用手猛力在脸上揉搓,手上的泥和脸上的土立刻被搓翻了,顿时脸变成大花脸。
“书袋里面还有个东西。”小黄说道。
“还有什么?!”王杰仁身子立刻弹直了,咚的一声大响,脑袋结结实实的撞在了车厢顶板上。
书袋里还有一张火车票。
今天下午两点惠州开往龙川的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