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专家叫徐复郭,一见他,吴安平就明白了关岭东为什么这么推崇他。
在陇东集团数百技术人员中,徐复郭可以说是最具有科学家气质的一位,一谈论到石油精炼和其他石化技术,这个看上去呆闷的人,就会立刻化身为最富激情的导师,想将他的设想一股脑地塞给你,要是打断他,会使他很明显地表现出不愉。
从他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吴安平轻易拼凑出了他之前的职业经历。
在美国的时候,他从父亲手中继承了两座油井,但很可惜他的兴趣并不在石油勘探和开采上。有感于石油利用效率的低下,他把全副精力和财富投入到了石油精炼和化工技术的研发中,并为此建立了工厂,应该说,他的运气不怎么好,研究刚有了点起色,洛克菲勒的标准石油公司却将目光对准了他的工厂。
应该说搞科学研究的人都有点脾气,徐复郭对洛克菲勒公司开出的条件根本无动于衷,也根本没有把随后的威胁放在心上。于是,一连串的阴谋过后,徐复郭这位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华人,居然被当作非法移民关了起来,并且因《排华法案》的原因,被遣返回了中国,其工厂自然也被洛克菲勒的公司顺利吞并。
就这样,美国少了个中国老板,中国多了位石化专家。
但是现在的中国,基本上没有搞石油化工的条件,徐复郭靠着很少的一点美元,在各个大城市辗转了老长时间。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经历,让他对中国的政治和工业化历程产生了极为独特的想法,由一位自由主义者成功转型为军国民教育的崇拜者。
他崇拜极权统治,认为中国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集中所有力量开启工业化历程,从而快速追赶上西洋和东洋列强。作为科学家所拥有的强大逻辑思维,使他在阐述自己的思想时具备了强大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关岭东说他很有思想,可能也是受了一些蛊惑。
军国民教育到底好不好,吴安平不知道,但他知道极权的坏处,后世的历史书中这样的反面例子有好几个。不过有这样的思想他并不反感,这最少说明徐复郭有着强烈的爱国心,在这个时代,爱国者总能得到最大的认同。
吴安平表达了对徐复郭的敬意,并且许诺会尽快建立一个石化研究所供他革新技术,但同时也要求他帮助建立完整的石油工业链条,而这一工作的第一步,便是培养合格的技术工人。
徐复郭认同人才第一位的观点,所以欣然接受了这个临时工作。想想他谈到专业时迸发的那种巨大热情,有理由相信他会成为最好的培训师,很可能,也是最受欢迎的。
陇东集团的事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并不需要吴安平操多少心,眼前来说,需要他亲自出马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摆平张兆钾,另一件是建立一支武装。相对来说,摆平张兆钾的事情无疑更迫在眉睫,所以他不得不花费精力来了解这位陇东人口中的“张狼”。
无数信息第一时间汇集到了吴安平手中。
张兆钾这人可以说是典型的旧军阀。前清时他考中过武举人,后跟随左宗棠、董福祥为官多年。1914年张广建督军甘肃的时候,陆洪涛做了陇东镇守使,张兆钾就在其下任陇东巡防各营帮统。后来陆洪涛升任督军,因拥戴陆洪涛有功,张兆钾便接了陇东镇守使的位置,算算时间,到现在已经五年。
要说本事,张兆钾能做到陇东镇守使,便说明其人还是有些能力的。
五四运动前后,甘肃正陷入军阀混战的乱局,民不聊生。1915年9月,陇东镇守使治下的宁县,民众就以“鸡毛传贴”的办法,聚集三千多人包围了县城,抗交苛税。随后,庆阳、平凉等16县民众响应,形成声势浩大的抗捐活动。其中环县农民张九才领导的起义军最有影响,一度达到三千余人,抗交捐税,进剿官府,威震陇东。但后来在攻打庆阳县城时,却正是被时任陇东巡防各营帮统的张兆钾击败。
但是,旧军阀的贪婪本性在张兆钾身上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击败张九才后,张兆钾驻兵西峰镇,却在1917年樊钟秀夜袭西峰镇时险些被樊活捉。经此一险,张兆钾才有了在西峰镇筑城的想法,但他本性贪婪嗜利,借此工程极尽敲诈勒索、搜刮民财之能事,连所派监工傅明玉也作福作威、残害百姓,很快便被民众称为“张狼”。
升任陇东镇守使后,张兆钾坐镇平凉,控制陇东17县,任免官吏,截留税收,扩充军备,残酷盘剥,更是为所欲为。
他曾一次向十七县商会征借白银两万七千两,另向平凉商会征借白银三千两,向各县农民按地、丁征借白银三万余两,以购买新式枪械。同时开放烟禁,征收“烟亩罚款”,增征田赋,开征筑路捐,肆意坑害农民。后又向陇东各县派款六十万元,在平凉设立陇东官银号,私铸铜元,滥发纸币,掠夺人民。为收款出动大批军警,鞭打绳拴,横行乡里,百姓不堪其苦。
1923年,张兆钾以勒索来的巨款厚贿北京执政的直系军阀曹锟,并在天津报纸上登载陇东愿出兵帮助直系讨伐奉系张作霖的消息,从而换得了一顶“厚威将军”头衔,并在平凉大兴土木,修建私邸,挥霍享受。
这样一个既贪婪又残酷的张兆钾,竟然能在陇东镇守使的位置上做这么安稳,也算是民国的怪现象吧。可惜的是,类于或更甚于张兆钾这样的军阀,在现实的民国还有很多。
小舅杜立奎又将张兆钾的私密事说了一些,吴安平随之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将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完全,便从陶玉山那里挑了十几个孔武有力的建筑工人,赶着几辆马车,一起去了平凉。其实开上一辆五轮车更方便,但这样的车估计开不到平凉,便会被张兆钾各地设卡的兵匪征用。
一路虽然关卡很多,但有吴安平的大洋开路,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平凉,一行人先包下东门里的一间客栈安顿了下来。稍作休整后,吴安平让其他人在店中看护箱笼财物,只带了两个人和几口木匣子便去了张兆钾的私邸。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却并不是为了直接求见张兆钾,而是要先走通其后府妻妾的路子,有枕头风帮忙吹着,再见张兆钾就会顺利许多。
根据小舅的情报,张兆钾现在有七房妻妾,其中最得宠的却是三姨太。本来吴安平是准备七房礼物都要先送到,不过小舅杜立奎却担心适得其反,才改为先打通三姨太的路子,待事情办妥后,再全部另送些礼物。
说起这些礼物,杜立奎、关岭东和陶玉山三人都觉肉疼不已,但吴安平却知道,除了银元券、黄金制品是实打实的,三人眼中最贵重的几套珍珠和钻石饰品,合后世的人民币其实也就三两千的样子。
在张府后宅门口,吴安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孤单。巷子里精致马车、黄包车、轿子加起来竟有十几辆,此外还停着一辆福特老爷车。看起来,如他一般想走捷径的不在少数。
有两个步兵持枪分立后门两侧,一些或西装革履或马褂裘衣大月复便便的访客,便在门外簇拥着寒暄,或趾高气扬,或谦卑恭谨,种种神态不一而足。门内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端着碗茶,正持盖轻抿茶沫,看架势很文雅,但那“嘶嘶”的长长吸啜声却让人为之侧目。
吴安平不耐按班久等,带着两个随从上前将礼单交给了那个管家。
那管家刚要喝斥没有规矩,便看到礼单下面贴着一张五百元面额的银元券,眼睛立时一亮,随手一拂,银元券已进他袖口。他先朝吴安平点点头,才想起看一看礼单,谁知刚看了几行,便惊叫道:“这都是你给三夫人进献的礼物?”
吴安平含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那管家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站起身朝吴安平拱拱手,径直说道:“吴先生,请随我这边来。”他已从礼单上知道这位财神爷来自庆阳西峰镇,大号叫做吴安平。
吴安平道声谢,挥手让两个随从跟上,便跟着带路的管家施施然进了张兆钾的后宅。
与三姨太的见面也很顺利,道明来意后,吴安平让随从将礼物交给了旁边伺候的下人。却是一匣珍珠首饰,俱是选得8毫米直径左右的珠子制成;一匣钻石饰品,无论项链、头饰、手环,还是戒指、耳钉、胸针,主钻的重量都超过了3克拉;一匣小饰品,这个价值最低,但足有几十种花式,色彩、做工更是专挑的上品;最后一匣装了十根小金条和一捆面值百元的银元券。
这四匣礼品除了金条、银元券是真金白银,其他在后世并无多少价值,但在这个年代,却无人能识破真假,若拿出卖掉,价值应在十万大洋之上。
张兆钾的三姨太做梦也没想到会收到如此重礼,那种既惊又喜的表情,倒是让浓妆艳抹的面孔露出一些女儿家的生气。对于吴安平的托请自然是满口答应,就差写一份保证书给他了。
从张兆钾的私邸出来,吴安平在平凉的街道上转了转,明显觉察到了民生的凋敝。街上乞丐、流浪儿成群结队,插标卖首者比比皆是,而普通民众则一脸菜色,显然温饱也成问题。市面上买卖的商品也很少,除了极个别的一些,大部分商家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虽然民生如此,但仍不断有豪富者或乘轿或乘车,带着随从对围上来的乞丐、流浪儿等前驱后赶,招摇过市。生意最兴隆的还属烟馆、妓寮和米面商行,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但有穷困潦倒者接近,必会冲出几个青皮打手,一顿棍棒伺候。
张兆钾必须被打倒。吴安平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