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本早奏,无事退朝。”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尤为刺耳。
列为大臣齐齐低头匍匐在地,半晌,无一人响应。
见状,站在龙椅旁的太监向皇上略一颔首,正打着哈欠的皇帝随意挥了挥手,眉宇间尽是疲倦之色。
太监诺诺应下,躬身退后两步,面朝大殿高声喊道:“退——”那个‘朝’字儿还未来得及出口,太监的声音就被一道沉哑的声音骤然打断。
“慢着!”缓了缓,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臣有本要奏。”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的是跪在最前面的身穿暗红色朝服的当朝太师,柳意。
柳太师已过不惑之年,眼角眉梢都增添了岁月的磨过的痕迹,一双眯起的眼睛里却是精光乍现,令人望而生畏。
满是疲惫的眸子扫过柳意,皇上一手支着额头,懒倦地问道:“柳卿家,你有何事要奏?”
柳意似有所思地看一眼前面的内阁首辅大臣董元卿,尔后漫声应道:“回皇上,臣欲奏之事是其实并不是为臣之事,而是为另外的人斗胆请功。”
龙椅上的皇帝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有人冷哼一声:“为别人请功?柳太傅倒是有趣得紧。”
出声的人便是内阁首辅大臣,董元卿。
现今朝中董元卿权倾朝野,而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便是三朝元老的柳太师,两人素来不合,每日上朝都能吵上一番。
此时无心理会董元卿的挑衅,柳意面向皇上,扬眉道:“皇上,臣是为咱们大龙朝着想,有功之士,难道不该有所奖赏。”
昨夜与几位美人嬉闹到三更天才睡,早早又被太监们唤起来早朝,皇帝困得紧,当下也不想听他们两人每日必备的吵嘴,忍住瞌睡问道:“不知柳卿家所说何人?”
柳意微微一笑,“回皇上,臣所请功的人,是翰林院侍读——沈容和。”
他的话音落下,满朝文武的视线都唰地聚集到跪在列位朝臣最后的人。
相较于其他男子,他的五官稍显阴柔,面如冠玉,眉目若画,一身简单的暗红色朝服,衣摆处用白线绣着两只鹤,比起其他镶金腰带,脚蹬金缕靴的官员,他的装扮实在是简单朴素,清逸如柳。
许多人或许都已经不记得,如今位列从五品翰林院侍读,两年前,他曾是权倾朝野的上任内阁首辅大臣,沈清和的公子。
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沈容和却平静如初,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说的人是沈卿家啊。”拍拍大腿,皇帝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妥,“柳卿家,你说的请功又是怎么一回事?”
柳意笑了笑,颔首道:“皇上,前不久的沧州河堤决堤之事可还记得?”
“此事朕当然记得。河堤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朕困扰了好几日,最后还是柳卿家你出的主意解决了此事。”
闻言,柳意摇摇头,道:“皇上,其实那奏折并非臣所写,而是沈大人所写。”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知此话何意。
皇上摩挲着下巴,问道:“柳卿,既然你说是沈卿家所写的奏折,为何却要你交给朕。”
一直都未出声的沈容和恭敬地躬,启唇道:“回皇上,微臣见皇上为沧州决堤之事日思夜想,不得入眠,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又岂敢邀功。且,这事情微臣原本无权利逾界,所以……”
皇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见此情形,柳意趁胜追击:“皇上,沈大人在内阁两年,兢兢业业,此次又解决了皇上的心头烦事,臣斗胆替沈大人请功。”
董元卿眉头紧皱,插话道:“皇上,此事……”
“欸~董爱卿不必多言,此事朕自有主张。”及时打断董元卿的话,皇上转头看向柳意,“有功便该奖励,柳卿家你有何主意?”
柳意略一思索,道:“皇上,此前通政司参议一位正好有个空缺,不如就……”
闻得此言,皇上大笑道,“朕还当是什么难事,也好,朕准了。”
柳意看一眼沈容和,后者立即匍匐拜倒,“谢皇上隆恩。”
董元卿看看柳意,眸光落在了沈容和身上,眼中掠过一丝异色。
无心管下面的事情,皇上打着哈欠,身边的太监扬声道:“退朝——”
“太师大人倒是越来越热心了。”列为朝臣渐渐散去,董元卿边穿上小太监送过来的披风和鞋履,重重一哼。
似是浑然不觉他话中讽意,柳意回以一笑,“哪里,董大人过奖。”
两人笑里藏刀,并排走出大殿。
拜别了柳意和董元卿,沈容和是最后一个出去的。
刚披上雪白的狐裘大髦,一张熟悉的脸就迎了上来,“沈兄。”
抬眼看那人,里面是一件暗色朝服,外罩一件雪戎披风,眉目之间少了几年前的稚气,乍眼看去,倒也有那么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
正是魏商。
“好几天未见你,今天你升官了,一定要跟我去喝一杯才行。”魏商挤眉弄眼,欲过来揽住沈容和的肩。
几年过去,魏商这性子倒是丝毫未见沉稳,安安心心坐着太医院院使这个位置,全然没有争斗之心。
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沈容和摇摇头,笑道:“改日吧,今日我答应要早些回府。”
不经意间瞥见他的笑脸,魏商一愣。
沈容和本就生得白白净净,此时,在那件领口镶着白狐狸毛的大髦下,更衬得那张脸如画精致。眉眼生动,竟让人一不小心就闪了神。
皱皱眉,暗暗将那一丝悸动掩去,魏商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怎么最近总觉得沈容和有些……让他心里挠得慌。
这个粘头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倾巢而出,恶寒的抖抖肩膀,魏商决心将这一切归结为错觉。
“诶,你这么急着回去,难不成是金屋藏娇?”自动略过那古怪的感觉,魏商暧昧地笑笑。
沈容和但笑不语。
不承认,亦不否认。
魏商瞪大眼睛,诧异道:“莫不是真的?”
沈容和斜睨着他,“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魏公子。”
魏商近两年在大龙朝花名在外,前不久与含烟馆的花魁还闹得轰轰烈烈,这阵子不知又和哪位姑娘纠缠不清了。
魏商晒然笑笑,模着鼻头嘀咕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沈容和失笑。
“魏兄,我们要去喝酒,你要去吗?”远远的有几位年轻公子吆喝道。
沈容和看看他,在他出声前抢先开口:“你若是有事便去吧,我回府。”
魏商看看那边几人,再看看他,犹豫着点点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他一下,“改日你一定要和我去喝酒!”
沈容和微微一笑,“改日再说罢。”说罢朝他挥挥手,自顾自走出金殿。
正值寒冬腊月,沈容和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皱了皱眉。
清晨来的时候还未下这么大,他也就拒绝了马车接送,现在这雪一时片刻也停不了,今日他唯有走回去了。
“沈大人,请留步。”
就在沈容和走下台阶时,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低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