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边一道惊雷乍然落下,将周遭照映得有一瞬的明亮,满朝文武齐齐跪拜在寝宫里,巍然以待。
董皇后的哭声凄厉哀恸,不绝于耳,连脸上的眼泪也顾不得擦拭了去,一路跪着用膝盖走到龙榻边,颤抖着手抚上皇上的脸,“皇上……皇上……”
左相最先起身,站起身面对着众多朝臣,扬声道:“皇上已驾崩,如今国不可一日无君,生前又未立太子,本相和右相为皇上自当鞠躬紧蹙,死而后已,所以此后我们将会暂代‘摄政王’一职。”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朝臣齐齐面朝他拜倒。
右相施施然起身,与左相并肩站在龙榻前,嘴角扯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左相同样回以一抹饶有深意的笑。
两人相识而笑,眼底沉淀着同样的势在必得!
不远处,中书郎魏卿抬眼看着这一幕,和对面的秦太傅似有所思的对视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侧首瞥一眼守在床边的董皇后,左相叹了口气,对着她劝道:“宓儿,逝者已矣,但大哥绝不会亏待你,此后你便是这大龙朝的太皇太后!”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一直埋首在手臂间的董皇后霍地抬起头,眼中涌出一抹浓浓的凄绝,惨然笑道:“大哥,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最后一定会放过皇上。”
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左相斥道:“宓儿,不得胡言乱语!皇上之所以驾崩是因为顽症久治不愈,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他说得字正腔圆,面色淡定如常,董皇后却是大笑出声:“哈哈哈……大哥,他都已经快是朽木将枯,你为何还要狠心绝他的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凄厉悲恸得绝望,左相眉头皱得更紧,对着身边的两名内侍吩咐道:“皇上驾崩,皇后娘娘伤心过度而得了失心疯,来人呐,还不‘护送’皇后娘娘回未央宫!”
他的声音落下,立即有两名内侍上前,欲带着董皇后去未央宫。
拂袖甩开两名内侍的手,董皇后冷笑一声,“谁允许你们碰我的?本宫自会走回未央宫。”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还带着眼泪,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威仪,令两名内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往后倒退两步。
左相眼底掠过一抹深沉的暗涌,对着两名正不知所措的内侍点点头,默认了董皇后的固执。
宽大的袍袖遮挡住自己的脸,董皇后一点一点擦拭去脸上的眼泪,凛了凛神,待到一切都收拾妥当才施施然起身。
转身面朝着仍旧跪倒在地上的朝臣,董皇后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侧首凝着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的皇上,闭了闭眼,掩去了眸底一闪即逝的狠戾。
素手纤纤整理好微有凌乱的发髻,抚了抚有褶皱的衣袖,董皇后抬起头缓步往大殿往走。身后,两名内侍紧紧跟上,却又碍于她的威仪不敢太过靠近。
往前走了两步,董皇后的脚步一顿,却是没有转身,就这样背对着左相,说:“大哥,可否答应妹妹,帮我照顾好曦儿,他才两岁,不该受这些人世纷扰的苦。”
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好似已经想开一切,左相眉头皱了皱,应道:“这是自然。宓儿,我会将曦儿交给你抚养。”
他的话音未遁,就听到背对着他的董皇后笑了一声,叹道:“我已经无法再……”
左相心中一惊,抬头看去,董皇后身体软软倒在地上,大惊失色:“宓儿!”
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左相惊异地看着她嘴角溢出的鲜血,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抬头望着他,“我……嫁给皇上之时,曾许诺……他朝必定与皇上举案齐眉,生死相依……”
说完这句话,她重重咳嗽几声,嘴角的血越来越多。
“宓儿!”左相震惊地盯住她,“你为何要这么傻!”
董皇后笑着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哥……帮我照顾曦儿……求你……”
随着嘴角淌下的血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也愈发苍白,遥遥望着龙榻上早已没了声息的皇上,董皇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宓儿——”
左相说了些什么董皇后一个字也未听进去,睁大眼睛望着皇上的方向,目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徘徊。恍惚间,她看到皇上安静地坐起身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俊逸的面上带着一抹极为戏谑的笑容,对她调笑道:“这是哪家小姐,竟有这般绝色。”
她含羞回头就走,却被他急急拉住了手腕,只听他慌忙道:“诶,等等,你是谁家的小姐?”
定了定心神,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后轻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董宓,我是董宓。”
……
那是他们初次相见。她带着大哥的命令刻意去接近他,他惊艳于她的容颜,即日带她回宫。自此,三千宠爱在一身……
一恨,恨不能与你三千青丝直白头。
二恨,恨不可与你举案齐眉至永久。
三恨,恨不得此生你我从不曾遇过……
“皇上……”
眼前蓦地一黑,董皇后的手颤抖着伸出,在空中似想要紧紧抓住什么,却终究是空。
“宓儿!”
左相眼睁睁看着怀中的人慢慢闭上眼睛,伸出的手突地重重垂落下,左相惊声喊道:“宓儿……”
怀中的人,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一阵寒风忽地穿堂而过袭来,大殿外,翻滚的乌云过后,漫天大雨突然从天而降,稀里哗啦的雨点狠狠砸在地上,似一曲凄绝缠绵的哀歌。
殿中所有人默默无言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有作声。
须臾,左相轻轻放下怀中的董皇后,脸上已经恢复成最初的淡然,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皇上驾崩,皇后娘娘悲伤过度,自绝身亡……”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道:“将皇后与皇上……合葬在皇陵吧。”
“奴才知道了。”大内总管低声应道。
“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左相拂袖转过身,几步走到右相身旁,突然大笑一声,“哈哈哈……”
笑声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叹息——
短暂的沉默过后,左相举步走到右相身边,两人在对方眼中同时看到一抹狠绝。
这一场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嗡——”
一声钟声乍然响起,让殿中的人同时惊得一阵心悸。
那声音哀绝而绵长不断,听在耳中让人心底禁不住一阵发寒,冷彻心扉。
“是丧钟。”期间不知是谁小小说了声,抬头便触及左相猛地扫过去的凌厉眼神,当即吓得立即噤声,再不敢多嘴一句。
左相皱眉看一眼对面的右相,没好气地哼道:“右相的动作倒是快,这么快就让人准备好了丧钟。”
右相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拧眉道:“不是你吩咐的吗……”
话还未说完,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悸。
如今这宫中能够做主的就只有他们两人,若这丧钟不是他们吩咐下去的,那么敲醒丧钟的又会是谁?
不等两人回过神来,门外忽地传来一声低笑:“两位相爷。”
左右二相同时回头,就看到一袭黑色长衫的男子正翩然而来,颀长的身影在大殿门口拉出长长的影。恍惚没有看见殿中的紧张氛围,他带着一抹浅笑信步走了进来,手中持着一柄乌骨桃花折扇,扇子在另一只手上有一下每一下的敲击着,闷响声在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带着篸人的诡异。
随着他的走进,那张极为俊美的容颜逐渐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余人不由得愣住。
他的背后,天际的乌云滚滚涌来,漫天大雨洒下,他的衣摆被雨水湿透了,他却好似浑然不觉,闲庭信步而来。
看到那人时,右相的脸色蓦地变了色,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秦、秦观?!”
来人正是秦观。如今的禁卫营统领。
其余人亦是脸色微变,面面相觑。
“你不是在东宫?怎会出现在这里?”左相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也正是在场的人的疑惑,谁都知道,今夜秦观被困在东宫,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对于众人纷纷投注过来的惊异视线,秦观慵懒地勾了勾唇角,歪头靠在门边,漫声道:“左相说的可是守在禁卫营周围那些虫子?”
左相脸色剧变,阴沉着脸瞪着他。
秦观无谓的耸耸肩,继续道:“哎呀呀,原来那些虫子是左相家里养的,我还以为是没人教养的东西,所以……”褐色眸底掠过一抹狠戾,秦观微微一笑,“我就让禁卫营的兄弟们将他们全部‘处理’掉了。”
他刻意加重“处理”二字,果不其然,下一瞬就看到左相和右相的眸光同时变得阴鸷,死死瞪住他,眼神凌厉得仿佛要在他身上生生挖出两个洞来!
对于这一切秦观都视而不见,目不斜视的穿过跪倒在地的群臣,目光在掠过床榻早已毫无知觉的皇上和倒在地上的皇后时,唇齿间溢出一声浅叹。
“唉……”
眼见他来去自如,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右相大怒,冲门外大吼道:“人呢?你们这些狗东西是全部瞎了了吗?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轻易出入吗!”
守在大殿外的侍卫齐齐垂首,没有人应声。
见此,右相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几步走到门口,随手抽出一名侍卫的佩刀,用刀尖指着秦观,“秦观,你这是想做什么?”
左相眼中闪过一抹防备,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看看两人,再看看依旧跪着的朝臣,秦观无辜的耸耸肩,笑道:“我可是禁卫营统领,皇上如今出了事,难道我不该来?”
一席话问得两人同时哑然,无言以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左相嗤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秦观,如今皇上驾崩,我和右相暂时处理朝政,若是你敢妄动,休怪本相不顾念你我同朝未臣的份儿了!”
秦观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脸上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随性,随口道:“左相大人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只是来保护皇上安全的,免得……”饶有深意地环视一眼大殿,秦观继续道,“免得让那些个奸人趁机……犯上作乱!”
他意有所指,气得左相脸色越发阴沉。
“岂有此理!”冷斥一声,右相冷声道:“来人呐,将秦观给我拿下!”
语落的瞬间,立即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押住秦观的胳膊。
“两位相爷,不可!”原本一直跪在地上的秦太傅急忙起身,沉声道,“小儿顽劣不堪,惹恼了两位相爷,还望二位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计前嫌。”
看一眼他,右相张口道:“秦太傅,既然是你教子无妨,就该回去好好教教他,什么叫规矩!”
秦太傅诺诺的应下了。
冲两名侍卫看了一眼,两人慢慢松开秦观,径自退后两步。
不紧不慢捡起地上的折扇,秦观笑眯眯注视着那两名侍卫,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让两位侍卫背后一阵寒意袭来,莫名的战兢。
缓步走到龙榻边,秦观的目光只在皇上脸色停留了一瞬就匆匆移开,嗤道:“这手段还真是够利落。”
秦太傅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转身面对着左右二相,秦观继续道:“两位相爷,你们胆子倒是不小,竟敢谋害皇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大殿中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在一起了。
这一出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有料到,秦观竟会面无惧色的说出这番话。
左相拧眉,语气不善:“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浓浓威胁,秦观扬眉道:“今夜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有目共睹,你们二人谋害皇上,难道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听得此言,右相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几声,捋了捋胡须道:“秦大人,你这是脑子糊涂了还是哪般,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左相亦是嗤笑一声,满眼不屑。
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秦观转过身面朝着跪在地上未起身的群臣,扬声道:“众位大人,你们可是都有看见吧。”
左相拧眉紧盯着他,“秦观!你不要以为秦太傅在这里,你又是禁卫营统领,本相就不敢动你!”
“左相大人,你这可算是恼羞成怒了?”秦观语带调侃,气得左相一张脸唰地沉了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你真当本相不敢奈你如何了!”左相眼中一片阴霾,冲着外面厉声喝道:“还不快将这出言不逊,大逆不道的秦观拿下!”
折扇在了个转,秦观默然抬头,仅仅是看了那欲上前的侍卫一眼,几人心中登时一凉,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不敢上前。
“大、大人……”其中一名侍卫看看秦观,最后战战兢兢跪倒在地上。
大殿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紧滞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左相怒吼道:“我让你们把他给我拿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轻易动手。
右相死死拧眉,叱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依然没有人上前。
“你们——”右相气结。
仿佛根本未注意到殿中诡异的安静,秦观缓步穿过跪倒在地群臣,一步步走到门口,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一顿,头也未抬,对着身边那些侍卫淡然道:“左相和右相谋害皇上,企图犯上作乱,将他们押起来。”
闻言,左相和右相同时大笑出声,连连摇头:“秦观啊秦观,你好像还没搞清楚情势,他们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
话音未遁,大殿外突然有数名侍卫涌入大殿,齐齐站在秦观身后。
右相的话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口的秦观。
旁边的左相亦是满脸错愕,口中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秦观淡然一笑:“你们暗中将皇城所有兵马调换成自己的人,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左相最先反应过来,对着秦观怒骂道:“秦观,你竟敢戏弄本相!你分明答应不会参与这些事情……”
不等他说完,秦观长眉一扬,慵懒的笑笑,“我是答应你不会参与这些事情,不过……可我没答应,我不会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观,你——”
环顾一眼大殿,秦观的眼神变得凌厉:“皇上早已知晓左相和右相居心不良,所以提早已经写好诏书,命我辅助前朝太子之子龙祁钰登基为帝!”
后面有人恭敬地承上诏书,秦观举着明黄色的圣旨沉声喝道:“圣旨在此,谁敢不从!若有不服者,我秦观以皇上亲卫军,禁卫营统领的身份,还有皇上赐我的尚方宝剑将他就地将他正法!”
一股逼迫人心的紧滞之气萦绕着整个大殿,各人莫不敢言,战战兢兢的将头低到不能再低。
看一眼秦观,秦太傅最先跪倒,高声道:“臣自当奉旨全力辅佐新帝!”
“臣奉旨辅佐新帝!”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众人同时抬头望去,是匆匆赶来的骏平王及世子刘天宝。
骏平王与秦太傅在朝中的声望极高,此时两人同时这般,其余人纷纷跟进,高呼道:
“臣等当全力辅佐新帝!”
左相惊慌失色,正欲开口,就听右相狠声骂道:“秦观,我早已安排好,龙祁钰只要一入龙城,就会被除掉!”
说到最后,他大笑出声。
满殿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畏惧的垂首沉默。
秦观眸光一滞,旋即,侧首看向外面,雨势越来越大了……——
此时,龙城城门口
望着眼前敞开的两扇大门,龙祁钰和沈容和同时皱了眉头。
他们这几日马不停蹄赶回龙城,就算今夜下起了大雨,也是未曾停歇,一路往回赶,可此时,站在大敞的朱红色大门前,众人不禁停住了脚步。
平日里把守严防的德乾门城门口,竟是一个人也看不见!
放眼望去,城中一片死寂的沉默,唯有街道两边点亮的灯笼洒下朦胧的光,整个城里仿佛一座死城!
沈容和与龙祁钰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担忧。
就因为太过安静,所以才会显得更诡异!
看一眼毫不客气大敞的城门,龙祁钰没有急着进城,反而是调转了马头,对着身后的人。
后面枪戟林立,身穿盔甲的士兵战列成排,刀剑早已出鞘,随时都准备伺机动手。
眼前有些模糊,龙祁钰抹去眼前的雨水,对着面前所有的士兵,扬声道:“此次随我入龙城,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你们可害怕了?”
“嗒——”
所有士兵整军以待,脸上无一丝惧怕,齐声高喊:
“誓死追随殿下!”
……
气势恢弘,喊声直冲云霄。
见此情形,龙祁钰对着一直注视着他的沈容和傲然一笑,眼前分明是瓢泼大雨,沈容和却恍惚看见皓日当空,不可一世!
沈容和下意识地勾了勾唇,眼睛里却蓄满了雨水,让她有些看不清前面的人。
龙祁钰一扬缰绳,马儿调转过方向,龙祁钰看着里面空荡荡的道路,猛地重重挥下马鞭,身下的马立即撒开蹄子往城中疾驰而去——
见状,沈容和立即跟上,走在最前面的骑兵队也同时朝城中跑去,浩浩荡荡。
城中安静得近乎诡异,龙祁钰和沈容和并肩走在前面,目不斜视。
待到他们进入城里,原本安静得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城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旋即,四周地动山摇,万马奔腾,前方突然出现许多手持长矛的士兵,施施然挡在龙祁钰等人的前面。
沈容和擦拭去眼前的雨水,定睛看去,最前面领兵的人就是之前在沧州时,跟在宁珂身边那名副将赵越。此时,他满脸邪佞地从众多士兵中央走到最前面,手中的剑闪烁着森然寒光,狞笑着指着龙祁钰等人,“龙祁钰,如今城中到处都是左相和右相的人,你一进龙城,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阴冷而尖锐,听得人头皮发麻。
身后的副军忍不住上前,不无担忧地唤道:“殿下……”
他的话一出口,就在龙祁钰的注视下悄然噤声。
眸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龙祁钰抬起眼帘,直视着前方的赵越,漠然道:“哦?”
刻意拉长的语调令赵越禁不住皱了皱眉。
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过短短一瞬,他就将这种心思归咎为即将拿下龙祁钰的忐忑中,继而不怀好意地笑道:“如今你手中不过几千兵马,军队还未赶到龙城,而我带来的三千御林军个个不凡,足以将你这个叛党拿下!”
说到最后,他大笑一声,仰首对着身后的众多士兵喊道:“相爷说了,遇到龙祁钰一律杀无赦!兄弟们,今夜谁若是取下龙祁钰的项上人头,相爷必定大大有赏!”
“哦!哦!”
众多士兵齐齐倒喝,看龙祁钰他们的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蔑然。
沈容和唇角勾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轻轻摇摇头。
对于这些人的倒喝声,龙祁钰也不在意,等到他们所有人的声音渐渐静下来时,方才启唇道:“赵副将,你就这么肯定我的五千兵马会输给你的三千人?”
赵越不屑地哼了声,“龙祁钰,你可别忘了,你的五千兵马即便是人多,可你们经过连夜赶路,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又下着大雨……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认为你还有赢过我的可能吗!”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轻蔑地斜睨着龙祁钰等人。
沈容和挑眉看一眼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的笑容落在对面的赵越眼中,只觉得霎时碍眼,拧眉喊道:“沈容和,你笑什么?”
沈容和嘴角的笑意加深,淡然道:“没什么。”
“你——”赵越禁不住气结。
眼底掠过一抹阴鸷,赵越正欲扬手下命令让身后的士兵准备,就听到龙祁钰嗤笑一声,傲然直视着他。
在他的注视下,赵越心中越发不安,还未等他琢磨清楚那淡淡的不安来自何处,就见龙祁钰轻声说了句,“出来吧!”
“你……”赵越不解地盯着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奴才领命!”
语落的同时,刀剑出鞘的声音倏地传来。
龙祁钰抬起手,在半空中轻轻拍了拍手,三击掌后,数不清的士兵突然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鬼魅一般迅速。放眼望去,城楼上,城墙下,甚至连他们的四周,都是一字排开的弓箭手!
这一骤变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赵越更是死死瞪圆双眼,见鬼一般死盯着四周突然冒出来的士兵。
左相的情报不会有错才对,他们早已收到来信,说龙祁钰他们带着五千兵马率先进入龙城……
对于惶惶失色的赵越,龙祁钰嘴角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朗声道:“赵副将,此刻你说……是你的人多,还是我的人多?”
赵越脸色剧变。
不消片刻,无数的士兵齐齐包围住赵越等人,其中领头的可不就是传闻中还在赶往龙城的将军刘天。
打马上前,刘天赶到龙祁钰身边,对着他恭敬地颔首道:“殿下,属下已经准备完毕。”
龙祁钰缓慢的点点头。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和其他人先行赶往宫中。”
“属下明白。”
没有再看气得浑身颤抖,面无人色的赵越,龙祁钰一马往城中走,一个士兵突然窜出列队,对着龙祁钰挥刀砍来——
“啊——”
不消片刻,那个士兵就被龙祁钰身边的刘天一刀毙命,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滴下,在地上与雨水晕开层层绯红。
见此情形,原本一直畏惧着不敢上前的士兵们狰狞着脸上前,大喊道:“我们跟他们拼了!”
穷途末路,反倒是越发肆无忌惮。赵越一双眼睛充血,满眼通红地抽出随手的刀,不管不顾的朝着龙祁钰袭来……
“殿下!”
刘天正与几名士兵陷入缠斗,转头却看见赵越连同几名士兵一起挥刀朝龙祁钰迎面砍下——
“嘶——”
龙祁钰一个躲闪不及,身下的马匹被几人砍中,马儿嘶吼一声,踉跄着脚步,眼看就要倒下……
“龙祁钰!”就在龙祁钰控制不住要被马摔下时,沈容和低□子避开几名士兵,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身边,冲着他伸出手,龙祁钰就着她的手落在她的马背后,与她共乘,及时避开了几人的刀。
一招扑了个空,赵越等人已是杀红了眼,全然顾不得其他,转头就向沈容和这边杀来。
双手紧紧扣住沈容和的腰,龙祁钰带着她整个人往后仰下,避开几名士兵的纠缠,继而,他一脚踹开身边一名士兵,扬手夺来他的剑,一刀朝那边扔过去,几名士兵的脖子上皆被刀身抹过,齐齐倒地!
此时刘天已解决掉身边的麻烦,转而来到龙祁钰这边,很快就制住了发疯般要杀了龙祁钰的赵越,刀尖直直抵住他的脖子,“你若再动一下,大爷我立马让你去轮回!”
赵越的人本就没有龙祁钰所带来的兵马多,此刻又是月复背受敌,四面楚歌,很快就被龙祁钰大军压制下来,全然无反抗之力。
龙祁钰毫无悬念的胜出!
谁料,一个被压制住的小兵趁所有人不备,抬手就袭向沈容和——
这一变故来得来突然,沈容和甚至完全来不及躲闪,眼看那刀就要挥刀砍下,身后的龙祁钰倏地拥紧她,随手抽出一柄身边侍卫的刀,刀尖直直插进那名小兵的胸膛!
一手护住怀中的沈容和,龙祁钰傲然环视四周,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冰冷,刺穿那名小兵胸膛的刀“唰”地抽出,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滴落,溅落在沈容和的白衣上,她全然顾不得,只听到龙祁钰阴鸷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入她的耳中。
“刘将军,将他们全部就地处决!”
语落,他手起刀落,一刀挥下,挡在他前面的一名士兵的脑袋随之滚落在地,浓浓的血腥味四处弥漫开来。
所有人同时退后一步,看龙祁钰的眼神畏惧而惶恐。离他最近的赵越更是双目暴突,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天看一眼在场已被制住的赵越等人,蠕动着唇,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这……似乎不大好吧?”
背对着龙祁钰,沈容和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声音娓娓传来。“不这样,不足以震军心!”
刘天一阵迟疑,终是应下,“属下遵命。”
龙祁钰没有再看他,一手护住怀中的沈容和,一手就这样握住那柄沾满了鲜血的刀,狠狠一扯缰绳,“驾——”
身后随之有马蹄声跟上,除了一些贴身保护龙祁钰的士兵,其余人都留在了原地。
“啊——”
身后突兀的传来一声惨叫,凄厉尖锐。
沈容和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龙祁钰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一紧,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回头。”
沈容和身体一僵。
身后的哀号声不绝于耳,四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沈容和差点禁不住一阵作呕。
“龙祁钰,你这样残忍,他日必定也是不得好死……”赵越的怒骂声从背后传来,沈容和蹙了蹙眉,略略侧首瞥向身后的龙祁钰。
他漠然注视着前方,头也不回,脚下的马渐渐加快了速度。
背后,赵越的声音越来越远,和着铺天盖地的惨叫哀号,直教人听得禁不住背后一阵阵寒意。
轰隆——
几声惊雷声过后,滂沱大雨哗哗落下,洗刷着满地的鲜血。
沈容和被龙祁钰紧紧护在怀中,雨水不断落在身上,湿透了她的衣服,身体上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凉意,唯有心底,寒入骨髓。
短短一个时辰内,赵越所带去的三千兵马尽数被龙祁钰斩首于城门口。消息传入宫中时,原本还不依不饶的左右二相同时惨白了一张脸,呆滞在原地。
龙祁钰神情淡漠的踏入锦华宫时,除了淡然站在龙榻边的秦观,其余朝臣皆是满脸惧色,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谁也不敢轻易出声。
右相自从赵越等人被处决的消息传来时就已经陷入呆滞,左相却突然像疯了一般几步奔上前,欲扑向龙祁钰,只是,他还未靠近,就被龙祁钰身后的几名士兵用刀抵住了脖颈。
“大胆,竟敢对世子不敬!”
左相死命挣扎,冲着龙祁钰厉声吼道:“龙祁钰,你大逆不道!竟然带着兵马入龙城,难道是要逼宫不成?”
他的声音落下,其余人的脑袋更是垂得更低。
秦观的视线在龙祁钰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定格在他身后的沈容和身上。
她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切,瞳眸中是宛若墨玉的黑,令人辨别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秦观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眸。
几步走上前,正好挡住了秦观的视线,龙祁钰的视线落在一直疯狂挣扎,吼着不服输的左相身上,漠然道:“左相大人,你谋害皇上的事情,可是在场的大人们都看见了的事,你说咱们到底是谁大逆不道?”
一席话说得左相的脸色越发难看,冲他怒吼道:“龙祁钰,你可别忘了我可是当朝左相,你若敢对我怎样,定会教天下人不服!”
龙祁钰似乎笑了笑,却是没有出声。
倒是那边的秦观突然上前,扬了扬手中的圣旨,道:“此乃皇上亲手写下的圣旨,圣旨中声明,将由前朝太子之子龙祁钰继承帝位。”顿了顿,秦观意味深长的笑笑,“左相大人,如今皇上驾崩,前朝太子之子便是新帝,如何动不得你?”
他的话音落下,视线转而定格在龙祁钰面上,慢慢展开手中的圣旨,念道:“龙祁钰接旨。”
下一瞬,不止龙祁钰,所有在场的人同时跪下。
秦观站在一众朝臣中央,缓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朝太子之子祁钰,自幼聪慧,仁德兼备,甚得民心,今朕特此诏告天下,此后将由祁钰继承大统,众爱卿自当辅佐左右,不得起逆反之心,若有违者——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落下,在场的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龙祁钰颔首伸出双手,扬声道:“臣领旨。”
至此,大势已定。
龙祁钰一撩衣摆,缓缓起身,手持圣旨面对众人。
方才宣读圣旨的秦观与秦太傅最先跪下,对着龙祁钰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声音刚落下,其中一些人也慢慢回过神来,跟着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拜倒。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声比一声大,响声直冲云霄。
沈容和在一众人中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最中央的龙祁钰,他一手握着圣旨,另一只手上还握着那柄在城门口带来的刀,刀尖上不时有一滴鲜红的血液缓慢的滴落在铺着毛绒地毯的地上,很快就晕开不见了。
沈容和愣愣地看着他,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无限的惆怅。
此后,他便是新帝,是君王。
而她,便是臣。
君臣君臣,君臣有别。
外面,大雨滂沱。
元和十年,十月,当今皇上明景帝因患上不治之症驾崩,皇后闻得消息后悲伤过度,亦追随皇上而去。同时,当朝禁卫营统领秦观拿出皇上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告知天下,前朝太子之子祁钰继承帝位。整个龙城一夜间挂满了缟素白旗,皇上与皇后合葬于皇陵。
同时,左右二相把持朝政多年,此时更趁乱企图谋夺皇位,被赶来的龙祁钰及时处决,并将左右二相一干党羽打入天牢。
十月下旬,原前朝太子裴明润之子祁钰众望所归,登基为帝,改国号元德。是谓……
——明启帝。
明启帝登基后,朝中废除左右二相,复丞相一位。原本一直拥护明启帝,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查明明润太子冤情的沈家公子,沈容和被封为当朝丞相,禁卫营统领秦观则身居原职。
与此同时,,得知护城使魏商猝死沧州的消息后,如今的礼部尚书魏大人悲从中来,当月便奏请皇上,请求辞官归故里。帝哀叹,允之。
至于龙城德乾门之变,则被淹没进无尽的历史长河中,无人得知那一夜德乾门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坊间不时流传着那夜的惨剧。野史称之为——德乾门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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