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初春的一个午后。
R大女生宿舍楼下有一大片梧桐树。密密匝匝的心形叶子刚好把2栋掩藏起来。
“楚云桐,楚云桐……”闻陆洋此刻便站在那片树林中,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不停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想透过那丛密密匝匝,看清楚215的窗户。
“别叫了,云桐不在!”一个懒懒的女声从215室内飘荡出来,没有头露出来。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
闻陆洋跳起来,头使劲地偏了偏,想看清楚215室内的情况,可是,距离太远,又有树叶遮挡,除了一个黑洞洞的窗口,他啥也没看到。
轻叹了一口气,闻陆洋只得顺着2栋的墙根向外走。
“闻陆洋……”刚走到2栋门口,自己喊了一中午的人便站在那里。
“楚云桐,你去哪儿了?找你一中午了。”闻陆洋没好气地说。
“出去办了点事。你怎么来了?”
“哎,雷涛发高烧了,小郑刚把他送医院去了,我就过来找你了。”
“怎么会发烧的?”一边说,楚云桐已经转了身,向校医院的方向走去。
“可能昨晚和哥几个多喝了几杯,完了回宿舍他又洗了个冷水澡……”
“哎,他真是的……”
校医院三楼是住院部,楚云桐跟着闻陆洋走进其中一间病房。雷涛宿舍的小郑正手忙脚乱地往他额头敷冰袋。
“我来吧。”楚云桐悄悄地走过去,接过小郑手中的冰袋。“医生怎么说的?”
“急性肺炎。”那个男生搔搔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云桐,昨天怪我,我不该让他多喝的。”
“算了。”楚云桐慢慢在雷涛的床边坐下来,“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和陆洋就行了。”
小郑又搔搔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床上的人虽然闭着眼,但睡得并不安稳。双颊和嘴唇因为发烧显出不正常的潮红。
楚云桐小心地把冰袋放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拿着张毛巾轻轻地拭去冰袋中淌出的水。
“妈妈……”雷涛不安地抖动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中迸出两个字。
“昨晚,是小郑的生日。他妈妈专门给他寄了箱牛肉干来,我们哥几个就开了几瓶酒来喝。因着这牛肉干,小郑就聊起了他妈妈。雷涛当时一直没说话,不过酒喝得最多……”闻陆洋坐在床的另一边,说着昨晚的情景。
“你也算他最好的哥们儿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事是他心中最大的禁忌?”楚云桐头也没抬,语气硬了些。
“哎,当时大家都喝得高兴,我一时也忘了这事,等我想起的时候,他已经喝多了。”
“那你也该拉着他,不让他去洗什么冷水澡啊!”
“我当时也喝多了……”
“哎,早知道昨晚我就过来了,也不至于让他这样折腾自己。”
“云桐,你也别光说我们,你其实也有责任。”
“我有啥责任,又不是我让他喝酒的,也不是我让他洗冷水澡的。”
“可是春节你没让他跟你一起回去,他心里可一直有个结。昨儿啊,他喝多了的时候,跟我提了这事。”
楚云桐压冰袋的手轻抖了下。
“你和雷涛谈朋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你爸来学校,你也没让他见,这次说好你们一起回去的,临到头了,你还是一个人走了。以他的性格,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早就起了个结,这次喝小郑的生日酒,不过也是借题发挥而已。”
“陆洋,不是我不愿意,有些事不好说……”楚云桐踟蹰了下,有些艰涩地说。
“你们的事我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云桐,你要真跟他好,有些事还是早点弄清楚的好,他很敏感的,你应该知道。”
“其实,我一直想借着我们俩的事,让他带我回去见见他爸爸。再怎么说,父子也是父子,有什么仇能5、6年都不回家去呢?”
“这事他连你都没说,我们谁知道啊。不过,他连方都可以不姓了,春节都留在学校里,可以想见他们父子的芥蒂有多深。”闻陆洋顿了下,试探着问:“对了,云桐,他跟你说他爸爸的事没?”
“什么事?”
“他爸年前当选为G省常委,G市市长了!”
“我不知道,没听他说过。”
“我本来也不知道的。这次回家看了一张旧报纸,突然看到新当选的G市市长跟他爸一个名字,开学来问他,他没有否认。”
“承认否认又怎么样呢?他爸官做得越大,他们父子之间的距离就越远。他不愿意回家,他爸也不愿意来看他,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云桐……”沙哑的声音骤然响起,让室内的两人一震。
“是呓语……”看了一眼床上那人依旧紧闭的双眼,楚云桐冲闻陆洋递过冰袋,“帮我压下,我去给他倒点水,你看看这嘴唇……”
倒了一杯水,用棉签沾着水小心地在雷涛的嘴唇上涂了涂,才有意无意地说:“有个当官的爹又怎样,病成这样了,除了我们,还不是没人管。”换了根棉签:“对了,陆洋,赶明儿你把那张报纸给我拿来,我倒想看看他爹长什么样?能这么无情无义。”
“你爸说不定就认识,你回去问问他不就得了。”闻陆洋笑了下:“你没跟你爸说雷涛是谁啊?”
“没。”楚云桐的眉头皱了皱,“他不知道也许对我们俩都好……”
“云桐……”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楚云桐的手一抖,再低头时便对上那一对深邃的眸子。尽管在病中,那眸子依旧那么清亮灼人。
“你醒了?”楚云桐把水放过一边,柔声问:“感觉舒服点没?”
“好得多了……”话没说完,掩嘴轻咳了两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一会。还是陆洋通知我的。你啊……”
雷涛慢慢转过头,向着另一边的闻陆洋点了下头。
“醒了我们就放心了。你吓死我们了。小郑一直怪自己……”闻陆洋站起来,拿开冰袋,“不过医生说是急性肺炎,你可得在这儿好好养几天了。”
“没事,估计等这瓶水输完,晚上再睡一觉,明早就应该没事了。”说着,雷涛撑着床沿就想起来。
“你干嘛?”楚云桐一把按住他的手:“这次你可别想像上次那样马虎着就出院了,我会一直在这儿守着!”
“你们小俩口聊,我有点事先走了。晚上再过来。”闻陆洋笑着退了出去。
“云桐,搭把力嘛,我想起来坐着,躺着浑身都不舒服。”等闻陆洋一关上门,雷涛便露出个可怜兮兮的笑望向楚云桐,手又撑向一边的床沿。
“哎呀,怕了你了。”楚云桐伸出手,扶着雷涛坐起来,顺手拿起一件外套给他披上。
“眼镜。”
“你又不看东西,戴那个干嘛?”
“你不是说,我戴上眼镜才书卷气一些吗?”
“傻样!”楚云桐笑着递过眼镜:“那我要是说你光头好看,你是不是就去把头发剃光呢?”
“如果你有这个爱好,等我出院了,我一定照办。”笑着把眼镜戴上,神情刹那间凝重:“现在来看,如果这个世上有人说的话对我有影响,那一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