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和柳晓锋聊那些过往聊得心事重了些,或许是对那个还在喝酒的男人充满了疑惑,柳晓锋走了以后,汪紫衣并没有离开。她再叫了一杯果汁,一个人慢慢地啜着。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雷涛的侧脸。他比上一次看起来瘦一些,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脸色也更苍白了些。他的面前已摆了五、六个空酒杯,但他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还在喝,小小的,一口一口的,不像柳晓锋那样一口喝干。他仿佛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喝酒的过程,抑或回忆的过程?
记不得在哪本书中看到过的,说一个男人,如果喝酒时细斟慢酌,那么,他喝的其实不是酒,是往事……
那么,眼前的他呢?堂堂银行的行长,放着每日几亿的资金流转不管不顾,一个人躲到这清淡如水的小镇上来,夜夜流连于酒吧,醉心于杜康是为了什么?事业受挫?家庭不幸?感情困扰还是别的什么?
汪紫衣突然哑然失笑了。难道真的是写东西写得太久了,把自己不自觉地写成了神经质?一个仅仅一面之缘稍微有点身份的男人而已,自己干嘛对他产生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奇奇怪怪的想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关你何事?你不是奥斯汀姐妹,也没有《简爱》、《呼啸山庄》等着你写,不要再发神经了,结束一晚上的花痴经历,结账走人吧。
她挥手召来托尼。
“买单!”
“汪姐,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收您的钱?除非我明天不想再在这儿做了。”
汪紫衣也不说话,模出一张100元,压在桌上。
“我和柳晓锋,现在只是兄弟。‘亲兄弟,明算账’,这个单我一定要买。至于他要说什么,让他来找我吧。”
“汪姐……”
“我走了。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常来的。”打了个呵欠,看表,还不到12点,不过不习惯晚睡的她有些困了。
“老板,结账!”角落里,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了。
汪紫衣和托尼同时转头。雷涛已经站起来了。他模索着拿过手边的一根手杖,低低地咳了两声,慢慢地从座位上走了出来。
经过汪紫衣和托尼跟前时,他望向他们的方向,微颔了下首。
“老板,钱放在桌上了。”
然后,在汪紫衣惊诧得合不上嘴的间隙,他已经拄着手杖悄然地离开了。
“托尼,他的眼睛看不到吗?”汪紫衣猛地回过神来,抓住身边的人。
“你说他?”托尼搔了搔头:“应该吧。我也不是太清楚。你知道这边事多,我也不可能光注意他一个客人。他以前来的时候,好像也没用手杖。最近每次来,好像就拄着那根手杖了。还有,他付钱的时候,喜欢先放在桌上,不让我们侍者站到他身边去。上周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他似乎是用模来分辨钱的面额的。”
“他怎么会看不见呢?”汪紫衣丢下还有些怔忡的托尼,冲了出去。
去年采访他的时候,他虽然戴着眼睛,但那镜片后面的光却是那样灼灼逼人。他怎么可能看不见?他这样的人,要是真看不见,该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汪紫衣纷乱地想着,快速地走出酒吧。四下一张望,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夜色中的那个身影。高而瘦削的背挺得很直,手杖紧紧地握在手中,轻轻地在地上点过。
汪紫衣捂紧了嘴,放轻了脚步,快速地跟上去。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如同受了蛊惑的人,按照大脑中模糊的想法,紧紧地跟着目标,一步一步往前走。
出了“刀锋”,便是一弄青石小巷。寂寂的夜里,他的手杖轻轻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低低的有节奏的“叩叩”声,悠悠地在小巷中回响。感谢脚上的平底帆布鞋,落地无声。不过即便是这样,汪紫衣还是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和那“叩叩”声渐渐拉出一段距离。
出了青石小巷,便上了石桥。那人忽地站住,倚桥而立。汪紫衣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闪身躲在小巷口。那里离石桥不过几米远,借着路灯,她清晰地着他;而他,显然没有发现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倚着桥栏,手杖立在一边。桥头有些昏暗的路灯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侧脸棱角更加分明,衬得他的身影越发萧瑟。他戴着茶色的眼镜,眼镜遮去了他的大半个脸,也遮掉了他曾经灼灼的目光和自信的表情。
淡淡的夜风吹过,空气中隐隐地有桂花的香气袭来。他似是也嗅到了空气中的这股馥郁,鼻翕和嘴唇都微张着,似是努力地在呼吸。
仿佛过了良久,汪紫衣听到轻轻的“嗤”的一声,然后,就看到他的指尖多了份明明灭灭,空气中的桂花香已经被淡淡的烟草味替代。
他缓缓地吸着烟,缓缓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任烟雾渐渐包裹了自己。轻咳低低地响起来,断续的,伴着轻喘的,和着桥下潺潺的小河流水,扯得汪紫衣的心突然生生地痛起来。
露重夜深,他终于抽完不知第几支烟的时候,汪紫衣看着他摁了下手腕上的那只表。有不甚清晰的有些机械的女声隔着夜幕传过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零时整。”
然后,他低低地叹了声气,模索着拿过身边的手杖,点着脚下的石桥继续往前走。
汪紫衣也从隐身的小巷口走了出来,继续跟着他往前走。
下了桥,就是镇上集中的居民区了。他显然对这一段更加熟悉,他把手杖反背在身后,加快了行进的步子。这一刻,他的背影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可是,只走了不到20米,借着路灯,汪紫衣就看到前面一家的门口,不知是谁把自行车横放着,几乎拦断了前面的路。而走在她前头的那个人,显然什么也没看到,他直直地朝着那辆自行车对撞过去。
“小心!”汪紫衣惊呼一声,抢上前去,在他被那辆自行车绊倒之前扶住了他。
雷涛猛地一惊,他站住,怔在那儿。然后,转回头来,茫然地望向汪紫衣的方向,用有些警觉的声音问:“你是谁?”
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汪紫衣有些怔忡,一时竟没有答话。
于是,她看到了眼前男人的脸上,凸现的深刻痛苦和急切的期盼。
“告诉我,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我轻轻地虐雷G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