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烦忧真多啊。她要恪尽嫔妃职责,精心伺候皇帝;她要端庄大度,讨得一众高位主子欢喜;她要优待下人,博得一个慷慨仁慈的好名声。四方周旋中,失去了属于自己的表情,八面玲珑中,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本性。
很累,很烦躁,但是想到那个人,他温和如春风的微笑,无双愿意付出所有。只是,偶然午夜梦回,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床榻,无端的忧伤绝望,就会渐渐蔓延到心口。
若是,他不再喜欢她了,她要如何是好?
后宫佳丽三千,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从未讨得他一句真心的承诺,从未在他口中听得一句完全放松的话语,从未在他的眸子中,看到父亲对母亲的那种眷眷深情。
隔膜,带着凌然不可侵犯的高傲,遥远。她常会想,长发绾君心,她是不是真的,绾到了他的心?
真正的爱,不应当是不设防的么?而他,宿在她宫殿中时,深锁的眉头也不会有一丝松懈,她能够从他乌墨般的眸子中读到,戒备。
直到那一日,晨光熹微,空气和润,她早早的起了床,亲手为他做一盏蜂蜜樱桃羹。不知为何,一向不在细节上留意的他,竟命人在永宁宫设计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厨房,又布置成了民间朴实的风格。她讶异之余,也颇多欣喜,他心中也是羡慕民间夫妻的恩爱缱绻的罢?为着体贴他的心思,自己也常下厨做些简单的吃食,也是燕尔情浓,闺房之乐。
只是那一日,心神十分不定,樱桃是酸的,蜂蜜倒是苦的,她熬制了半天,竟然有些焦糊。宫女绣球在一边小心的说:“小主,还是让奴婢来做,您昨夜伺候皇上太劳累,还是去歇息罢。”
无双心下茫然若失,只是呆呆的离开了厨房,一路走着,一路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停留在寝殿大门之前,才惊恐的发觉,平整干净的地面上,赫然是一行鲜艳欲滴的血滴。
是不是他出事了?又有刺客了么?他伤在永宁宫么?心跳一下子停滞,无双脑中一片空白,挥手不顾一切的撞开大门,脚步匆忙,几乎要被裙摆绊倒,却还是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内室门口,然而,却听到了他无比关切的言语。
他说,这是续命的丸药,你且含着,你的伤口像是迸裂开来,需要止血。
心一下子安静了,他是平安的,受伤的不是他。
但是下一刻,无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创帐之中,那幅杏色缂丝百蝶穿花帐子中,竟是一个纤细窈窕的女子背影。
双手都颤抖起来,那是属于他和她的床榻,如何能让其他人安躺?!
帐暖度,只有他和她,床笫之欢,鱼水之乐,是她怕羞不敢想,却常常面红耳赤的忆起的情景。
柔情似水,巧笑倩兮,他喜欢看她含情的双眸,说她拥有世间最温柔最慧黠的眸子。
只是此刻,他说:这是博陵郡主。
素有上京第一恶女之名的博陵郡主。
曾经勾引皇上又落荒而逃的博陵郡主。
罔顾礼法,鞭笞陈氏小姐的博陵郡主。
她嫉恨无比,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博陵郡主。
同时也是容色绝艳,风华无限的博陵郡主。
衣衫半退,雪肩,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脆弱易碎,惹人爱怜。他背对了自己,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她能够猜到,他会是如何的迷醉。
连她身为女子,都为那一片雪白莹润的肌肤心动,遑论男子!
好个博陵郡主,引诱皇上,居然到这般肆无忌惮的地步!公然了身体,还是在她尹无双的宫殿,在他与他合欢的床榻上!
又恨又怕又妒的时候,原来自己也是能够微笑出来的。无双心思电转,却已是温柔文雅的仪态,毫无瑕疵,微微福了福身子,退了下去。
如以往一样的乖巧柔顺,端庄大方。
只是,那双莹然玉手,端着赤金红宝事事如意净手盆的手,却青筋暴露,骨节发白。
明净的水面如镜,她看不到,那清秀绝伦的脸颊,随着手的颤抖,使她的表情看上去,越发的恶毒而狰狞。